吃霸王餐
迎客的小廝見人進來,習慣性地上來打千招呼,抬頭一看璃月的打扮,迎候的話卻生生梗在喉中。
璃月趾高氣昂地看看堂中的眾酒客,揚聲問道:「有雅間嗎?」
小廝回過神來,遲疑道:「有是有,不過……」他上下左右地打量著璃月,怎麼看,都覺得她身上沒錢。
璃月笑,風情萬種的,引得眾酒客紛紛停下杯箸轉頭看來。
璃月見狀,笑容一收,沖小廝喝道:「看見沒,眾目睽睽之下,難道你還怕姑奶奶我吃飯不給錢?麻利點前面引路,否則休怪我踢爛你屁股!」
眾酒客先是驚訝於璃月的美和驚世駭俗的穿著,後來聽到這麼一個小女娃居然匪氣十足地自稱「姑奶奶」,俱都笑了起來。
小廝一驚一愣,抬眸看到璃月身後氣定神閑的曲流觴,心中才有了點底,點頭哈腰地帶兩人上去了。
在雅間坐下后,曲流觴看著對面的璃月,萬分敬佩地低聲道:「我很好奇,明明身無分文,緣何你還能那樣理直氣壯地大聲說『難道還怕我吃飯不給錢嗎』,而且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璃月笑,道:「換你指定不敢是不是?所以,你只能被包養,而我,就是能包養你的那個人。」
曲流觴看著她得意的表情,不可置信地猜測道:「你不會……」
「霸王餐,沒聽過啊?」璃月笑嘻嘻道。
曲流觴倒吸一口冷氣,憤世嫉俗地指著她,指尖甚至都因為極度的憤怒而微微顫抖,道:「你一個姑娘家竟然來吃霸王餐?你真是,真是……真是太他娘的橫了!」
兩人相對大笑,少時,酒菜上齊,曲流觴瞠目看著滿滿一桌的美味佳肴,桌子正中甚至還有一隻金黃酥香的烤全羊,他嘆息道:「這也未免太霸王了,待會拿什麼付賬啊?」
「把你押這做半年苦力唄。」璃月不假思索地說著,拿起盤中的匕首從羊腿上割下一塊肉來,笑著放到曲流觴面前的盤中,道:「嘗嘗看,和馬匪在一起的時候,我最愛吃這種烤全羊了。」
儘管心中還有疑慮,但飢腸轆轆的曲流觴究竟還是抵不住美食的誘惑,嘟囔一句:「人家要我這個大男人幹什麼?把你留在這還能彈彈琴唱唱曲,債也能還得快些……」後面幾個字說得不太清楚,因為他的嘴已經被噴香的羊肉給塞滿了。
璃月饕餮之象畢現,不僅自己吃得不亦樂乎,還不忘大塊肉大碗酒地賞賜一旁的檀郎,含糊道:「檀郎,敞開肚子吃,吃飽一點啊,待會還要靠你呢。」
不多時,滿桌的酒菜被風捲殘雲般席捲一空,兩人一狗都撐得癱在那裡不想動彈了。
曲流觴仰靠在椅背上,眯眼看著對面酒足飯飽后顯得昏昏欲睡的璃月,懶洋洋地問:「現在怎麼辦啊?」
璃月回過神來,一手撐住桌沿坐直身子,打起精神道:「老辦法。」說著,從桌上拿起一根被啃得精光的羊腿骨頭,遞給一旁的檀郎,道:「咬著,乖。忍一忍啊,要不這樣,下一頓人家的桌上就會出現烤全狗了,我這都是為你著想啊……」
檀郎咬著骨頭,眼神好不哀怨地看看璃月,又看看曲流觴,無言質問:你們這兩個還算是人嗎?跟著你們吃頓飯還要我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
曲流觴別過臉看向窗外,假裝賞景,眼角卻忍不住向後偷瞄,想看看璃月究竟意欲何為。
璃月皺著眉頭,深情款款道:「檀郎,你要明白,薅(hao)在你身,痛在我心呀。」邊說,邊毫不留情地從檀郎身上揪下一大把狗毛來。「咔嚓!」檀郎口中的骨頭應聲而斷,它萬分委屈地悲嗚一聲,軟倒在地。
此時璃月卻沒空理會它了,仔細地將狗毛撒上那被剮得只剩一個骨架的烤全羊上,然後放聲大叫:「來人,快來人吶!」
中小廝應聲而來,看看狼籍一片的飯桌,問:「客官,有何吩咐?」
璃月一手捂著脖子一手指著那隻烤全羊的骨架,一邊咳嗽一邊艱難道:「羊毛沒刮乾淨,把我的喉嚨卡住了……啊,我不行了,快叫你們掌柜的來……快……」神情之痛苦,彷彿真的下一刻就要斷氣一般。
小廝露出瞭然的神色,顯然這種情形已不是第一次遇見,他不緊不慢地丟下一句:「好叻,客官你稍候。」就走了。
璃月鬆開手,看著對面笑得直喘氣的曲流觴,一臉不悅。
「羊毛卡住了喉嚨,哈哈……你太有才了……」曲流觴為她鼓掌叫好。
璃月大眼一瞪,道:「敢笑我?下一場戲你來演,憑什麼兩個人吃飯我一個人吃虧啊?」
曲流觴忙收住笑容,一本正經地向璃月豎起大拇指,萬分誠懇道:「璃月,你真是太聰明了,能想出這樣合情合理卻又奇妙無比的辦法來,真是令我望塵莫及敬佩有加。」
璃月哼一聲,高傲地側過臉,道:「這樣的大實話應該早點說……」話音未落,只聽門外傳來一聲女子尖利的暴喝:「誰說我的羊毛沒有刮乾淨?奶奶的,霸王餐吃到我頭上來了,也不打聽打聽姑奶奶我是在哪條道上混的!」
璃月和曲流觴同時驚訝地循聲看去,卻只見兩把明晃晃的菜刀挾著呼呼的風聲迎面削來,兩人如被踩到尾巴的貓一般跳了起來,兩把菜刀擦身而過,砰砰兩聲釘到桌面上,帶血的刀身猶自輕顫不已。
璃月驚魂未定地輕拍胸口,驚嘆道:「我的娘啊,比我還兇悍!這下可碰到硬點子了!」
不待兩人有所準備,門口早風風火火地闖進一人,長眉鳳目,高挑豐滿,火紅的衣裙蜜色的肌膚折射出與眾不同的風情。
璃月一見便樂了,跳起來叫道:「阿紗姐!」
本來怒氣沖沖的女子聞聲,定睛一看,又驚又喜,擊掌道:「璃月,怎麼會是你?」
璃月張開雙臂迎上去,嚷嚷道:「阿紗姐,我好想你啊!」
阿紗備受感動,有些熱淚盈眶地迎上來,一把抱住璃月道:「太好了,我還以為,就我一個人活下來了呢。」
璃月悲聲道:「怎麼會呢?我是不會捨得拋下你撒手而去的。不過,阿紗姐,為了我能繼續好好地活在你身邊,這頓飯錢先替我墊上。」
曲流觴在一旁看著喜滋滋地趴在女子肩上滿面奸笑,聲音卻悲苦可憐的璃月,目瞪口呆。
阿紗爽快地應承:「那還用說!」放開璃月之後,看看她狼狽的穿著,又皺眉道:「璃月,這是怎麼了?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這幾年來你都幹嘛去了?怎麼混的這麼慘?」
璃月訕笑,訥訥道:「本來還是可以的,就是後來遇人不淑,劫財劫色,所以……」
「誰?膽敢欺負我小妹,活膩味了?告訴我他是誰,看我不把他大卸八塊!」阿紗怒髮衝冠,聲浪喧天。
璃月嬌羞無限地低下頭,小聲道:「這個……我,我不敢說……」
阿紗愣了一愣,突然回過味來,倏地扭頭打量一下一旁不明所以的曲流觴,一把拔出桌上血淋淋的菜刀就逼了過去。
曲流觴看著目露凶光一言不發步步逼近的女子,後退一步卻抵到窗邊,退無可退,緊張地看著她那沾血的菜刀,問:「你你你想幹嘛?千萬別衝動啊,衝動是魔鬼,衝動要犯錯的……」
剛說到這裡,菜刀已迎面劈來,他一下止住話頭,閉眼等死。
刀鋒挾著一股勁風,在他鼻尖前三寸處堪堪停住,一滴血甩到他鼻樑上,他瞬間噁心得皺了眉。
這是什麼血?好腥!
「看你他娘的人模狗樣的,想不到這麼禽獸不如!你知道她才多大嗎?她才十六歲,剛剛及笄,就被你這條披著人皮的狼給糟蹋了,你還算人嗎?你要真這麼饑渴難耐,你來找我啊,看在你這張小臉長得蠻俊的份上,說不定姑奶奶我會紆尊降貴答應你的苦苦追求的。可是現在,你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你去死!」阿紗恨鐵不成鋼地數落完,揚起一刀就要劈下!
曲流觴從目瞪口呆中回過神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向一旁憋笑憋得快出內傷的璃月吼道:「喂,還不來說句公道話,誰劫你了!」
璃月捂著肚子踉蹌過來,笑著一把拍上阿紗的肩,道:「阿紗姐,他是我剛交的朋友,曲流觴。」
……
通過一番介紹,曲流觴了解到原來秦璃月自八歲到十一歲之間是跟著一個馬幫混的,而大她四歲的傅紅紗當時在馬幫中算是她最親近的人。
後來馬幫覆滅,她們兩人也失散了,秦璃月去了九華山,而傅紅紗則被這家酒的掌柜收留,做了這裡的二把手兼廚娘。
兩人久別重逢,自然有講不完的話,講著講著,兩個性格活潑的女人就互相揭起短來。
傅紅紗轉過臉,對正在喝茶的曲流觴笑著道:「曲公子,你能猜猜看璃月這傢伙搶過的最不可思議的東西是什麼嗎?」
曲流觴挑眉,看著認識不到一天的璃月,微笑道:「該不會是人?」
「唔?」璃月剛啃了一口蘋果,聞言轉眸向曲流觴翹了翹拇指,道:「果然跟我心有靈犀,不愧我養你一場。」
傅紅紗笑著一手搭在璃月肩上,道:「每次想到你把那南佛太子背回來的樣子,我都忍不住要笑。想想看,當時你十歲,那太子也有九歲,你怎能背著他跑那麼快呢?」
璃月清了清嗓子,道:「當時我見他們那麼一大幫人護著那個袋子跑得飛快,還以為裡面是多值錢的寶貝呢,我哪知道那是什麼勞什子太子啊?要不是有這麼一出,我們還不必逃到西武來呢,真他娘的晦氣!」
傅紅紗聞言,似想起了悲傷往事,笑容微消,嘆氣道:「是啊,如果不來西武,風老大他們,也許就不會死。」
璃月見她傷感,忙轉移話題道:「不過話說回來,如果那傢伙不是太子的話,我就把他養著。那時候他便細眉大眼細皮嫩肉跟個玉娃娃一般,養到現在定然也是個美男了。」
阿紗好氣又好笑,卻仍是道:「璃月,你就從沒想過要為風老大他們報仇么?即使不為他們,為我們自己,我們也要查出下毒手的那群王八蛋到底是誰,如果那天不是正好輪到你我兩人出去踩點的話,我們肯定也不能幸免於難。」
璃月搖頭,道:「阿紗姐,你知道的,我從不記仇。」
阿紗看著她,半晌,側過臉道:「現在我只想找到須彌。」
聽到須彌兩個字,曲流觴的目光幾不可見地閃了閃。
「怎麼?他也沒死么?」璃月問,神情卻有些古怪。
阿紗點頭,道:「至少,我沒有看到他的屍體,這四年多來,我一直在打探他的消息,江湖上好像很多人也都在找他,卻都一無所獲。對了,璃月,你既然沒死,為何不等我回來一起走?」
璃月呵呵地傻笑著,心中暗道:廢話,好不容易從須彌那個賊精手裡搶來一包袱金銀珠寶,如果不趕緊開溜反而等你回來平分,我不就成了腦癱了么?
眼珠轉了幾轉,借口已拼湊完成,她清清嗓子,道:「回去一看風老大他們都死了,我都嚇傻了,轉過身拔腿就跑,跑了三天三夜都沒敢停下了,所以……」裝作心有餘悸地看看阿紗,她沒有再說下去。
阿紗嘆了口氣,點頭道:「我想也是這樣。」
曲流觴看著一臉單純的阿紗和一臉無辜的璃月,差點沒笑出聲。
璃月用眼神狠狠地剜著曲流觴,威脅的意味十分明顯。
「對了,阿紗姐,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嫁給望春的主么?」為免她想太多,璃月沒話找話。
阿紗笑而搖頭,道:「他的年紀都可以做我老爹了。接下來,如果還是找不到須彌,只能回朱武門去。聽說現在朱武門比以前更富饒熱鬧,我想回去看看。璃月,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璃月想了想,踱步到窗前,看著下面的街道,道:「我覺得這裡挺好的,有妓院有賭坊,我想把它接管過來。」
傅紅紗似嚇了一跳,看著璃月的背影道:「璃月,這裡可是血影宮的地盤,血影宮你總該知道是個什麼所在?」
「葉千潯,血影宮新宮主,三年前剛剛繼任,兩年前與東儀殺手世家慕容一族成為盟友,去年將東儀東半境的月瀟山莊勢力全部肅清。作風狠辣行蹤詭秘,手段殘忍無心無情,人稱,夜魔。」璃月頭也不回,淡淡道。
傅紅紗道:「既然你知道,想必也該清楚,這兩年血影宮實力大增如日中天,除了皇族和月瀟山莊之外,基本上沒有任何一方勢力可以與之相抗衡,你也不要去捋虎鬚了。」
璃月轉身笑道:「阿紗姐,你想多了,我要的不過是這條街而已,即便要捋鬍鬚,捋的也是阿貓阿狗的鬍鬚。對於血影宮而言,誰替他們管這條街不是管啊?朱武門那麼遠,環境又不好,我暫時不打算遠行呢。」
阿紗嘆了口氣,道:「既然你已拿定了主意,就隨你。」
言訖,看看一旁的曲流觴,又揶揄道:「哦,說來也是,身邊有這麼秀色可餐的男人相伴遊江湖,誰願意回那風沙漫天的地方去?」
璃月笑得比阿紗更曖昧,揮揮小手道:「心裡知道就好了嘛,何必說出來呢?我家小乖很害羞的,看,臉都紅了。」
曲流觴在兩個女人色狼般的目光和姦笑中恨不能一頭撞柱而死。是,他臉紅了,但那是氣紅的好不好?
看那兩個女人如出一轍的奸詐模樣,曲流觴忍不住心中感嘆: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啊!
一想又不對,如果是這樣的話,此時和她們共坐一起喝茶談笑的他又算什麼呢?
嗯,可以這樣說,他是不小心身陷狼窩的純潔小羊。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