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雨還未停
夜很深,雨還未停!
烏衣相士還在城牆下的角落裡擺放著他的棋盤,邀人博弈,可惜並無人問津。
在他身旁,那名獨行客的屍體已經發寒僵硬,只是那雙不瞑目的兇惡大眼睛,依舊瞪得大大的,像瀚海死湖裡的紫珍珠,面無表情地審視著婆娑雨夜。
不遠處,面容稚嫩的小女孩,抱著受傷的小野狼,眼角噙著淚花,在她旁邊放著一把泛著灰光的谷碎彎刀,她還是沒捨得將一隻無辜的小生命就這樣扼殺,即使他只是一隻小豺狼。
小女孩無力地躺坐在寬闊的街道上,臀部著地,微微有些發涼,弱小身軀禁不住料峭的春風細雨,打著冷震,細雨已經打濕了她單薄的衣衫,身體猛地向前躬了躬,生起雞皮疙瘩的雙手環抱著小豺狼,蜷縮成一隻天然防護的刺蝟。
出身貧民家庭的小女孩,對於禦寒有著自己一套獨到的方法!
蹲地蜷縮的時候,她靈動的眼眸剛好看到了先前飛落屋檐寒窗下的小麻雀,小麻雀嘴角絜著春泥,灰色的翅膀不知何時,已被細雨打得透濕,任它怎麼揮動都飛不起來,只得在地上來回地跳動,滿身地著急。
雨還未停,武安街上來往的人越來越少,小女孩嘴唇發寒,身軀顫抖,看著遠處的那名烏衣相士,她很想去問問,為什麼那些細雨一落到他的身上就會化作青煙雲霧,消失於無形。
但她不敢,她心底發寒且害怕,甚至說是畏懼。
這個平常讓她羨慕得眼光發亮的不苟言笑的文弱讀書人,剛剛在她眼皮底下,悄無聲息地殺了一個精壯大漢。
雖然沒有看到他是怎麼出手的,但從小在這座戰亂頻繁、殺戮不止的小城中摸爬滾打的小女孩,敏銳的第六感告訴她,那個精壯大漢,就是棋盤書台邊,看似文質彬彬、身體孱弱的讀書人殺死的。
她一直羨慕崇拜的讀書人,是個封神修士!
修士殺人是不用講道理的,也沒道理可講,最重要的是不用吃官司。
……
……
「汪汪汪!」
雨花滴落,深夜裡,不知道是誰家的大黃狗受驚了,在黑夜裡狂叫不停,擾了好些人的清夢。
狗是最忠誠、靈敏的動物,他能在黑夜裡看到尋常人家肉眼看不到的東西,聞到別人聞不到的某種可怕氣息。
每當小城內的大黃狗狂叫不停的時候,武安城就會不得安寧,就會有散人游匪、問道修士流血,平常人家什麼都不會,只能眼巴巴地跟著,死活受罪。
也不知過了多久,烏衣相士身旁多了一個中年人!
毫無徵兆的,在暮色下出現,宛如幽靈!
小女孩揉了揉杏花眼,確認自己沒有看錯,細雨濕衣的大街牆角下,真的站著一個中年人。
那人身體修長,面容清白,手拿銀色的摺扇,頭戴青色的綸巾,著一身經綸白衫,一派溫文爾雅、飄逸洒脫的儒士打扮。
明顯的讀書人!
只是,跟讀書人唯一不同的是,他寬厚有力的背上,背著一把九龍奪命槍,槍上掛著一顆渾圓煞氣的人頭,在槍尖上還沾著赤紅的鮮血,明顯,人頭上的鮮血還沒有流干。
「下棋么?」烏衣相士抬頭看了眼中年讀書人,輕聲詢問道。
銀扇儒生輕輕一笑,坐了下來,聲音洪亮,長槍上的人頭被他甩到了牆角的邊緣:「可以下一把!」
儒手輕撫棋盒,雲雨霧裡的一枚水晶黑子凌空漂浮,泛著璀璨青光,微妙地如蜻蜓點水那般,緩緩落入棋盤的中間,頷首大笑:「找到了么?」
「還沒有,或許我來錯地方了!」
烏衣相士執起一枚玄玉白子,放入黑子隔壁,雲衫透著斑駁命數歸途,虛魂雨花吐露,空無一物。
烏衣相士目光虛浮,掃視著雨蔬破曉,在黑夜中尋找著什麼,可貴的東西,如黑雨中的月光,如藍月下的影露。
雨猶未停,兩人的棋局還沒有分出勝負,雨夜下,又有一名俊朗的年輕男子踏著影露,如流星穿雲霧的神人般,凌空飛渡而來。
是的,像神人那般飛過來的。
小女孩抱著小野狼的雙手突兀地顫了顫,靈動的眼眸一動都沒動,她這次徹底地看清了,一萬分地肯定,那人是飛過來的。
他背著一張破舊得磨掉了邊沿的古老畫板,手中拿著一支紫色的畫筆,身材壯而長,面容有些看不清,只能透過牆角下的微弱水光,依稀看到他的腳下踏著一個泛著青光的東西。
是什麼東西?
「一口青色的柳木棺材!」小女孩定眼一看,腳下發寒,蜷縮成團的身軀,變得更加僵硬了,一動不動,像雨中沉浮的一具死屍。
「見棺發財!見棺發財!見棺發財!」
小女孩心中不斷吶喊,棺材這種晦氣的東西是見不得的,勉得沾染晦氣,城裡的百姓見了這種裝死人的玩意,都會選擇閉著眼睛,大聲喊著見棺發財,四個大字,以去除身上沾染的晦氣。
只有城裡那些奇特的散人游匪,異靈修士,他們才不怕這些晦氣的東西。
小女孩是畏懼神靈的,但她又不敢大喊出來,怕得罪遠方的修士神人,惹來殺身之禍,只得顫瑟著嘴巴,在心中祈禱默念。
……
……
「下棋么?」烏衣相士眼神飄忽,抬頭看了眼,身前的踏棺青年,詢問道。
那人背負著雙手,轉過身去,揚了揚金光璀璨的紫色畫筆,不屑地嘀咕了一聲:「我可只會畫畫,不懂下棋,也不想懂!」
「找到了么?」踏棺青年補了一句!
迅速放下了背上的畫板,手執紫色的畫筆,踏棺青年眼角掃視了周圍一圈,眼中放著奇異的靈光,彷彿發現了天地間的至寶,他對著遠處的小女孩,快速地臨摹起來。
「沒有找到!我們要找的是跟黑夜有關的人,你畫的這個小女孩,叫黎明,不是我們要找的人!她可是連小野狼都不捨得殺,若是將她算計,令她種下魔種,輪迴修魔,我想她會恨我三生三世!」
烏衣相士執著玄玉棋子的手微顫,盯著夜空中的細雨,一黑一紅的目光如梭,透著無盡的深邃,似能觀破陰陽!
畫筆如龍,在畫板上縱情揮灑,吞雲吐霧,紫色的畫筆往半空中一指,踏棺青年冷冷地道:「那他呢?」
夜色很暗,沒有月光,順著畫筆尖端泛著的雨花紫光,能清晰地看到,在武安城最高的高樓上,站在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和尚!
那和尚生得妖艷,身長瑰麗,著藍色華貴的九天染塵袈裟,在身旁豎立著鎏金三寶禪杖,禪杖頂上,放著一本奇怪的攤開的佛門功德譜。
功德譜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一頁佛家經文,大抵是弘揚佛門一些守戒渡難,從善棄惡的精簡理論,尋常人家看來,與天書一般無二,寫的都是一些拗口難懂的晦澀文字。
不過妖艷和尚修的是業障,積的自然是業德,他那本奇怪的業德譜之所以奇怪,是因為,他把功德修成了業德。
妖艷和尚已經來武安城十五天了,也不念經,也不頌佛,一看就不是尋常和尚,至少不是一個正經和尚。
因為他正拿著一隻大雞腿,就著香料,嘴巴哐肌哐譏地,大口大口吃肉,一邊吃,還不忘喝一口百年釀製的金漿酒液,神色享受,肆無忌憚。
吃完,喝完,還不忘摟著身旁的一位身材婀娜、輕紗遮面的曼妙女子,在黑夜的春風中,共沐風雨,肆意縱樂。
佛門中的八戒,少說,他也是犯了三戒的。
「他叫阿夜,修業德的,也不是我們要找的人!我們要找的是難能可貴的人,不是肆意妄為的酒肉和尚!」
烏衣相士搖頭,望著無盡黑夜下的妖艷和尚,一黑一紅的眸子中再次透著異光。
「阿ye?有意思!」
「是天方夜譚的夜?還是一葉障目的葉?抑或者是業障焚身的業?」
踏棺青年笑了,在月色下笑得很深,兩隻微醺的睡鳳眼眯成一條狹長的細縫,他對妖艷和尚很有興趣,悄悄執著紫色畫筆,三兩下功夫便把和尚的肖像銘刻下來。
畫下妖艷和尚的瞬間,踏棺青年手上的紫筆微微地抖動了下,尤其是筆尖深處的龍盤虎鬚,突然飄出了一個紫色的怪誕鬼影,咻的一聲,竄入了畫中的肖像里,轉眼便消失於無形。
「人,我們還找嗎?」
那名銀扇儒生見兩人越扯越遠,蹦著的臉,沒忍住,大聲問了出來。
下棋都不認真對待的人,銀扇儒生是不想待見的,能走到一起便是緣,不論緣深抑或緣淺,對手便是對手,需要尊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