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高中畢業的錄像帶
我被人從山上帶下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了。天還是微微的亮著,彷彿是在等待最後一個回家的人,西藏的天總是黑的特別晚。
我住在梅里雪山腳下一對夫婦開的小型客棧里,老闆是地地道道的藏族人,老闆娘來自一個南方不會下雪的城市,他們很恩愛。客棧里星星落落的人很少,大多數的時候都不太忙。我常常會和來自五湖四海的人一起坐下來聊聊天,煮上一壺或濃或淡的甜茶,聽他們講講那些發生過的動人過往。
我前腳剛剛走進門,老闆娘便迎面叫住了我,她起身把我拉了過去,眼神里滿是疼惜:「你總算回來了,妹妹,快來吃點東西,你都嚇壞我們了。」
我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沒事啦,姐,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
老闆娘親切地拉住了我的手,笑得如春花般燦爛:「今天是冬至,快來一起吃餃子,這可是在藏區很難吃到的東西哦!」
放眼望去餐桌上果然擺了一盤盤熱氣騰騰、白白嫩嫩的餃子,我頓時敗下了陣來。在這個海拔高到連水都燒不開的地方,能吃上這麼一頓和家鄉有關的美味真是十分難得。我沒有再客氣,而是直接走過去坐了下來。老闆伸手為我遞來了醬油和醋,還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話對我比劃著:「好吃!美味!」
我一口一口地吃著餃子,鹹淡適宜,回味悠長。外面還飄浮著輕盈的雪花,我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可是還是不小心的將淚珠掉進了碗里。冬至如大年,我真的已經好久沒回家了。
吃完飯回房間里洗了個澡,剛準備擦頭髮就有人敲門。我去開門,老闆娘端了一壺甜茶站在門口,我側身讓她進來,頓時房間里充滿了一股兒淡淡的奶香氣。
「餃子還和胃口嗎?」
老闆娘把甜茶放到桌子上,扯了一張凳子坐了下來。她的臉色有些發紅,看得出來應該是剛剛喝了不少的酒。
我覺得一時語噻,只好使勁地點點頭。
老闆娘抬起頭看了看我:「妹妹啊,你這副水靈的模樣,和我剛來到這裡的時候真像。」老闆娘說話的語氣還是像江南女子一樣的溫柔,可是她的皮膚卻早就因為常年的高原強光變得粗糙不堪了。
「當初我來這裡是因為不滿意父母逼婚,賭氣離家出走了。那時來藏區的路就是死路一條,我也沒打算活著回去,那時候聽不懂藏族話,還又冷又餓的,因為高原反應導致發燒,我還以為我的人生也就走到這了...」
我還是第一次聽老闆娘講起她來到這裡的原因,趕忙問道:「那後來呢?」
老闆娘沒有看我,而是起身走到了窗邊:「後來?後來...後來你永遠不知道哪個人就和你這樣永遠的告別了,你真就再也沒見過。你也永遠不知道哪個人在下一秒就突然出現了,日子是怎麼都要過的...」
我半晌沒有說話。
後來我也忘了和老闆娘到底聊了些什麼,我只記得那一晚我喝了很多
的酒,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睡醒的時候已經是隔天下午,寒風依舊急忙忙地拍打著窗戶,發出「啪啪啪」的響聲,吵得我被迫的睜開了眼睛。我看了看牆上的時鐘,絲毫沒有猶豫地摸出了我的手機。我打給了一個熟悉的號碼,動作連貫一氣呵成,如果不是前一天晚上喝了太多的酒,我真就未必有勇氣這麼做。
手機在我耳邊「嘟嘟嘟」響了幾聲,就有人接通了。我並沒有等他開口,就搶先一步笑著說道:「爸,我想回家了。」
父親半天沒有說話,我想他當時的手一定是在顫抖,他連大氣都不敢出,因為我已經五年沒有給他打電話了。
雙方都沉默了兩分鐘后,我輕咳了一聲,提醒父親還在跟我通著電話。
父親在電話那頭立馬有了聲音,他吐字異常地輕,似乎是在小心翼翼的:「好,回來吧,回來就好。」
跟老闆娘他們告了別,我買了最快回c市的機票。下飛機來接我的人是楠楠和遲到,兩個人一邊抱怨著我幾年不見蹤影,一邊還數落著我怎麼把自己弄成支援非洲的難民了。
我看著他倆一唱一和的樣子有些氣不過,直接順桿往下爬的自嘲道:「是啊,我這幾年就像滑鐵盧,一直就在直線下滑,都不帶一點起伏的。」
車內頓時沒有了聲音,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敢再說話。我想那一刻他倆一定是在用眼神交流著,關於「林醒醒多年後歸來還會不會覺得生活無趣玩自殺?」的話題。
車子眼看開到家門口,楠楠轉過頭問我:「姐,你這次回來要去看看張譯生嗎?」
我望著窗外熟悉的景象,搖了搖頭:「算了,不見了。」
遲到彷彿想要說什麼,但是想了想卻又沒說,只好尷尬的咳嗽了幾聲。楠楠伸手握住了遲到放在檔位器上的手,用力捏了幾下,他們以為這些我注意不到的細節,偏偏都被我不小心的盡收眼底了。
人們都說兩個人在一起久了會變得很像,事實在我身上證明了的確所言不虛。那年27歲的我,說不清到底是像林巴黎還是張譯生,總之我不是過去的那個林醒醒了。
回到家裡還是依舊的溫暖和熱鬧,老叔在門口一邊幫我拽行李一邊在嘴裡不把門的念叨著:「怎麼看上去像胖了十斤!」
老嬸笑了笑剛要和我說話,忽然聽見廚房裡的聲音臉色一變,扭頭就往廚房裡跑:「誒呀誒呀,糊了糊了!」
家裡的感覺總是沒有過多的客套和寒暄,這種煙火氣反而讓我覺得舒服和安心。父親和王阿姨還是沒回來,我沒有去問,我很清楚總要給人一些適應的時間。
吃完飯後我懶散地躺在沙發上玩手機,楠楠走過來扔給我一個包裹:「給。「
我嬉笑著接了過來:「誒呀,妹妹,我這回得是自己家,你也不用大費周章的給我買禮物啊!這不破費了嘛!」
楠楠優雅的翻了個白眼:「這是
一年前寄到你們公司的,由於找不到你就給你送到家裡來了。「
我嘟嘟嘴:「哦,那是我在姐妹情誼這件事上想多了!」
楠楠給我遞了把剪子,我拆開了包裹。沒有署名,但是寄件地址是義大利,想都不用想,我在義大利留學的朋友只有那麼一個。
包裹里只有一張光碟,我隨手插到身後的電腦里,屏幕上立刻出現了我們高三畢業典禮那天的視頻。
時間是2010年7月,那年我以美術生的身份考上了北京的大學,林巴黎也因為一首歌在網路上爆紅,決定和我一起去北京發展。崔岳麒雖然高二被強制出國,不過高三時還是跑回來跟我們鬼混了大半年。徐子昂和周墨分別是文科理科的狀元,攆殺了所有帶著有色眼鏡看我們的人,用實力證明和我們在一起玩也會有很好的發展。
那天大家為了擁有美好未來而慶祝的歡天喜地,時間上算去,距離現在剛好過去了十年。
視頻的最後畫面一轉,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女孩,她穿著一件酷酷的皮衣,站在演播室的後台自信滿滿。
女孩笑的既漂亮又大方,眼神明亮的沖著鏡頭大喊道:「我的夢想是...我要當一名專業歌手...我要掙很多很多錢...我要和你們永遠在一起...我要養林醒醒一輩子....」
隨後音樂響起,台下掌聲雷動,女孩驕傲地走上了台,攝像機有些搖晃,不難看出錄像的這個人也在為女孩鼓掌。
我關了視頻沒有再看下去,後面的內容是什麼我很清楚,所以乾脆就把電腦合上了。
兩年前徐子昂結婚的時候,我曾說過要寄一張cd給他的新娘。像歌里唱的那樣「給她一張過去的cd,看看那時我們的愛情。」
當時我的確找過這張光碟,可是怎麼都沒有找到,後來就無疾而終了。
我斜眼望去,光碟的外殼上有人拿著黑色的馬克筆寫了一句話。我拿起來后,發現是一句英文:timethegreatphysician.
時間是最好的醫生。
我知道他是說給我的,說給他自己的,說給徐子昂的,說給崔岳麒和張譯生的,當然,也說給張譯生和林巴黎的。那些愛過的人們,到底是誰欠了誰多少,怕是早已亂做一團,根本理不清了。
我起身去開了一瓶紅酒,幾杯下肚後轉過頭問楠楠:「有林巴黎的消息嗎?」
楠楠撇撇嘴:「聽說一直有人給她申請緩刑,只是好像一直都沒有成功。」
我低頭笑道:「是不是姓周?」
楠楠點點頭。
「明天陪我去趟林巴黎家吧。」
楠楠不解的問道:「你還去?」
我歪歪嘴想笑,可是眼淚卻涌了上來,只好一口乾掉了手中的酒,把頭直接側了過去。
「我答應林巴黎,要去看看奶奶的。」
「那明天早上我叫你。」
我點點頭:「好。」2k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