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八 門前是非
()魚香豆腐、麻辣豆腐、紅燒豆腐、脆皮豆腐、口袋豆腐、三鮮豆腐羹,還有一碗熱騰騰的鯽魚豆腐湯......這一張半舊破損的桌子上竟擺滿了各色豆腐做的菜肴,端的是白嫩鮮香,讓人食指大動。
子妤看的驚喜,忍不住誇道:「嬸子能將豆腐做出這幾種菜肴,真是好手藝啊!」
得了客人的肯定,茗月媽菜黃的臉色下顯出一抹紅暈,略顯粗糙的手指頭揪了揪圍裙,上頭還有兩團被油燙了的紅印子。
這一方鋪子還真夠小巧的,只幾把陋椅,一張簡桌,靠著牆角一張供著茗月爹牌位的香案,再無其他。至於茗月媽的床榻,估計就在那方洗得發白的青布帘子後面,因為子妤已經瞧見了半截床腿兒......雖然清陋,勝在乾淨。
子妤跟著古婆婆長大,一直住在田間的四合院子里,到婆子去世,也沒有如此落魄過。不禁感慨:貧寒人家,也就是如此了。自己姐弟能在花家班落腳已是萬幸,也難怪茗月媽怎麼都要送了女兒去學戲。畢竟,養個閨秀嫁個好夫君怎麼也比拋頭露面強幾分。
且不說子妤的莫名感傷,茗月見連唐師父對這一桌子豆腐宴席都露出驚訝的表情,頓時心中有些小小的滿足,忙甜笑著上前請了三人落座:「俺娘做其他菜不行,但做豆腐可是一把好手,唐師傅,子妤子紓,你們先請坐下說話。」
說話間,茗月已經利落地擺好了杯盞,又拿齣子紓給的半隻燒雞和牛肉裝盤,看來平素里是經常回家幫忙做家務的,一點兒也不顯得生疏。
客人落座,茗月媽笑意也濃了,抹了抹額上因為拘謹而沁出來的細汗:「咱們家好久沒這樣人熱鬧了,等我去後院把埋在樹下的老酒拿出來待客。」說著腳步輕快地往後頭去了,不一會兒就抱了一壇被泥糊滿的酒罐子出來,細心地用抹布擦了擦壇口,斟出來一小壺,又將壇口封住,很是愛惜的樣子。
五人圍坐,唐虞和茗月媽喝的是桂花酒,花家姐弟和茗月因為還沒成年,喝的是細碎的麥殼茶。
子妤嗅著桂花酒的甘洌香氣,不免有些意動,眼巴巴地看著唐虞杯盞中晶瑩的黃湯,咋咋嘴巴:「嬸子,這桂花酒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呢,好香呢。」說著還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嘴唇,顯然對那桂花酒的興趣遠遠超過一股糊味兒的麥殼茶。
「倒是去年的時候埋下的。」茗月媽也看得齣子妤所想,說著就要替她換被子斟酒:「想喝嗎?」
唐虞卻伸手一攔,朝著茗月媽點點頭,示意她不用替子妤斟酒,惹得茗月媽臉上又是一紅,有些羞赧地收回了手。
「就嘗一點罷了......」子妤嘴饞,可憐巴巴地望著唐虞,想讓他就範。
蹙了蹙眉,似乎抵不住子妤露出這樣小貓似的表情,唐虞唇角微微一揚,將自己身前的酒盞推到其面前,「只許喝一口。」
子妤愣了愣,看著唐虞的杯盞,想起他先前已經就著喝了一口,怎麼會讓自己也用他的杯子呢?這也太哪啥了吧!
唐虞卻沒發現子妤的顧忌,見她愣住,乾脆將杯盞一收:「不喝便罷了。」
「別......」最後還是酒蟲戰勝了內心的那股子尷尬嬌羞,子妤下意識地一把奪過那粗陶酒盞,先小心地嗅了嗅,果然甘洌滋味撲面而來,再小心的湊到唇邊,輕輕呷下一口桂花酒,頓時一股火辣辣伴著濃烈泥土味兒的液體順著喉嚨滾下肚。
天哪,聞起來與喝起來這感覺也差別太大了吧,豈止是難受二字,讓子妤喉嚨幾乎麻了,連呼吸都沒法繼續,只能憋著讓自己不要嗆出來,否則就太丟臉了。
看著子妤巴不得喝口酒,之後又一副喝了毒藥的樣子,身為弟弟的子紓首當其衝便哈哈大笑了起來。唐虞看著子妤平時的矜持全沒了,俏臉被憋得通紅的樣子實在難得,也忍不住甩頭笑了起來。
茗月和母親一開始還擔心子妤被嗆了,見唐虞和子紓都笑得厲害,也隨著「咯咯」地捂嘴笑了起來,頓時席間氣氛大好,熱鬧的幾乎將這破敗豆腐鋪子的屋頂都給掀翻了。
正巧,幾下不合時宜的「篤篤」聲響起,似是有人在敲門。
「誰?」茗月媽收起笑意,有些緊張得霍然起身,怯怯的問了句。
子妤也止住了咳嗽,趕緊喝了口麥殼茶通通嗓子,用衣袖擦擦唇邊酒液,埋怨似的狠狠瞪了弟弟一眼,又憋氣地看了唐虞一下,也轉過頭去看到底誰來的這麼不合時宜,讓茗月媽神色如此緊張。
「是我,老劉!」
門外一聲粗粗的答應,聽得出來人和茗月媽是極熟悉的。可茗月媽卻猛地搖搖頭:「劉大哥,今兒個我請了幾位客人,不太方便,您請回吧。」
門外頓時沒了聲,大家都以為這個「老劉」離開了,卻沒想隔了片刻門上又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安娘,我就想看看你怎麼樣了。今兒個我才從城外跑貨回來,沒曾想那個狗崽子竟打了這樣狠毒的算盤。本想去縣衙疏通疏通,街坊說你今兒個一早就已經回來了,所以......」
聽著「老劉」的口氣,親熱不說,還夾雜著討好的曖昧,子妤和唐虞不約而同地都望向了茗月。茗月卻疑惑的搖搖頭,表示她可不認識這個什麼「老劉」。
茗月媽卻越聽越著急,乾脆一把將門打開,露出頭來左右望了望,扯了那門口那個臉色焦急的漢子進屋,又將門閂放好:「我說劉大哥,您就別這樣了,街坊們會誤會的。」
那漢子約莫三十來歲,滿臉髯須,眉骨聳的極高,一雙大眼睛像銅鈴似地上下仔細打量了茗月媽,見她卻是安然無恙,這才憨憨一笑:「安娘,你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說著,才終於瞧見了坐在屋中的一桌人。
「劉叔?」茗月仔細瞧了瞧那漢子,覺得有些眼熟,不敢確定地喊了一聲。
那漢子見茗月認出自己,也很驚喜:「那時候在老家見你不過才七歲多呢,這麼些年過去了,丫頭你還記得劉叔?」
茗月終於點了點頭,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看了看娘:「劉叔既然來了,就坐下一併吃個飯吧,這兒都不是外人。」
表情尷尬地擺擺手,那漢子掃了一眼桌上的幾人,對於花家姐弟也是憨厚地報以微笑,只是在看到唐虞的時候卻明顯一愣,隨即黑面微紅:「安娘,這小白臉是誰?你一直不願接受我對你好,難道是因為他?」
被這漢子的話給嚇到了,茗月媽檀口微張,臉色醬紅,明顯是又意外又氣急,胸口起伏地想要開口解釋什麼,話到嘴邊卻成了:「是又怎麼樣,我都說了,你是亡夫的好兄弟,若真想照顧我們孤兒寡母就請離得遠遠的,還我清譽。你知道那鋪頭為何要來尋我晦氣么?就是因為周圍街坊暗地裡戳著我的脊梁骨罵,說我把女兒送走好偷漢子......」說到此,茗月媽已經是泣不成聲,嗚咽地啼哭了起來。
可那漢子絲毫沒有所動,卻只抓住茗月媽那句「是又怎麼樣」,雙目瞪住她,不可思議地語氣又是一通質問:「你承認了?你承認你喜歡這小白臉了?我就說嘛,我對你這麼好,日久見人心,連畜生都知道感恩的,你卻視我如草芥。罷了罷了,我劉誠今兒個才看清了你這個女人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就是一顆硬石頭也比你暖和!」說完,這劉誠扭頭猛的拉開門閂,氣沖沖地摔門就出去了。
屋裡的人完全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鎮住了,都沒出聲兒地看著茗月媽。
茗月媽卻抹了抹淚,轉頭抱歉地苦笑:「對不住,讓你們看笑話了,唐師傅......」
唐虞卻一揚手,止住了茗月媽的話,起身朝她欠了欠身:「對不起,在下還是先告辭了。」說著擺擺手就往門外走去,只是似乎想起了什麼,停下身形,回頭看著茗月媽:「你可以隨口將唐某用作借口打發那人,但請等那人冷靜后無比去解釋清楚。若你不去解釋,唐某會親自去解釋。」說完,這才蹙著眉邁步而去。
咬住唇瓣,茗月媽知道這樣的確是冒犯了唐虞,想哭又哭不出來,更加沒有任何解釋的話語能說出口,只好抬袖狠狠地抹了抹淚。
子妤看到唐虞憤而離席,也對子紓使了使眼色,朝著茗月和她母親福了禮,也趕緊隨著唐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