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髮的人
京城一隅之處,私塾「夢屋」。
光見這「夢」字便知其幽靜,似與世隔絕。
「夢」,什麼是夢?
似真非真,似假非假。這私塾的主人大概就像夢一般吧。
月下主房內閃爍著微弱的燭光,伴隨著燭曳的是男子的古琴聲,惹人陶醉的同時更多的是凄涼哀怨……
一個人要經歷多少的歲月才能奏出如此的憂怨?不是飽經風霜的歲月洗禮,那古琴聲又怎能如此深入人心?
男子閉著雙眼,十指時快時慢,飄逸的白髮下卻是一張少年的臉龐,似剛成熟卻又不是很成熟。他的臉白的像雪,在一襲白衫的映襯下顯得全身都「白」了,如不撥開他的垂簾白鬢,只怕是難以知曉他還有一雙憂鬱的雙瞳是「黑」的。
時間帶走了光陰,同時也帶走了感情。帶走了喜怒哀樂,留下的是如同死人般的面龐,沒有一丁點兒的感覺:
不是笑、不是哭、不是愁、也不是傷……
是笑、是哭、是愁、也是傷……
世上真有存在於虛無的男子?至少這位叫楊霜凌的人快要做到了吧!
琴聲停了,坐在原位,久久不動。
「一夜相思白髮淚,空有情夢長;幾世歡度相守情,我在原地傷……」
楊霜凌眼淚情不自禁地落下,久久才喚出了兩個字:「柔情……」
又過了許久……
「你走吧,今天是柔情的忌日,我不想殺人。」他突然發話。
他說話時語氣也是很平淡,沒有溫度,不冷不熱,雙眼依舊閉著。
空蕩蕩的房間只有他一個人,他是在與何人說話?
「走!」他雙目突然張開,露出殺氣凌厲的眼瞳直視著窗外,雖隔著緊閉的木扉,但他仍能清楚了解門外的狀況。
他隨即內力一驅,一掌發出,帶動的罡風射向窗外。
「咯噠」一聲,窗外似有什麼動靜。
外頭是有人,叫「莫無常」,綽號「耳不行」。至於為什麼要叫耳不行是因為他是失聰的男人,活躍於長江一帶,是聞名一時的凶人。其手中一條水火棍便足使自己名鎮一方!
他怎麼會來?
凶人,意味著是來殺人的人!
殺誰?
楊霜凌!
「果然,你聽不見我說什麼。你是失聰的人,對吧?莫無常,耳不行。」楊霜凌知道,剛才就從那一聲響就聽出了內家不穩外家卻足的特點,且對方為了再次躲藏起來,用了一招「一點輕」,聲音極細且是用兵器著地的。
這一招「一點輕」是黑道四巨頭之一「浪濤會」的武學,由於浪濤會做的是海上盜竊的生意,所以學會了兵器駕船,久來久之便演化以兵器來施展輕功。
黑道四巨頭分別是:閻王殿、四季常青、盜門、浪濤會。而這四家足以與白道「四家五幫六派七門」分庭抗禮!
木扉開了,莫無常提著那根水火棍站在門外,眼睛死死的盯著楊霜凌,可剛看了他眼睛,自己的眼就感覺被傷到了,楊霜凌的眼睛太有殺氣了。
「我讀得懂唇語!」莫無常道。
楊霜凌安靜地點了點首:「這也是你會來殺我的原因。你聽不見,我的『吹葬琴』對你一點用也沒有。」
吹葬琴,楊霜凌自創的絕技,以內力驅動琴音,使古琴音帶著逼人的氣流傳入耳中,使對方內傷大作。那要克這一招,自然要讓雙耳失聰的人來對付。
「當年名鎮天下的四大英傑『南花劍,北龍吟,東斷情,西不悔』之『東斷情』神捕『茫星龍舞』楊霜凌,今日便被我除名!」莫無常道。
「請不要把我和楊曉雪瑞扯上關係,我早就不是什麼神捕,兩年前就不是了。」楊霜凌很淡然。
「可你是他們的獨子對吧?」
「不是了,獨子死了,我叫楊霜凌,但不是『茫星龍舞』而是『茫舞斷心』。」
斷心……莫無常突覺一冷,看此時眼前的白髮男子,似乎真的就像沒有心一樣,冷冰冰的。
「不要以為這麼說我就不殺你!你照樣死!」莫無常早已一棒擊出,朝楊霜凌的頭蓋骨揮來。
這氣勢,如猛虎下山,直衝而下,兇猛殘暴!
棍與頭只相差一尺!
「什麼?」莫無常震驚!他動不了了!
一雙纖細的「玉手」就扣在他的脖子上,另一隻「玉手」抓著他的水火棍!這一刻,莫無常卻已失力,被嚇得一點還手的餘地都沒有了。
白髮少年平靜道:「還打嗎?我不殺你,今天不會,但足以廢了你。」說著收回敵人脖子上的手,稍一用力,就將他推出房外。
莫無常摔出門外,一口鮮血吐出,不知該如是好?
一切就是場噩夢,自己就是夢中的主角,不,配角,被一個叫「楊霜凌」的死神玩弄於生死之間。
「如果你們要殺楊曉、雪瑞等便去殺,與我無關。」楊霜凌站了起來,將幽紫色的古琴背在身上,走到躺在地上的莫無常的身邊,「如果你們有本事殺了他們,也就這樣去吧。」
什麼!?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這般鐵石心腸!作為楊曉雪瑞的兒子,卻對於父母的生死如此隨意!他不是人吧?至少他沒有人所該有的感情……喘著粗氣的莫無常顫抖著,渾身上下散發著驚恐的氣息。
「你是『浪濤會』的叛徒?」
莫無常死也不會想到楊霜凌會這麼問自己,不敢相信地點了點頭。
「你的妻子可好?」楊霜凌又問,「你的事我有耳聞,身為浪濤會弟子竟與會主千金相愛,為愛不惜失聰,雙雙私奔逃離……這種做法也讓人欽佩。」
莫無常原與浪濤會千金「金雨」相愛,可被會主「翻海龍」金酋拒絕反對。莫無常帶著金雨逃離了浪濤會,途中在與金爆交手時雙耳被震聾。金雨也為他擋下了父親的「內傷拳」至今體虛脫力,隨時會有生命危險。
「什……么?」他居然開始懷疑自己的唇語讀錯了,張大著雙眼不敢出聲。
「你可曾後悔?」
「沒有,我愛她……」
楊霜凌忽然愣了一下,他的腦海里再一次浮現了那個身影。是啊,不後悔,我無怨無悔……
「你的耳朵我會想辦法治好。」楊霜凌隱隱在這個莫無常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這!?」莫無常徹底震驚奔潰,他不殺我?我可是要殺他的人啊,「真的?你為什麼、為什麼要幫我?我可是來殺你的!」
「我知不錯的話你愛妻中了他爹的『內傷拳』?」對於莫無常的疑惑他似聰耳不聞。
「都是我!要不是我……她也不會……」他就像讀了懺悔錄一般哭訴著自己認為對愛的過錯。
「可你一直努力攢錢找大夫。你,很不錯。我不想知道你接的哪門子黑道懸賞,這個不重要。」
莫無常哭喪著臉沒有說話,大喘著粗氣不時咳出血絲。
「明天你就帶妻子來我這住吧,我會治好她和你。不要感到好奇。你活著總是要有希望的,而我已經沒有了……」楊霜凌說時落下淚來,淚珠劃過他蒼白的臉龐,顯得格外的凄涼。
聽得此言,莫無常跪地重重叩首:「恩公在上,受無常一拜,我莫無常願效犬馬之勞做恩公一世奴僕!」此刻他的三個叩首聲清清楚楚回蕩在空曠的長廊里。
「奴僕?算了。以後喚我名字便好。」白髮少年一拂長袖,自院中離去。
長風之中,帶著平靜無調的話語:「水火棍不適合你,明日卯時,帶彎刀來見我。從今天起,世上便無『莫無常』,只有『彎刀』莫長平。」
「謝楊兄弟……」莫長平看著他遠去的身影,不由輕聲念道:「長平定當竭盡全力。」
滿頭白髮,一夜而生,相思惆悵,斷人情腸,雖有絕世武功,又怎能救回曾經的「她」?今日,是那個叫「柔情」女子的忌日,他要帶著那柄古琴,去後山最美的竹林深處,為她彈奏無名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