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開窯驗磚（六）

江濤恁是將一腔怒火壓了下去。

他拍拍腦門，冷靜地告訴秦童寶：

「秦大人稍安勿躁，待在下驗完這幾摞樣品再下定論不遲！」

「好，那就依你說的辦吧！」

秦童寶痛快地答應了，語氣中卻明顯帶著傲慢與不屑。

「不過，我的剛總監，你可要麻利一點，別耽誤本官的寶貴時光哦！」

說著，他又眯縫著眼睛仰頭瞅了瞅已經偏斜的日頭。

江濤微微點頭，目光注視著眼前尚未查驗的幾摞大青磚，一咬牙抽出承影寶劍，緊握在手。

「撕拉——」

秦童寶的侍衛誤以為此人要對他們的主子不利，立馬從磨得油光閃亮的牛皮刀鞘里抽出環刀，擺開一副搏擊的架勢。

刀光劍影在秋陽之下冰涼冰涼，八道灣的黃土地上彷彿暗藏殺機。

胡生河渾身上下打了個哆嗦，慌忙伸出雙手向兩邊示意，喊話道：

「哎呀呀，我說兩位，勿要衝動，保持冷靜！咱有話好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嘛！」

秦童寶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一擺手將侍衛明晃晃的大刀擋了回去。

江濤依舊神情嚴肅，疲憊的眼神凝視著眼前的一摞子大青磚，像是壓根兒就沒有察覺倆武士抽出兵刃。

現場鴉雀無聲。

猛地，江濤操起寶劍向面前的一摞大青磚砍將下來。

「咔！」

伴隨著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脆響，最上面的一塊大青磚不偏不倚一分為二，自磚碼上翻個跟頭栽了下來，嶄新的印痕完全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江濤彎腰撿起來，在在日光下仔仔細細查看，只見大青磚的橫截面依然有一道明顯的生茬，生茬上的蜂窩小孔歷歷在目。

誰都曉得，合格之城磚，敲之有聲，斷之無孔呀！

他再也按耐不住性子，忽地起身，重操寶劍，橫一劍豎一劍疾風驟雨般狂砍一通。

只聽得「咔咔咔」一陣響，一摞大青磚轉眼間便悉數斷作兩半，散作一堆，如同大戰之後的死屍，慘不忍睹。

「啊哈哈哈！」

秦童寶忽然大笑起來，眼珠子一動不動盯著江濤手裡的承影寶劍拍手稱讚道：

「妙哉，妙乎哉！剛總監這口寶劍真乃神劍也！」

江濤哪裡顧得上論劍品劍？

他俯下身來，一塊塊地拿起斷磚端詳，又一塊塊地扔到一邊……

「磚咋樣，剛總監？」刺史胡生河關切地問。

江濤面無表情，搖搖腦袋錶示沒戲。

「如此說來，這窯磚頭真的廢了？！」

胡刺史也急了：

「要是這樣的話，新州城在土凍前豈能築起來？剛總監，你們師徒可是立下軍令狀的，到時候聖上問責下來麻煩可就大了！到那時，胡某也難脫其咎啊！」

江濤聽得出胡刺史這話裡有話，明著是說大家都有責任，暗著是在向秦童寶聲明主要責任在孫本方師徒，而他姓胡的其實只是個被牽連的受害者罷了。

但是，他沒有生氣，心裡也沒有詛咒姓胡的，甚至還對他有些同情。

江濤發現自己變了，與其說變得冷靜理智對他人寬容，倒不如說是自己變得麻木不仁了。

此時，他對這座窯出的城磚所抱希望漸漸渺茫，也對其餘八十九座窯的城磚失去了信心。

他掙扎著站起來，面對另一摞城磚樣品，如法炮製……

結果，依舊讓人超級失望。

「天亡我師徒啊！」

江濤癱坐於地，在心裡控訴著。

八道灣的天空霎時變得煞白煞白，天地都好像要旋轉起來。

秦童寶信步走到江濤面前，春風滿面安慰道：

「剛兄弟，不就一窯磚，有啥子大不了的事兒？你就放心好啦，有秦兄我在，讓宇文大人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你和你師父自然平安無事！」

一個人巧言令色，鮮矣仁。這一點江濤在攻讀「五經」時早就瞭然於心，況且在生活中也早已見慣這種厚顏之人，所以一點也不覺得稀奇。

他原本不想說什麼，只想微微一笑等待下文。可是「宇文大人」四個字就像扎進手心裡的芒刺，讓他頓時覺得不自在。

「秦大人說的可是宇文雲？」江濤明知故問。

秦童寶紅著臉蛋笑道：

「正是，正是聖上的勸農特使宇文大人，——我想，在咱大唐沒有人不知道他老人家！」

江濤一言不發。

胡生河替他干著急，趕忙回應：

「秦兄弟所言極是，宇文大人的名字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呃……如雷貫耳，如雷貫耳！」

秦童寶見江濤似乎一點也不合作，便套近乎說：

「秦某與胡刺史是老朋友了，剛兄弟曾經是胡刺史的得力幹將，你的師父又與秦某同在南宮為官，咱說來說去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老相識鐵哥們！兄弟遇到麻煩秦某豈能坐視不管？」

江濤自打見到秦童寶的第一面就對他沒有好感。

後來又因得知此人昧良心剋扣苦力們的口糧、與姓胡的狼狽為奸禍害良家婦女以至於「秦姑娘」死得不明不白……

如此等等，在蘭州呆了沒多久便劣跡斑斑，簡直是個道貌岸然的人渣！

現在，他對他的甜言蜜語當然一點兒也不相信。

「多謝秦大人的美意，江某一介平民，實在高攀不起二位大人。」

只見江濤向秦童寶與胡生河二位一抱拳，道：

「再說了，江某與師父敢作敢當，絕非怕死之人！既然立下軍令狀，如若三十萬城磚真的燒砸了，我們甘願接受處置，與二位——特別是胡大人並無牽扯！」

秦童寶見眼前這個年輕人一點兒也不開竅，只好硬著頭皮把話挑明。他瞧了瞧江濤手裡的承影寶劍說：

「剛總監，據本官所知，宇文大人平生喜歡收藏刀槍劍戟，你手裡這把劍可以為你與你師父孫本方換得一條後路！您瞧，這一窯的城磚全部報廢，就算是後邊的磚全部合格，這三十萬城磚已經有了缺口，我看你們怎麼交得了差？」

「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一把劍換消災解厄平平安安，胡某看來這交易划算！」胡生河也在一旁幫腔道。

江濤恍然大悟，啞然失笑。原來姓秦的這是盯上了自己手裡的承影寶劍！

他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哈哈大笑道：

「此劍乃朋友之饋贈，江某怎可輕易做交易呢？！」

「好，秦某沒想到有人如此不識抬舉！」

秦童寶勃然大怒，下令道：

「來人，傳我命令，將其餘八十九座磚窯嚴加看守，待本欽差找人查驗！還有，不要讓我們的剛總監離開八道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