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巴山夜雨漲秋池(五)
竹林的竹子被人波動,一聲似有一聲似無,與平時清爽果斷的竹聲不同。
我緊張極了,五感在刺激下被發揮出來。我聽見一里之外,有一個沉重堅定的腳步聲。
「好久不見了,小人語!」那人說著話,將寬大的帽子取下來,露出他的容顏。
聞宣師兄!竟然是當初被我和邑輕塵護送回祁連山,垂垂暮年的聞宣師兄。
他如雪樣白的頭髮已經變的烏黑髮亮,他臉上如縱橫溝壑的皺紋已經平整的彷彿剝了殼的雞蛋。他就是我初到水天一色見到的那個在執迷崖練功的少年捉妖師。
我以前還奇怪,為什麼人人都會被執迷崖種下心魔,可是聞宣師兄似乎從未有過這樣的困擾。
他飛向我,腳踏被風吹起的竹葉,快入獵豹。
「見到我很驚訝嗎?」聞宣師兄立在我身邊,雙指夾住一片竹葉。這些竹葉就如解了凍似的,一齊落在了地上。
「見到聞宣師兄不驚訝,但是知道白虎就是聞宣師兄還是有些驚訝。」我點破聞宣師兄的身份,在這個時候能冒險來找我的除了白虎還是白虎。
「見到老四、老六、老七和老九老十了?」白虎如兄長一般,親昵的稱呼著閻羅、死符、病符和天煞孤辰。
「見到了,還看見死符病符和天煞孤辰打了一架!」
「唉!」白虎沉沉嘆氣,「老九老十打瞎了老七的一雙眼,按照老六的性子一定要老九老十拿命來償還的。大姐二哥不問世事,過他們閑雲野鶴的生活。老四又是冥界之主,不能隨意離開。老五老八都和老六交好,這一次老九和老十怕是凶多吉少哦!」
白虎噼里啪啦說了一大段,我花了好些時間才理清其中的關係。妖神血刃、勾絞都和死符交好,一定會幫著死符找孤辰天煞尋仇。神族又派出許多捉妖師找天煞孤辰的影子,其中不乏邑輕塵這樣的佼佼者。天煞孤辰不死也有百年甚至千年不能出現在神妖的視野之中。
「你知道老九老十在哪裡?」白虎突然問我。
「不知道,我和輕塵也在找天煞和孤辰。」
「哦?可我怎麼聽說上一次老九老十齣現是和平北王趙山榆一起?」
我一時失語,不知道如何回答白虎的問題。
「天煞和孤辰都是妖神,跟著山榆有什麼好?他們也不會傻到這個地步吧!」
白虎輕輕一笑,用聞宣師兄疼愛又溫和的眼神看我,「趙山榆身上有他們需要的東西!」
「是什麼?」
「人間將天煞孤辰合稱為天煞孤星,意味著六親不睦,朋友疏離。天煞與孤辰都是以人的孤獨為食,人越孤獨他們的能力就會越強大。趙侯趙夫人看似疼愛趙山榆,若真的疼愛他,又怎麼會與你結親?」
白虎的話說進我心裡,趙侯膝下多子,每一個兒子娶的妻子都是王侯將相的後人。若真是疼愛山榆,又怎麼會捨得他落人口舌?終不過是隨了山榆的意,又不想操這份心。
「趙侯膝下多子,趙山榆曾經是趙侯選為質子送往後齊的人,若不是大姐見他可憐出手救他,他就淪為後齊的妖族果腹的食物。」
每一百年,南秦都會選出一個神族的孩子送往後齊。在過去的歲月中,送去后齊的孩子無數,可是能活著回到南秦的一隻手都能數的出來。
我道:「原來山榆和我娘竟然還有過這樣的往事。」
白虎訝異的看我,「你…你都知道了?」
「嗯,我爹是天狗,我娘是雪女。阿爹全都告訴我了。」
白虎對著月,似乎是鬆了口氣。
我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道:「為什麼你化作聞宣師兄在水天一色住了這麼些年,師父、輕塵和阿寧師姐都沒發現你是妖族?」
白虎爽朗大笑,我怕他驚醒邑輕塵忙把他的嘴捂住,直到他的身體不在發顫,我才鬆開。
「因為聞宣就是一個人族,聞宣是我的分身。我的分身可以是人,可以是妖,甚至可以是神。」
白虎凝視著月光下的竹林,目光深邃猶如不見底的深潭。
「有些事情我不能以白虎的身份去完成,就會讓我的分身替我完成。比如…」
我搶著道:「比如在水天一色保護我?」
白虎展顏,他疼愛的看著一個晚輩,「當初二哥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兒,我、老四,老五都為二哥高興。只是你當初命懸一線,我不得不偷偷渡功給你,所以就用了聞宣的身份去到水天一色。你以為一個人族真有這個本事做水天一色的大師兄?」
我微覺得吃驚,阿寧師姐與我同在臨淵受傷,她必須以一千人的魂魄才能治好身上的傷,可我卻活蹦亂跳的似是什麼事也沒有。
「多…多謝三叔!」我不知為何,脫口出來的竟是稱白虎為三叔。
白虎似乎也怔住,半晌道:「我們十個兄妹到如今只有你這一個後輩,怎麼能不掏心掏肺的待你?」
他的話止住,月影斑駁,地上一塊淡藍一塊黝黑。白虎的臉上如輾轉流離的月光,流露出一抹哀傷。
白虎道:「若是老九老十念及兄妹情誼對老七手下留情,如今我們兄妹十個也不會鬧到如今的地步。」
妖與人有何種不同,他們也有悲歡離合也有惋惜不舍的事情。只是他們用著比人長千年甚至萬年的壽命,看見更多的人間離合。
我道:「我與平北王成婚在即,若我有機會見到孤辰天煞,我一定會告訴他們三叔的擔憂。」
白虎臉色訝異,在我面前他不必也不想隱藏自己的情緒。
「好奇我為什麼會嫁給平北王?」我雖然在笑,可我心裡的苦澀也隨著笑意擺在白虎的面前,「我,我不喜歡趙山榆。在秦寧也好,在水天一色也好,在咸陽也好,我自始至終都只拿他當成我的親人一樣。可是我又不得不嫁給他。」
白虎收斂神色,小聲道:「我明白!」
他說他明白,可他又何曾明白嫁給趙山榆的不情願與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