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前塵往事
白素蓉在一旁施施然坐下了。事實上,這麼些年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白瀅傾如此狼狽的樣子。她盯著她看了許久,這才像是終於看夠了,慢悠悠地道:「我么?我呀,自然是聖上心尖上的人。忘了告訴你,聖上登基的當日,便當著全天下人的面,將我冊封為皇后了。你如今,應當稱我一聲皇後娘娘。不過我看你身子不大方便,免了吧。」
白瀅傾眉目一動,隨即便安靜了下來。「若是我猜得不錯,你與他,早就暗度陳倉了吧?」
白素蓉笑得越發燦爛,道:「你這說的又是什麼話。我與聖上,自是兩情相悅,不過,能有今日的境況,還是要多謝你。若是沒有你在其中出了大力,聖上也不會如此順利登上這個位置。於情於理,我都應當替聖上謝謝你。如此,便原諒了你的無禮吧。」
「哈哈……白素蓉,你告訴我,白家一夕被滅門,你的心究竟是如何做的,竟能下此狠手。白家,難道不是你的家么!」
「我的家?」白素蓉默默念了一聲,眼神陡然凌厲,「你不說,我還忘了那些恥辱。我出身低賤,你父親雖將我們母女收留,我名為府中的小姐,可這偌大的太傅府,有哪個人將我當做小姐的?」
她狠狠地盯著白瀅傾,接著道:「你自出生便擁有了最好的,可我呢,我費盡心思討好舅舅,他可曾給過我一個讚許的眼神?白瀅傾,你不過是出身比我高貴些,可那是我能控制的么?那個女人當年,與人私奔卻遭拋棄,我又有什麼錯,平白便要遭受白眼?」
白瀅傾覺得口中甜腥,知道是方才用力過猛,又有血從嗓子里泛上來了。她將臉轉向一旁,吐出了一口血,漠然道:「你口中的那個女人,是你的生身母親。」
「哈哈哈……」白素蓉仰頭大笑,「母親?她為人母,不過是給了我性命。可她當年的所作所為,不過是為我增添了許多恥辱。我哪裡需要這樣的母親?到了如今,她成日瘋瘋癲癲,不如早些死了痛快。我只恨,她沒有在我不記事時便死了!」
這話卻著實刺耳了些。白瀅傾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半晌,道:「這麼多年,我當真從未看清過你。這種話都能說得出口,白素蓉,你的良心,真真被狗吃了。」
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白素蓉諷刺地看著她道:「良心?呵,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訴你。那個女人當年溺死,根本不是意外。」
白瀅傾只覺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她看著白素蓉,竟久久沒能說出話來。半晌,她大睜著眼,艱難地道:「你是說,姑母當年,是被你害死的?」
白素蓉面上又恢復了笑容,像是在談論某個毫不相干的人物一般,緩緩道:「何必說得這樣難聽。她早就瘋了,我這樣做,不過是讓她得以解脫罷了。」
白瀅傾面帶震驚地搖搖頭,「瘋了,你真是瘋了!」
「我沒有瘋,瘋的是你。」
她站起身,走到白瀅傾身旁,伸出手捏上了她的臉頰,雖遍布血污,但血污之下,仍是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她喃喃道:「太傅之女,無上榮光。白瀅傾,你自小便擁有了我力不能及的身份。誰見了你,都要誇你一聲漂亮,都要贊你一聲聰慧。你總是裝出一副善良的表象,來對我表現善意。可我何時需要你的憐憫?你不過是投了個好胎罷了,又有什麼資格蔑視我?」
她猛地一把揪住了白瀅傾的臉,疼得她「嘶」了一聲,繼續笑著道:「可是如此聰慧的你,又做了些什麼呢?」
她接下來的話,每說一句,白瀅傾的臉便白一分。
「一開始,舅舅反對你同誠王來往,你便偷偷離了家,主動去了誠王府上。你當舅舅不知么?他什麼都知道,你的所作所為,早已讓他顏面掃地。所以他逼迫你,可是你呢,寧願與太傅府恩斷義絕,也要留在聖上身邊。他不是自小便對你寄予厚望么?他不是從來看不起我么?我便也去了聖上身邊。你猜怎麼著?聖上曾同我說,你不過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而我,才是他要用真心相待的人。」
白瀅傾慘白著一張臉,道:「他當真……如此說?」
白素蓉笑道:「到了這個地步,我還騙你作甚?白瀅傾,你與我不同。你雖武功高強,但你絕對狠不下心來對自己的家人如何。所以你只能是聖上手中的一把刀,而我,才是能替他收復民心的人。你大概不知道吧,先前聖上除掉了那些不肯臣服的大臣,如今這罪責,已一併歸於太傅府了。太傅位高權重,近年越發膨脹,趁夜血洗皇宮。幸好誠王及時趕到,救下了傷重的先帝。先帝下令滅了太傅府九族,但終究傷重不治,便將皇位傳給了宅心仁厚的誠王。而我呢,我早已呈上了許多太傅府犯上的證據。聖上娶了我,更顯示其宅心仁厚,明德聖賢。姐姐,這一齣戲,你覺得如何?」
雖心中已有了些預感,但白瀅傾仍是沒有想到,竟會是這樣。她想起先前對自己疾言厲色要她離開誠王的父親,頓覺心痛難忍。悔恨的淚水一滴滴自眼角流下,她覺得無比地諷刺,偏偏,這結局,竟還是自己一手創造的。
是她,將自己與自己的家人,生生推到了刀下。
「如何,很難受吧?可這難受,不及當年你太傅府一家對我的苛待!白瀅傾,你憑什麼呢?就因為那出身,你便高人一等么?如今,你可看到了,究竟是誰,才有資格坐上這鳳位!」
白瀅傾早已無力辯駁什麼了。她看著白素蓉瘋狂的臉,自己一家,何曾苛待於她?當年姑母與人私奔卻被始亂終棄,是父親親自將懷胎六月她帶了回來。那時姑母便已瘋了。她母女二人住在府中,一向是與她這個嫡女一樣的待遇。可是如今,說什麼都沒用了。
她看著白素蓉,她今日穿得十分華麗,妝容精緻,誰又能想到,這樣一張臉底下,藏了那樣一顆齷齪的心!
若是當年,若是當年她不曾有眼無珠地愛上誠王……滾燙的熱淚自眼角蜿蜒而下,白瀅傾只覺心上破了一個口子,正汩汩往外留著血。她痛極,卻不願去止血。
白素蓉終於欣賞夠了她的凄慘模樣,嘴角一勾,對白瀅傾道:「如何,今日你簽字畫押,我便給你個痛快。」
簽字畫押?他們早已定了罪,哪裡還要她這一紙認罪書?不過是借口罷了。
白瀅傾吃吃笑開,雖狼狽,卻是目光堅定地搖了搖頭。
她已錯了這麼許多,這最後的一點尊嚴,她死也要留著。那是屬於太傅府的尊嚴。
白素蓉道:「真是冥頑不靈,既然如此,那便耗著吧。來人,給我繼續打。」
她說完,轉身便出了門,奔向她的風光前程去了。
一個時辰以後,刺客白瀅傾,卒。
她的屍體被扔到了亂葬崗,與太傅府一家的一起,算是白素蓉對她最後的「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