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丁凝的煩惱

()「孫主編！我採訪過秋明中學，了解那裡的情況！黃琳達的這篇報道完全失實，怎麼可以登出來？」

朝陽報要聞部主編辦公室里，丁凝兩手撐在主編的辦公桌上，氣得呼呼直喘氣。

孫元良也在喘氣，因為他從丁凝的衣領里看到了他一直很想伸手揉捏的東西。

「孫主編，你倒是看看啊！」

「噢，對不起，我走神了。」孫元良戴上眼鏡，裝模作樣地看著當天的報紙。這有什麼好看的。發稿之前，他逐字逐句斟酌過。雖然所署的記者名字是黃琳達，但這篇新聞稿，他是完全認同的。

「小丁啊，我看沒有什麼不妥嘛！」

「你看這兒，『學校生源很差，那些來自河東治安混亂之地的學生根本沒有廉恥心和上進心可言，任由他們在毗鄰中心城區的區域活動，只會給我們的城市管理增加麻煩，給我們的守法公民帶來危險，日前發生的打砸撞球房事件，就是一例。』」

「這樣寫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事實不是這樣的！我採訪過好幾個參與鬥毆的學生，他們都表達了上進的願望。而有很多跡象表明，那起鬥毆事件也許是學生們的自衛行為……」

「適可而止！你這樣說有什麼憑據嗎？」孫元良突然強硬起來。因為他有了充足的理由：為狗舍說話，就是跟議事會作對。而在紅蓮市，市長是議事會選出來的。連市政廳都得聽議事會的。還有誰的權力比議事會更大？

丁凝有些心虛。畢竟野山超並沒有告訴她黃毛為什麼要趕走狗舍的學生們。這件事，她還沒有調查清楚。

看到自己的威懾起到了作用，孫元良大喜過望，繞過桌子，一把摟住丁凝的肩膀，柔聲道：「小丁！我們做新聞的，立場一定不能站錯。大是大非上，你要把握住，千萬不要被一些假象給蒙蔽了。你知道嗎？要不是我得知消息及時報警，你在學校里很可能已經遭到暴力侵犯了，那該有多可怕！」說著，他把手伸進了丁凝的襯衣里。

夕陽給亭林大橋染上了濃重的紅色。狗舍的學生們放學了，紛紛走上大橋，由此過河回家。一些有家族仇恨的學生在此狹路相逢，大打出手，甚至有人摔下橋去。好在亭林大橋也就十多米高，摔不死人。

周坤在狗舍沒有宿敵，他目前最大的敵人是他最親密的同學錢大發。這個擁有兩顆亮若明鏡的齙牙、身高不足一米七的黑臉瘦子對那天周坤在學校餐廳里讓他當著美女的面出醜而耿耿於懷：「原本我是很有希望能泡到她的。都怪你！」

「別怨念了。那女人有什麼好的。看看她都寫了什麼！兩面三刀！」周坤揮著手裡的報紙。

錢大發拿來看了一遍，啐道：「關她屁事！這兒有署名的，黃琳達。」

原來報紙上的新聞不是一個記者負責一塊的？周坤頭一回明白這個道理。在他以往的觀念里，報紙就好比是一條街，記者就是負責收保護費的小弟，怎麼可能幾個小弟負責一塊地頭呢？可在頭版的位置，記者的競爭偏偏就是如此激烈。這麼說來，記者的日子不比堂口的弟兄們好過啊！

「原來是這樣。難道她沒寫文章嗎？還是寫了沒發表？我問問她去！」周坤掏出煙盒般大的破舊手機，照著名片上的號碼撥了起來。

住在貧民窟並非一無是處，比如免費用手機就算是一項福利。當然，無線通訊公司絕沒有那種好心。他們只是不敢上門追討欠費，又無法精確阻隔河東地區的信號。有過一段時間，無線通訊曾經嚴令要將欠費手機停機，但很快就有來自社會各界的反對之聲，其中不乏議事會議員和市政廳官員。公司管理層十分敏銳地意識到，不少大人物與河東的黑幫、武館有著密切聯繫。停機規則給他們的地下交易製造了不少麻煩。這還了得？於是無線通訊公司不再過問河東用戶的欠費問題。反正倚仗著壟斷地位，公司光靠河西的業務，就已經掙得盆滿缽滿了。與此同理的，還有免費的上網費。但水電煤這些費用，因為與那些幕後交易關係不大，因此照單全收。

丁凝沒有接電話。

天黑了，河東同春坊彎彎曲曲的衚衕深處，掛有「綿拳社」招牌的門洞中，周坤正在二十來平米的前廳兼客廳兼餐廳兼起居室兼練功房兼卧室里陪老爸周俊仁喝酒。

「呸！這酒真難喝！」周坤咂咂嘴。

「臭小子，才去河西幾天，嘴就養刁了。不喝拉倒，我喝……」嘴上是這麼說，可周俊仁心虛。酒里的確摻了水。誰讓兒子念個書開銷那麼大呢？

「別！聊勝於無。」周坤把酒杯往懷裡揣。

周俊仁伸手去搶，兩人單手一碰，纏來繞去，你推我擋，眨眼間變了七八個手形，杯子里的酒滴溜溜打著旋，一滴都沒濺出來。

「嗯，有進步。」

「嘿嘿……」

「念書歸念書，功夫不能落下。」

「嗯。」

「要不然，你遲遲打不贏荷花，什麼時候才能娶她？」

「噗……」

「別這副嘴臉。這姑娘喜歡你，我看得出來，雖然我不知道你小子有什麼好……」

「毒舌！我可是你兒子啊！怪不得老媽把你甩了……」

「咳……」周俊仁吐氣發聲，一記肘打戳在周坤腰眼裡，若無其事地望著天花板，「話說，這會兒荷花也該來了。今天會帶什麼點心呢？」

這時，周坤的手機響了，他哼哼唧唧地接電話：「喂？噢，你好……什麼？那好！我家在同春坊218號甲座。」

得知有河西的客人要來，而且還是位女記者，周俊仁匆匆收拾了碗筷，指揮周坤打掃衛生：「這裡，這裡，還有這裡，蜘蛛網都清乾淨！灰塵都擦乾淨！蚊蠅不能落，一羽不能加！」

「老爸，你當我們的傢具都是暗勁高手么？」

拳經有云，功夫有三重境界，明勁、暗勁、化勁。暗勁功夫練到家，連全身毛孔都能舒張打人，蚊子蒼蠅碰不得，羽毛都沾不上。當然，那是十九世紀拳術經典的理論。到了二十一世紀，拳道又有了新的進展。突破化勁境界的高手大有人在，在這三重境界之上，又出現了抱丹、罡氣、不壞三重境界，甚至有人突破不壞境界，達到未卜先知的境界，稱為「見神」。那簡直是神乎其神了。

再回過頭來看，別說周坤的功夫還在明勁初期，就連習武數十年的周俊仁，也不過是明勁巔峰的水平，對付普通人綽綽有餘，可在真正的武術界，卻是墊底的貨色。

周俊仁最恨兒子頂嘴，一腳把椅子踢飛起來。周坤信手一撩，把來勢洶洶的椅子拿在手裡打轉：「老爸，不是我說你。你好像有種自卑感。當然，只在女人面前。」

氣死人了！早知就不該先教這小子綿拳功夫。如今想教訓他都難！

半小時后，當眼圈微紅、眼角帶淚的丁凝出現在綿拳社的廳堂里，周俊仁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小子！真有你的！不過，你這樣做對得起荷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