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何為修仙
「在我們成為歲月的殘骸的時候,與此同時可以順便孕育出新芽嗎?」
……
……
山間的霧氣伴著清風翻騰著,陽光鋪灑在上面,就像一層熠熠閃光的絲綿,溫暖而又清爽。
這便是剛進入修晨視線的少女給其的第一感覺。
皎皎兮似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迴風之流雪。
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手如柔荑,膚如凝脂。
三千青絲自香肩傾注而下,與這宛若溫玉的嬌軀完美契合。
全身上下如精雕之璞玉,一襲白衣如清水之芙蓉,與生俱來的溫婉氣質渾然天成。
蠻腰不堪盈盈一握,玉足輕踏,羅襪生塵。
此刻站在門內,竟使天地黯然失色。
哪怕這世間有萬般渾濁,女子也可安然獨立,不惹風塵。
……
修晨立於原處,竟看得有些失神了。
「咳咳。」
大長老輕咳了兩聲。
很快修晨便緩過神來,暗罵自己丑陋的作態,臉上露出歉意的神情。
又向那名叫做鍾離的少女看了一眼。
少女卻無緣無故杏目圓睜,緊咬銀牙,似是要將修晨生生吞下。
這時,修晨才認出此女乃是前日突然出手的神秘少女。
雖然二人裝束天差地別,但是那雙動人心魄的眼睛卻無從掩飾。
少女目光充斥著殺意,哪怕身旁的大長老好言勸阻,少女凌冽的氣勢也絲毫未減半分。
自己之前可從未招惹過這位少女,為何她就如同看著殺父仇人般看著我。
從之前的邂逅以來,修晨心中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他自出山遠行,向來便是懲惡揚善,從不濫殺無辜,一直所行之事雖難說替天行道,但也可言無愧於心。
修晨心中自有傲然長存,哪怕身前的女子生得美若天仙,其自身定力倒是不容小視。
此時的場景有些微妙,修晨與少女直視對質,而許久不曾言語的大長老站在二者身旁輕捋鬍鬚,嘴角泛起令人難以察覺的笑意。
「你二人的恩怨非一朝一夕便可了斷,況且修晨目前對情況一無所知,待我向他說明事件的前因后尾,再撕破臉皮也不遲。」
大長老見二人許久不肯稍改怒色,對著少女說道,試圖打破僵局。
少女這時狠跺玉足,冷哼一聲,轉過身去。
大長老見狀,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道:「晨兒,此事與你的身世有關。」
修晨一聽大長老的話,臉色大變。
他從小便知自己是個孤兒,襁褓之時被家人棄於天上閣山門之外。
由小至大雖然受到宗門各大長老的關心呵護,但始終在找尋家人的下落。
每每下山歷練都於四處尋探,但一直對自己身世毫無線索。
此時聽過大長老的言語,眼神里充滿了激動與震撼,內心激蕩難平,問道:「師尊,您說的可是真的?」
大長老露出了和藹的笑意,說道:「十有八九便是真的。」
「此女的父親與你的父親頗有瓜葛,如今親自上山向你尋仇,如此可見她對你的身世也略知一二。」
大長老看向了背對著他們的少女,期望著她向修晨解釋其中原委。
但很顯然少女並沒有靜下心來與修晨對話的意思。
她眼神依舊不帶善意,但此刻她的眼中似乎有類似水珠的東西在閃爍。
修晨也希望少女能將自己父親的過往告訴他,看著少女的背影,面露難色。
大長老見少女始終不肯言語,便開口道:「先前上山,她已將自身情況告知於我,現在她不願談論,那我便替她講。」
「大約十七年前,你父親與她的父親在醴泉谷探寶,按照她的講述,你們的父親因所盜寶物見財忘義,互相廝殺,最終兩人雙雙深受重傷,她父親在彌留之際將其託付給了當地一名農戶,而你的父親卻不知下落。」
「我看你二人年齡相仿,她在事發之時也剛降生不久,而你也在襁褓之中被棄山下,我推測當時你父親帶著寶物逃難至此,不料突生變故,便將你捨棄於此。」
「如此說來,我父親有可能還活著,那他現在又在何處?」
修晨的臉色有些蒼白。
「這些事都是收養她的農戶對她所講,那名農戶顯然也對你們的家事一無所知。」
大長老解釋道:「日後去了醴泉谷,應該還能有些線索。」
「但事態漸明,這個少女確是找你抵債,你打算作何應對?」
修晨此時對自己的情況也已經大致了解,而少女與自己的恩怨更是難以調和,心中微寒,向少女拱手說道:
「在下自知與姑娘已有不共戴天之仇,也深知父債子償的道理,而為今之計,我尚需時日去了解當日所發生的事情,所以等之後確認我父親的所作所為,我自當縛手向姑娘請罪。」
「有何意義?」
女子轉過頭來,滿臉淚光,一滴熱淚從眼角流出滑過臉頰,凄美絕色,讓萬物動容。
修晨一時語塞,眼中再無先前的銳氣,感覺如有萬噸巨石狠狠地壓在胸口。
看得出來一個女孩子從小沒有父母的疼愛,一直在尋找著自己的殺父仇人,以此作為活下去的動力,是需要多大的毅力以及勇氣。
修晨不敢直視少女的眼睛,彎下身子,向少女表達歉意。
少女嘴角一揚,似在嘲笑對方,又似在寬慰自己。
大長老見少女已是梨花帶雨,心存不忍,拿出一卷手帕,走上前輕微地替少女擦拭。
少女也從未在外人面前失態,今日也不知是激動還是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再如何堅強的內心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淚水。
但自身也不願勞煩他人,從大長老的手中接過手帕,再次轉過頭去。
大長老見少女情緒稍有好轉,又叫修晨賠了幾句,安排少女在屋內坐下,令修晨站於殿中,自己位於上坐,說道:「晨兒,你如今有何計劃?」
修晨望了望旁坐的少女,然後看著大長老說道:「我想明日便去醴泉谷。」
「不可,」大長老擺了擺手,顯然對修晨的打算不是很滿意。
「你的身世固然重要,而你與這名少女的恩怨也難以調和,倘若明日得知你父親便是殺死她父親的兇手,你就如此輕易向她交出自己的性命?」
「就算你不為自身考慮,也得為宗門考慮,你若是輕易赴死,對於宗門而言又有多大的損失,你應當很清楚。」
「如今宗門衰敗,已是多事之秋,宗門還需你重整旗鼓,再創往日輝煌。你身上的重任不可忽視。」
「但……」少女站了起來,身子仍然有些虛浮,剛才身心消耗過度,她並沒有很快恢復。
「我現在有個辦法,」大長老示意少女先坐下,然後說道,「我已考察過你的天賦,較於修晨,有過之而無不及,假以時日必定將其超越。因此我定下十年之約,十年之內你的修為如能超過修晨,我讓他不做反抗,你即可將他手刃於刀下,為你父親報仇,你可同意?」
「當然不同意,他在天上閣享受無盡資源,而且有名師指點,我一人自修,又如何能超越他,您這樣做也未免太護短了吧?」
少女雖然反對大長老的看法,但語氣很是恭敬,與修晨的態度截然不同。
大長老哈哈一笑,說道:「你這丫頭倒是機靈得很,以後你就入我天上閣享受與修晨一樣的待遇,如何?」
少女沒有說話,沒有說話就是判斷,判斷的結果便是默認。
「但我也有一個要求,」大長老見少女同意,又說道:「在你報仇之後,你便是天上閣的人,你要誓死為天上閣效力,畢竟我們沒了修晨,你得填補他的空缺。」
「晨兒,你也不要怪為師不講情面,宗門利益高於一切,為師也是為宗門考慮,這是唯一能減少宗門損失的方法。」
大長老看著修晨,眼神有些生硬,但更深處卻是有股異樣的波動。
只有修晨知道大長老的用意,這是故意給少女看的,大長老剛才透露給修晨的意思便是讓他明曉自己的用意。
修晨與大長老相處多年,二者早已情同父子,對於大長老的言論當然不會放在心上。
「我同意!」少女說道。只要能真正地為父親報仇,她便毫無異議。
「好,」大長老站起身來,走向修晨,說道:
「晨兒,那麼以後她就是你的師妹了。」
「為什麼?」
修晨與少女異口同聲。
少女的意思很明確,能進入天上閣,自然是極好,但如若在其間與自己的仇人朝夕相處,甚至以師兄妹相稱,論誰也無法做到。
而修晨同樣對大長老的做法深感不解,少女對自己深惡痛絕,為何還要將其一直勞役於悲痛之中?
「讓你二人成為同門,自然有其中道理。」大長老邊捋著自己的白須一邊在大堂中踱步。
「這一來,你與修晨拜一人為師也符合之前提出的與其享受同等待遇的要求;二來,你們天賦百年罕有,為宗門考慮,也必須得由我來親自監督指導。要是將你拜入他人門下,我倒有些放心不下。」
正說著,他走到少女面前,嚴肅說道:「雖然此種作為的確有失公理,但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你選擇。」
他又向少女使了一個眼色,由於正背對著修晨,因此修晨並未察覺在毫釐之間,二人到底做了何等交談,才導致少女做出了讓步。
「我答應便是!」
少女厲聲答道,雖有幾分不甘,但對於大長老她還是有些忌憚。
「既然如此,為師如今便不要你行拜師之禮這等陳規戒律,只需沖我叫聲師尊,向修晨言聲師兄即可。」
修晨並不知道大長老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心想這少女肯定不會如此聽話地行事。
但事實令人吃驚,少女分別向二人躬身,一人分別叫了聲師尊與師兄。
雖說這「師兄」二字有些談吐不明,但修晨仍對少女的行為感到疑惑。
「咯——咯——」一陣清脆的鶴唳響徹雲霄。
這時,門外的天空中有兩隻白鶴揮動著潔白的雙翼由下至上在門框的視野內經過。
此刻正值正午時分,按常理此地不應出現白鶴,不過三人並無因此而轉移注意。
只是大長老輕瞟了一眼門外,緊接著又轉身走向大殿之上,搖了一下頭,正聲說道:「既然你二人如今已成師兄妹,今後也定當互相扶持,對於有違我天上閣尊嚴之事,也必當一致對外,哪怕你們有人各懷心思,但在我面前,也不可表現出來,不然我定會嚴懲。」
「是!」下方二人異口同聲,十分恭敬。
「那好,我現在便有一任務交與你二人完成。」
大長老頓了頓,見二人沒有說話,緊接著說道:「前些日子,我閣內出現了某些外來分子,你二人也是當事人,因此現在我要你們在三日之內查明真相,嚴懲相關人員。」
「師尊,這大可不必讓師妹前往,弟子一人便可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況且師妹剛入師尊門下,還有一些門內規矩尚需學習,而且……」
「你是嫌我托你後腿咯?」
修晨剛想獨自行事,卻被身旁的鐘離冷冰冰地打斷。
因為他與鍾離雖同為當事人,但事發之後種種跡象,也只有修晨一人知道,因而並不希望這件在自己眼中的小事如此大動干戈。
不過很明顯,鍾離並不知道他的意思,至少在他之前的話中並沒聽出他是為自己著想。
鍾離心中忿忿不平,對修晨的恩怨又積累了一分。
修晨見狀,無奈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再多言,只願師妹不要怪我言語稍欠妥帖。」
鍾離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位於高堂之上的大長老見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感到有些惱怒,於是開口道:「好吧,有些事你兩人商議,但記住你們不可再起衝突,哪怕是言語上的。否則等我知道,絕不輕饒。」
二人也知道大長老所傳達的意思,先後抱拳告退。
……
……
二人相繼出了大殿,由於想到鍾離剛才情緒起伏過大,修晨故意慢些步子才走出,避免與她同行。
後院三十六樓,一樓一層天。本就建在雲端,這時太陽有些傾斜,將樓閣的半數陰影投放在大殿外碩大的空地上,而一道倩影也恰好在這陰影之中,略顯孤單。
修晨見鍾離並未先行離開,應該是有話要對他講,所以他漸漸向她走去。
但還未走進,卻被鍾離拒絕。
「不要過來,我不想靠近你。」
修晨無奈選擇在一個適當的距離停下步伐。
對於她,他只有儘力妥協。
鍾離微微側過臉來,用餘光瞟了一眼修晨,然後迅速轉過頭去,說道:「修晨,別以為我現在成為你的同門,我便會對你有好臉色,迫於情勢我才屈身如此,你可別想著今後我對你會有半分好意。」
雖然大長老要求鍾離以師兄妹稱呼,但修晨理解鍾離的做法,不過對於其說話的態度和方式,他有些不悅。
「這個我當然知道,我也知道我也許欠你很多,即使我做出再多退讓,你也不會領情,既然這樣,在我能接受的範圍內,我依然會謙讓於你,但你也不可肆意妄為。」
對於鍾離的強勢,修晨盡量壓抑著情緒。
本以為鍾離會反駁,但他注意到在他說話期間她一直盯著斜對面的天上峰峰頂。
那裡是天池。
而天池之上盤旋著兩隻白鶴。
「你想去那上面嗎?」
修晨問道,哪怕她又將惡狠狠地回復,他還是忍不住開口向她詢問。
他看得出她嚮往著那個地方。
「嗯。」
她點了點頭,有些鼻音應該有些抵觸,但也有些微弱應該透露出有些嚮往。
修晨看不到她的表情,自然不知道她此刻的心境,但通過她的背影,他能感覺到面前這個離自己兩丈的女子,居然有些出神。
「她也喜歡那種生活嗎?」
修晨想著,然後向她走近。
天際的雲彩飄飄乎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翻騰,恰好遮住了太陽,讓它不再那麼刺眼。
整個世界也隨之變得陰暗。
少女轉過頭來,問道:
「我是不是很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