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林雪篇
她已經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認識他了。
可能是哥哥第一次帶他回家的時候,可能是某一天在小區庭院里玩耍時無意發現來找她哥哥的他,也可能是某一次正式見面他義正言辭一本正經地自我介紹——「hi!林時妹妹,我叫high少,好high的high,少爺的少!」
他和林時一樣的明媚耀眼,是個奪目的少年,她好感倍增。
如果說,林時是書香世家的明朗公子,那他便是貴族皇室的紈絝子弟。
那一股摻著不羈風味的貴氣渾然天成,深潭似的柔眸直盯著她,多情地且欠揍地說:「你哥叫『臨時』,你是不是叫『長久』啊?」
我去你奶奶的長久!
反正第一眼的印象她就感覺不太好,那小子的話總能戳她心窩,火辣生疼的那種,然而,她並不知道這種效應竟然能持續那麼多年,且愈演愈烈。
High少像一團火在她還懵懂無知的稚嫩歲月里闖進她的生活,熾熱明亮,有他在的地方,她永遠也不覺得孤獨冰冷,氣她,護她,惜她,讓她,比林時有過之而無不及。High少就像是一個鋼鐵俠,在所有男生都承受不了她的暴力蠻橫之下,他堅強不息地扛住了十幾年,都說再銳利的稜角在滾下懸崖都會被磨平,可high少猶如逆天而行,嘴炮發賤話的功夫毫不減弱。
「你最近好像胖了啊!」
「你這麼暴力是嫁不出去的!」
「慕慕才是命苦的那一個,居然和你一個班!」
「你不添麻煩就不錯了!」
……
在這樣相互折磨的歲月里,他們一起長大。
High少越發出落得氣質耀眼,面對那一群群濃妝艷抹,那一片片狂蜂浪蝶,他四兩撥千斤地打發過去,可謂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這些瑣事在她眼裡都只不過是high少魅力散發的一個常有體現,實屬正常,她也見怪不怪。
那她多年來的「火辣生疼」為何會日益強烈?從什麼時候起,high少的賤話能在她的心裡掀起了滔天駭浪?
在她清楚感覺到她將可能失去她的那一團明亮的火,那一個任勞任怨的鋼鐵俠的時候,是因為一個叫紅煙的女人到來。那個女人妖嬈嫵媚,一雙勾人攝魂的眼睛緊緊地套住了她的鋼鐵俠,那一團熾熱明亮的火焰離她遠去,歡快地圍繞住名叫紅煙的女人,給她明亮,予她取暖。
林雪第一次感到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
天之驕子憑什麼為你俯首稱臣!
林雪從未知道紅煙的存在,原來,紅煙才是high少真正的青梅,她早已被人捷足先登了。
可這些年來,他為什麼還要招惹自己呢?
她跆拳道比賽輸的時候,為什麼要趕來挨打讓她出氣,說賤兮兮的話逗她開心?在她被男生搭訕的時候,為什麼要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牽起她的手說「你們降不了她!」?明知道她一身武功比自己還出挑,可為什麼還要在余寒那一場和混混的打鬥里死死地把她護在身後,哪怕自己被打得鼻青臉腫也不肯讓她多揮一拳?
在他受傷時,他也是明目張胆地拒絕她遞來的藥油,原來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可她……後知後覺啊。
把她捧在手心的哥哥似乎也覺得她罪有應得……
「林雪,high少是你自己作沒的!」
這應該是林時對她說過最狠的話了,在慕慕離開的那一段日子,哥哥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以前的林時,絕不會對她說出如此殘忍的話,卻也因為這樣,她深刻意識到自己的一切離譜行為,並為此付出了代價……
想到這裡,林雪的心臟就像被一千根彎彎曲曲的銀針來回地刺,來回地折磨,來回地煎熬。
唉,這代價著實令人難受!
在她的生命里並不只有一個光輝耀眼的人,她不得不承認,從第一眼看見古仁起,她的心就沒安定過。她從來不知道這世上居然有能深深吸引她的人,讓她無論如何都移不開眼。
從小打起,她所見過的男生都是從淤泥里爬出來的,就連林時和high少也不例外。
在石泥柱叢中,古仁就像是一塊精雕玉琢的上等白玉,纖塵不染的天山雪蓮,遺世獨立,謫仙飄飄。
這一張凈如初雪的相貌,一身通透溫潤的氣質,頓時讓林雪眼前一亮,那顆少女萌動的心就這樣緊緊地貼在了這個白玉少年身上,在古仁的仙氣繚繞的光輝下,她忽視了身邊所有人,包括high少,大概……就是那時,high少已經開始慢慢地離開了她。
世上有許多東西不等人,例如時間,再例如感情,在你撥雲見日得以窺見天光的時候,你已經看不到你想要的東西了,而一直努力追隨的那顆璀璨奪目的星星,它始終是星星,永遠地掛在天上,你只能仰望著,喜愛著,卻永遠不是不可自控的愛慕
而古仁正是林雪的那顆星,林雪對古仁,一直是包藏用心的喜歡。
「想什麼呢?」
腦門被輕輕地敲了一下,林雪猛地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人半天沒回過神來。這一記腦門敲,明明那麼是敲在額頭上,明明那麼輕,卻像是一記重拳錘在了心上,把那一顆平緩弱跳的心臟錘醒了,那一瞬間跳得強而有力,似乎滿身的血液隨之翻滾。
「該不會被我敲傻了吧?不至於吧林雪,換做以前你早就一拳把我送到閻王殿門口了。」high少半開玩笑地說。
「你能不能叫我,」林雪激動地踏上半步,可就在一瞬間她失去了勇氣,現在的她,還能要求眼前這個人叫出那個親昵的稱呼嗎?好像……不行了吧,林雪感覺他們之間好像隔著一條銀河。High少今天穿著了一身皮衣,頭髮像是剛剛洗過,還微微濕潤,蔫蔫地垂下,似乎臉上也沒有以往那麼的神氣了。
是他變了嗎?變得……那麼地陌生,也對,都已經那麼多年過去了,哥哥和慕慕的婚禮也定下來了,不知不覺,大家都從年少走向了大人,那他……又怎麼能一成不變呢?
林雪這樣酸楚地想著,眼眶一陣發熱,她當刑警這幾年,情緒已經沒有那麼劇烈地波動過了。
High少像是聽到她說到一半的話,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這一副眉眼神色,像極了年少的他,林雪忍不住一下子湧出了淚水,這一下,把high少嚇蒙了。
「你怎麼了……」high少抬起手來伸向林雪,卻停在了半空,那一隻手在空氣中發癢地抓了抓,無處安放,又無力地垂下,他神色躊躇片刻,那雙漂亮的雙眼已不復自然,閃躲開了林雪的淚眼。
林雪意識到自己異態,垂瞼,她抿了抿嘴,「我……我就是有點高興」,吸了吸鼻子,「我……我就是見到你……見到你,」
「哈,好久不見了,林雪!」high少強行打斷她,故作輕鬆地說著。
這句話居然不是他們的開場白,林雪一直害怕聽到這句理應出現的話,沒想到是在她已經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出現,明明已經熬過開頭煽情的失控,卻在淚崩時來一記猛戳。
好久不見,是真的已經好久了啊,眨眼間都已經七年過去了,那一年畢業季,她還穿著精神極了的警服,在她以為在這件懲惡揚善的盔甲下,她就是一個無比神聖強大的鐵人,即使面前有駭浪衝擊,她也能不動如山,可當她在聽到有關high少的消息的一瞬間,心裡頭的銅牆鐵壁竟一絲絲地裂出縫隙,最後分崩離析。
她多年辛辛苦苦所築造的心底堡壘,最終還是敵不過任何一切關於他的消息。
那一刻,她無比清晰感覺到自己陷得有多深……可老天爺就是愛戲弄你,等你幡然醒悟的時候,他就笑眯眯陰險無比地看著你失落痛哭,嘲笑著你失去重要東西后的無能為力。
林雪無語,她那雙水汪汪的雙眼毫不掩飾地看著俊美的男人,high少的少年感並沒有褪去多少,卻摻雜著成年男子的氣味,那樣明感的變化,都在告訴著彼此他們已經錯過了許多時間。
High少眼神飄移了一下,扯起嘴角苦笑了一聲:「林雪,你變了,你以前是……是多麼傲嬌的一個人,你絕對不會在別人面前……嗯……這樣,」他迅速再掃了一眼林雪的表情,眼中的一絲強烈的動容,逃不過對方的眼睛。
High少還是很顧及林雪的感受,畢竟這些年來,他一直不在她身邊,變好了,變壞了,變粗糙了,變溫柔了,變膽怯了,變勇敢,變得更加懂得珍惜抑或是還是像以前一樣天真地肆無忌憚,他都無從考究,以為她成長的時光里他在後來缺失了。
林雪看著他,笑得蒼涼。她一笑,眼睛一彎,本就承載不住的眼眶溢出了淚水,兩行清淚掛在白皙的臉皮上,廣場上的燈光照在林雪的臉上,淚水閃著晶瑩剔透的光。
原來淚光這一說法是真的存在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止住了淚水,若無其事地別過頭去,看向燈火明亮的廣場。她挺直了腰桿,眼角邊還掛著濕潤,嘴角帶笑,看起來堅強又倔強。
那個林雪還在,不管過多久,骨子裡帶來的東西是摧毀不掉的,正因為這樣,她才是林雪。
招人心疼,這種柔弱的感情,high少第一次從林雪身上感受到。
心裡湧出一陣酸楚,他定定包含複雜地看著眼前的女孩。
「聖誕節了呢!」林雪歡快地說出一句話。
「嗯……」
High少微弱地應聲,他微微收斂眼神,順著林雪的視線望去,這個商業廣場早已變了貌,場地被翻新了一遍,場外的綠化也被精心地修剪過,所有的景象就像是被人類緊緊地握在手心,掌控著發展方向,瀰漫著人工改造的氣息,身不由己。但在這不自然的人工廣場上,卻有著一個極其突兀而自然的噴泉,它大概是這場上唯一一個沒被翻新修飾過的建築物,它和七年前一樣,還是那片藍白瓷磚,如今已經開始掉漆了,色澤也暗然了許多,依然筆直地屹立在廣場中央,泉水乾涸,看來噴口已經許久沒有噴過水了,這個商業廣場屬於市府,噴泉的開關也自然掌握在市府手中,這幾年市府的錢袋倒真的是越攥越緊了。
High少知道,這個老噴泉是被一個精品店的老闆保下來的,那個擁有神秘氣質,聖誕節在商業廣場上扮演著滑稽的聖誕老人的年輕老闆。
乾涸暗然的泉身,在琳琅炫彩的燈光下並不出彩,卻始終不容忽視,即使它如此簡陋,可聚集在它身邊的人依舊不少,像是依偎著某個長年不衰的老山神。
七年前,他就是在這座噴泉旁把慕慕接走的,他看著林時墜入深潭絕望至極的眼神,看見林時瞳孔一點點渙散,直至他帶著慕慕離開到看不見所有的地方,那一刻的滋味他不知道怎麼形容。
愧疚,難受,窒息,恐懼,還有詭異的坦然和如冰窟般的冷漠決絕。
他帶走了林時最大的希望……
幸好他倆現在在一起了,要不然……他真不知道怎麼面對這個執著成狂的發小。
「紅煙她……她還好嗎?」
紅煙她和你一起回來了嗎?話已經到了嘴邊,林雪硬生生地來了個急轉彎,那一口氣頓時舒了出來,心有不甘。
High少沒有回答,她不敢看向她,心臟依舊顫巍巍地跳動著,微弱而快速,那是夾雜著緊張的害怕,她害怕high少的每一個反應,害怕high少的接下來可能說出的每一句話,那些都是答案的結果,都極有可能打碎她一切的支撐。
你知道癌症病人嗎?若不是抱著生的希望,他們根本一刻都堅持不下去。
林雪抱著那些未知的可能,對明天帶著未知的期待,盼望著那個貴氣逼人的身影重現眼前,哪怕只是遠遠地看著,哪怕只有隻言片語的招呼,哪怕……他已經對她像陌生人一樣客氣……那也總比沒有他的世界來得溫暖.
該死,整顆心痛得發顫,她忍耐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把夢中人盼了回來,她真的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眼眸看著隱沒在黑暗的老噴泉,湧出了淚水,老噴泉要是亮起來就好了,它會噴水,會發光,會吸引所有人注意,不會有人察覺她哭得如此難看,別人不會,high少也不會,可能……連她也會忽略掉自己在難過的事實。
「媽媽!你看!噴泉噴水啦!哇哦哇哦!」不遠處的一個稚氣的小男孩興奮地指著老噴泉喊著,拉著他媽媽的手要過去噴泉附近。
「噴泉又開了?今年居然噴水了。」
「已經好幾年沒噴了呢!」
「今年為什麼會噴了啊?」
「不知道。」
「太多年沒開了,噴泉的掛燈好像不太行了,好像閃不起來了。」
「老山神」宛如大病初癒,用力一發噴水,似乎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發動燈亮了。「老山神」身上忽暗忽閃,電力雖不足,卻夠強勁,一明一暗間,光影落在整個廣場上,每一個人身上,明暗斑駁,像一個發生意外的超大舞台劇。
明暗把握著節奏,拿捏著人心。
High少接住了撲入懷裡的溫熱,懷中小小的一團顫抖著哭泣,他猶豫片刻,另一隻手的手指將及未及,最後輕輕地落撫林雪發間,輕聲問道:「為什麼要哭?」
「額呵……嗚嗚……能不能不要走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以前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我就是嫉妒紅煙,我沒辦法不對她沒有敵意!呵……嗚嗚……你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你為什麼要喜歡她!」
「你就不能喜歡我嗎?我等了你那麼多年!我喜歡你!你難道不知道嗎?!李博海!你這個混蛋!」
李博海,最初是林雪不允許任何人喊的,即使老師點名,上台領獎的時候,她都會死死地盯著那個喊名字的人,她說,這個名字只有她能喊,多麼無理取鬧的要求,多麼霸道蠻橫的規定,可偏偏……偏偏那個叫李博海的人一臉寵溺地允許了。
High少化水般溫柔地在林雪額上落下一吻,「等你這句話等得真夠久的,」
「林雪,我也喜歡你,喜歡你好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