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群鬼巧聚快哉亭

為後攢眉日夜憂，金銀惟恐不山丘。

乃翁未瞑愁兒月，孝子能凶報父仇。

博具有神財攝去，煙花無底鈔空投。

早知今日成冰雪，應悔當年作馬牛。

為了後人日夜皺眉擔憂，唯恐家裡的金銀不能堆成山（家底不厚），老爹快死了不閉眼還替兒子發愁呢，孝子能不能抓住兇手替父報仇？

賭博的器具像是有神靈把錢都「吃」了，尋花問柳卻沒個頭兒把鈔票都掏空了，早知道今天都被兒孫揮霍了，老人也會後悔花了一輩子當牛做馬。

為什麼寫這首詩呢？

只是因為人生在世，千方百計的掙了大筆的錢財家產，到後來都會被不肖的子孫給敗個精光。

所以古人有句話說得好：慳吝揝財，必生敗家之子。（如果當父母的吝嗇斂財，就一定會生個敗家子）

這兩句話，就是從古到今鐵打不變的道理。

只有司馬溫公（司馬光、又稱司馬文正）把這些看得透徹，說：「積金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守。積書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讀。不如積陰騭於冥冥之中，以為子孫長久之計。」（積攢金銀給子孫，他們未必能守得住，積攢書給子孫，他們未必能讀，只有在冥冥中積攢陰德，才是給子孫做的長遠的安排。）

要是人人都能學司馬溫公的所做所為，那麼世人就在沒有齷齪和仔細了。

沒辦法的是學司馬溫公得太少了，而學齷齪鬼和仔細鬼的太多了，自然出的敗家子也就無數了。

怎麼見得？齷齪鬼和仔細鬼，一家生下一個兒子，都跟他爹（性情上）有很大不同。

自從他們爹死了后，他們就學起了漢武帝，在家裡施行漢家法度，幹什麼事一概都是奢華為主，又找了一群狐朋狗友，不是P娼就是賭博，不過多久就把家底敗光了。

雖然弄沒了錢財，但是從此兩人也落下了兩個美號，齷齪鬼的兒子叫做討吃鬼，那仔細鬼的兒子叫做耍碗鬼。

這只是個大概意思，且看下文細說。

再說鍾馗看見那急賴鬼變成了大烏龜，於是率領陰兵又往別的地方開拔。

這討吃鬼打聽到鍾馗離開，就心安理得的在家裡享受時光，只是看見那房子里的陳設什麼的都是不滿意，反而把他父親罵了一通：「老守財奴，白白攢了這麼多的家產，卻沒有一點見識。人生活在世上，總共能有幾天，怎麼不多穿好的，多吃好的，多用好的，也算當了一回人一場。怎麼只管用，今天死了，你怎麼又不都一起帶走，留下這些東西讓我受累。我也是個有才幹的人，怎麼會讓這些（財產）拖累？」

正在算計該怎麼辦的時候，就見一個媒人（介紹工作）領著一個後生進來，那人什麼外貌：

只見頭上一頂帽子隨方就圓（不圓不方，形容破舊），兩隻鞋露著前後跟兒。

遍體琉璃（身上穿的叫花子那種百衲衣碎，布拼成的），只怕是撿的碎布自己拿針縫在一起的。

滿身的臭氣，真像是那換糞從馬桶里掏出來的。

看那樣子拿不了輕東西，也扛不了重物，從小就給慣成了這現世的活寶兒。

論不了文，講不了武，長這麼大了真是「修鍊」成了稀罕玩意兒。

正是：漫說海船釘子廣，拔去船釘盡窟窿。

討吃鬼於是就問他：「這小廝是從哪裡來的？」

媒人說：「聽說您宅上沒有人使喚，就特意領他來。他家當初也是富貴人家，只是因為從小嬌生慣養，沒有好好讀書。到了他父親死後，學了一身本事，又會喝酒，又會P娼，還會鑽狗洞，跳牆頭兒，這些都是他的本事。東不管，西不管，又好吃來又好喝，還好穿。但是性格歉遜，又特別有眼力勁兒。他的朋友們都送了他一個混名叫做倒塌鬼。他現在也是沒奈何，想要投在被人家當個用人，問了幾個地方人家都不要。聽說您宅上現在正好用人，所以就領來了，爺就只管把他留下，包管所有事都能稱您的心意。」

討吃鬼看了看他，心裡尋思道：「我這裡正是需要這樣的一個人，來的正好。」

於是就寫了一張投身文契，賞了那媒人十兩銀子，那媒人歡天喜地就走了。

討吃鬼問倒塌鬼：「這連著幾天都暑氣炎炎，你知道哪裡有什麼乘涼的好地方嗎？」

倒塌鬼道：「大爺要乘涼也不難，離這裡十里遠的地方，有一座快哉亭，那個亭子前面是水，水裡面栽滿了蓮花，沿堤種的都是楊柳，把亭子上的一點日頭兒都遮住了，而且那裡也是十分乾淨整潔。坐在亭子邊上，耳邊有那黃鸝鳥婉轉的叫聲，面前又有荷花的香氣撲鼻而來。風過處，香波滾滾，日來時，楊柳篩金。是一個絕好的乘涼去處，大爺為什麼不去看看？」

討吃鬼聽了，十分高興說：「這樣的好地方，那是一定要去的。只是我一個人坐在那亭子里，也沒有什麼意思啊，你又是我手下的人，也不能陪我賞玩。」

倒塌鬼想了想，說：「小人有一個認識的熟人，特別會服侍人。當時他就是服侍的小人十分貼心，小人就送了他一個外號，叫做低達鬼。大爺如果要人陪同，把這個人叫來怎麼樣？」

討吃鬼說：「那你就去叫他吧。」

倒塌鬼去不大一會而，果然就叫來了那低達鬼。

只見他：

滿臉的春風和氣，彎著腰從不敢站直，縮著著肩頭也不展開。

還沒說話先看人臉色，一雙眼睛只往下看，盯著大爺們的肚子。

身子挺起來也像根針，腳要往前走又怕有石頭。見了酒就不要命，看著肉只愁肚子小，叫往東絕對不往西，就是會討人歡心。

不避風，不怕雨，也不怕勞累辛苦。更有一個絕妙的地方，勸老爺上茅廁別帶草紙，他說：不要緊，有小人在可以舔腚，是害怕那紙膈應了**兒。

低達鬼進了門來，立刻就撲在地上磕頭。

討吃鬼說：「不用行禮，坐下吧。」

低達鬼再三謙讓了好大一會兒，才在椅子邊上坐下，聽見這時討吃鬼有叫了他一聲，就連忙跪下問：「大爺有什麼吩咐？」

討吃鬼說：「我因為最近天氣炎熱，想要去快哉亭上乘涼，要你陪我一起去。今後你也不用這樣太過謙卑了，只要陪這大爺一起享受就行了。」

低達鬼連忙打恭（作揖）說：「大爺您說的對。」

於是就讓人準備了一桌齊整的飯菜，都是些山珍海味，龍肝鳳髓的一類（奢侈豪華菜）。

又抱了兩壇酒，騎了高頭的俊馬，玉勒金鞍，一路奔向快哉亭去了。

只見在那快哉亭上早有一夥兒人在那裡喝酒了。

你們猜是誰？

原來就是那仔細鬼兒子耍碗鬼，跟了兩個知心朋友，一個叫做誆騙鬼，一個叫做丟謊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