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下墓
米信豐口中的淺灘離秋心泉基地大致有半個鐘頭的路程。茶館老闆為我指路時說那地方又叫白奶灘,因為沙質特別,整個戈壁呈現一大片奶白色而得名。尋龍點穴離不開風和水兩大關鍵因素。我登上沙丘,依照經驗的要點找地眼的位置,轉了幾圈總算有了些收穫。白奶灘依秋心泉而生,上寬下窄,如一條盤旋待騰的蛟蛇,地下水脈順蛇頭蜿蜒而出,直奔秋心泉中央。兩處枯舟活眼構成了獨特的騰蛟奪珠格局。大漠中常年風沙不斷,丘壑變化萬千,如同一條困龍鎖蛟的枷鎖,在白奶灘與綠洲之間形成了天然的阻礙。埋在這片風水裡的人,生前必定殺業極重,戾氣纏身,死後依舊一心登高,蛟蛇吞珠是化龍飛升的前奏,可惜困於沙局始終無法坐大。想起白奶灘里埋的是一位龜茲大將軍,又有屠龍斬魔的傳世功績,看樣子為他選址的人是煞費苦心才找到這麼一處風水寶地,既襯了大將軍的身份,又可以防止他的後人化龍奪珠,傷害到統治者的地位。有了這些線索,我很快就確定了地宮的位置。天快黑的時候,戴綺思和虞子期帶著大量物資也來到了戈壁。
虞子期舉著火把、牽著駱駝,歡快地跳上了沙丘:「怎麼樣,兄弟這事辦得利索吧?木材、塗料還有水,你要的東西都在這兒了。」
老揣翻下駱駝,激動地對我說:「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你們要挖的可是個大人物。你知道嗎?那條龍,那條龍是他殺的,我的親娘啊!他,他還想造反!」
老揣唾液橫飛,進了沙漠之後已經很少見他這麼有精神了。戴綺思笑了笑:「不虛此行。怪骨上刻有五段短賦。其中一則明確提到了梓牙古城的存在,當地曾經有過十七座綠洲,水脈充沛,礦石遍地。同時也滋養了大量蛇獸毒蟲,其中尤以一種巨型爬行類為百害之首,也就是被米信豐稱作海蛇的東西。百姓深受其苦。後來,咱們這位斬龍大將軍克駑多在龜茲女王的旨意下率兵討伐,翻遍綠洲,前後耗費三十餘年的時間,才將蛇禍剷平。我們曾經在龜茲古國見到的黑蛇就是這種巨型爬行類的衍生品種。」
虞子期嘖嘖稱奇:「哎喲,這女王可不地道,只需官家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她自個兒養的那些禍害玩意兒怎麼就沒跟著一塊兒斷子絕孫?」
「統治者的嘴臉,一般黑。」我卸下物資,看了看天色,「動手吧,入夜之後氣溫急降,沙子凍住之後咱們開始挖,盡量天亮之前走一個來回。」
「地宮的位置呢?」
「我下了二十二根探鏟,大致形狀已經圈出來了。最外面綁著紅綢子的那五根下面就是主墓室,誤差大概在三百米左右,這個範圍已經是極限了。」
戴綺思看了一眼地宮的形狀,點頭說:「那咱們最壞的打算是先進入右耳室,經過一個迴廊才能到達主墓室。地面上的誤差到了下邊會被無限放大,大家小心點。」
老揣幫著我們上漆打樁,在即將下鏟子的地方反覆灌水。隨著月上西梢,戈壁上的溫度驟然下降,我們裹著軍大衣、戴著大氈帽守在白奶灘旁邊,等待濕潤的沙子凝固結冰。我凍得鼻涕一個勁兒地流,老揣躲在帳篷里不時地探出頭來詢問情況。虞子期想生火,又怕暴露行蹤,最後咬著牙發誓,挖進去之後要跟那位番邦大將軍好好算一筆總賬。入夜後,綿軟鬆散的沙土總算被凍了個結實。虞子期吐了兩口唾沫。將定位用的探鏟全數拔了出來。
戴綺思扭動手錶,定了一個鬧鈴:「現在是凌晨兩點,咱們只有三個鐘頭的時間。太陽出來之後沙土隨時會崩塌,到時候不管有沒有發現,必須退出來。」
站在旁邊的老揣抱著步話機,一邊哆嗦一邊對我說:「還是讓我下去吧,你們為了我出了事不值。」
「站崗放哨做好後勤保障,有情況你就喊。下邊的事不用你擔心。」我檢查了一下通訊器,信號良好,就是不知道下去之後還能不能用。老揣滿臉的冰碴子,眼眶通紅,捏著通訊器死命地點頭。我說:「你可別哭,待會兒冷風一吹,眼皮直接就給凍上了。」他傻呵呵地笑了一嗓子,比哭還難聽。
我在洞口搭了一個簡易的三腳力架,扣上繩索,率先滑了下去。戴綺思和虞子期緊跟在後。穿過沙層之後,我們順利著陸。虞子期摸了摸腳下的土,翻出剷頭插了進去。
「錯不了,五花土,」虞子期指著最接近手柄的部分,「不過新土的顏色有點不對勁啊!怎麼摻了白沙?」
我也很奇怪,攥了一把放在手裡,顏色果然不對:「這是白奶灘的沙子。」
戴綺思戒備道:「這裡離地表起碼有二十米,沙層的滲透沒那麼厲害,肯定是土層翻動的時候留下的痕迹。」
「人為?」我想起米信豐的描述。秋心泉基地上除了他之外,已經沒有第二個研究員了。「難道咱們千里遇同行了?」我很快推翻了這個設想,從我們挖下來的過程和下層土壤的情況來看,四周並沒有盜洞的存在,何況除了我們之外,還有誰會知道梓牙古城的存在?
「想那麼多幹嗎,都是白搭。」虞子期脫去外衣,「先進地宮再說,我來挖!」
為了確保空氣質量,打通地宮之後,我們並沒有立即下去,我點燃了一根碳棒丟進了洞中,白色的煙霧順著洞口不斷地飄上來,看來地下情況良好。我卡好l型手電筒,將行軍包墊在屁股底下,沿著盜洞開始慢慢地深入斬龍大將軍克駑多的地下宮殿。
行進的過程中,我反覆思考著那一罐黃沙的意義。首先,怎麼看也不像靈丹妙藥,既不能生吞也沒法下油炒;其次,沙子應該無法立即生效,要不然揣祖山何必費盡心思帶著它出來,當場用了不就結了?也不至於生出這麼多事端。我想破了腦袋,還是無法理解雙耳瓶中的黃沙有何寓意。要說沙子,北疆遍地都是。而且每一粒看起來都和剩下的毫無差別,就算放在我面前也無從辨認。
「老同志,你認識沙子嗎?」我抬頭向戴綺思問話,發現她正在收集土層中的化石碎片。
「沙子?」她拔下手電筒,沖著我的眼睛晃了兩圈,「你傻了?要什麼沙子。」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如果有幾種不同種類的沙子擺在你面前,你能不能一眼區分出來,然後從中找出需要的那種。」
戴綺思將手電筒卡回衣兜,繼續往下攀爬:「如果有比對樣本和實驗器材,沒什麼困難的。」
「那從理論上來說,即使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搬山道人,在沒有相關器械的協助下也沒轍?」
她猶豫了一下:「我不敢肯定,搬山秘術中有許多失傳已久的卷章,即使有這樣的異法也不奇怪。但徒手肉眼總歸不可信。」
「老余啊,我有點小小的個人意見需要提,」虞子期咳嗽了兩聲,「咱談對象也得看場合分時間吧,你們聊歸聊,腳底下別歇,抓緊下去啊!」
我鬆開了腳邊的土石,繼續前進,心裡多了幾分信心。既然揣祖山並沒有奇技傍身,那我們要找的東西一定特別顯眼。
又爬了一段距離,我看見洞口冒出微弱的亮光,剛才丟下去的碳棒尚未燃盡,看來墓室中的空氣十分充足。我猛地一跳,直接落地,不想地表居然鋪有沙土,升騰的灰塵嗆得人眼前發灰,虞子期大罵道:「蠻夷之地果然落後,連基本衛生問題都沒有解決。呸,呸,又吃了一嘴沙。」
我舉起手電筒四下環顧,除了我們頭上的穹頂留有人為鑿刻的痕迹之外,周圍都是天然岩壁。看來這座墓室當年也是順應地形所建。
我順著光線開始觀察粗糙岩壁,凹凸不平的牆面上繪有幾幅潦草壁畫,又退了好幾步才大致看清了壁畫中的內容。那是一條赤紅色的四爪蟠龍匍匐在金色的沙漠上,而蟠龍對面橫列著一排排嚴陣以待的鐵甲騎兵。壁畫頂端繪有一名怒目虎頭的黑臉巨神,手持金鞭正以俯衝之勢注視著沙漠上即將發生的血戰。其他幾幅壁畫的內容大同小異,主要繪述紅龍被降服的戰鬥過程。空洞的墓室里除滿牆的岩畫外別無他物。我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規劃有誤,盜洞打偏了。
戴綺思分析說,壁畫內容雖然*肅穆,但筆法潦草,畫面粗糙,有些地方存有反覆塗抹的痕迹。我們曾經見過龜茲流域的墓室畫,工匠的普遍水平要高出這裡許多,所以按她的理解來看,岩壁上的巨靈斬龍圖不像出自正規的壁畫導師之手,更像閑暇時的塗鴉。
我對墓室畫沒有研究,但也記得龜茲古墓中的壁畫以線條和明暗為主,風格與我們面前這些大開大合的彩色岩畫截然不同。
虞子期伸手摸了摸岩壁上的塗料,舔了舔。我被他這個舉動嚇了一跳,急忙檢討錯誤:「下午的時候不該和你搶烤羊腿。咱要是餓了包里還有兩包壓縮餅乾,墓里的東西不興亂吃。」
虞子期齜牙咧嘴地說這是他從書里看來的土方子,想試試靈不靈。
「哦,那你嘗出什麼門道了沒有?」
「呸!凈他媽的扯淡,洋鬼子的書真他媽的不靠譜兒。」
「哪兒找來的書?」
虞子期有點委屈:「找林上尉借的,她說對專業有幫助……」
「你跟女特務什麼時候好上的,保密工作做得夠徹底啊!兄弟一點風聲都沒撈著。」
「什麼女特務,你少血口噴人。」虞子期極力維護學姐的形象,動作神情里透著一股革命烈士的悲壯感。
「好了好了,感情問題回去之後慢慢聊。」戴綺思無奈地攤開手,「咱們只剩兩個鐘頭的時間,抓緊。」
我在地上划拉了幾下,大致勾勒了一下墓室大致的形狀:「咱們所處的地方,相當於工匠們集中休息的工棚。牆上那些圖,八成屬於飯後娛樂活動。我推測主墓室應該建在龍眼的位置,也就是白奶灘的最南端,面東背西。」
戴綺思取出速寫本,翻出我在地面上做的規劃圖:「前後差了三十度,咱們得調整方向,朝南走。」
我們穿過繪有壁畫的岩洞,沿著更正後的路線繼續尋找主墓室的位置。貼著凹凸嶙峋的岩壁走了十多分鐘,一堵人工堆砌的斷頭牆赫然出現在面前。所謂斷頭牆,顧名思義就是斷頭留命的地方。與神道前的封門磚有異曲同工之妙。二者同樣都是劃分生死、隔絕陰陽的界碑。封門磚相當於一道防盜門,保護墓主人免受匪盜洗劫。而斷頭牆更為恐怖,為了嚴守陵墓的位置,竣工后大部分工匠都會遭到滅口,美其名曰:殉葬。他們的屍體被集中處理,坑埋在斷頭牆下,以亡者的身份繼續為墓主人服務,詛咒著每一個企圖打擾死者安息的盜墓賊。
「規格不賴,咱們本來準備繞後面,沒想到人家早有準備,配了警衛員。」虞子期打趣道,「我看這就叫此地無銀三百兩,墓里好東西一定不少。」
我打開背包,換了一口平頭鏟,不料牆面比想象中堅固,一鏟子下去居然擦出了火星,僅鑿出幾道細微的擦痕。
「修牆的可真夠賊的,牆身裡面灌了銅汁,光憑鐵器挖不進去。」我沿著斷頭牆四周摸索了幾圈,這才發現修鑄工藝非凡。高達六米的牆面光滑平整,從上到下,找不到一絲接縫的痕迹。
「整體澆築,沒戲。」虞子期拍拍銅牆,眼珠子滴溜直轉,看樣子已經有主意了。
「既然牆身打不進去,那咱們換個位置,挖一個u形洞,從地下走唄。」
我搖頭:「下面有地基,都是一體式的。等我們挖進去,天都亮了。」
三個人同時沉默了,苛刻的作業時間逼著我們另闢蹊徑,以挖鑿的形式潛入墓室顯然行不通,那剩下的選擇無非是爆破或者尋找其他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