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詭秘

第29章 詭秘

「別出聲!聽我的。」我「噓」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解釋,耳畔忽然炸開了花,無數子彈像下雨一樣落在我們身旁,「砰砰砰」的槍聲不絕於耳,響徹了整座鐵塔。暴雨般的掃射繼續了數分鐘,緊接著又傳來一陣雜亂有力的腳步聲。我和虞子期對了個眼色,屏住呼吸,偷偷觀察起外邊的形勢。

漆黑的塔樓內硝煙瀰漫,除了走路的聲音,還有嘎吱嘎吱的金屬聲,兩道刺眼的白光「啪」地從高處打了下來。我以為自己暴露了,險些叫出聲。塔樓邊角處不知何時搭起兩座腳手架,架上扣著臉盆大的探照燈,將鐵塔內部照得雪亮。二十來條壯漢,清一色的迷彩裝,身上背著槍,腰間別著手雷。瞧架勢,跟打仗差不離。人群中,有一個特別顯眼的,留著八字余,頭戴小氈帽,我一眼就認出此人,正是秋心泉集市上那個賣怪骨的小販,他走路一瘸一拐,衣服上沾滿了泥土,腿上打著繃帶,透出一股猩紅,隔了老遠都能看見他臉頰上的汗珠。

「兵總,兵總,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沒來過這裡,求您開恩。」賣怪骨的小販捂著腿艱難地跪了下來,朝人群大力地叩首作揖。

這時,一個人走上前,穿著打扮與其他迷彩服無異,但胸前掛有兩道勳章。此人生得精瘦,面如醬色,濃眉虎眼,看上去四十歲不到,渾身散發著煞氣。他來到小販邊上,信手點了根煙。

「你再說一遍。」

「我,我,」小販抬頭對他殷切道,「我信了他們的邪,我貪財,我對不住兵總,我手上的貨都吐出來了。可這地方我真沒來過,我這樣的小蝦米能知道些什麼?求您給個機會,放我一條生路。當牛做馬,什麼都行。」

「帶上來。」點煙的人揮了揮手,人群散出一條道。兩個配槍的漢子,拖著一個半癱半軟的人走上前,重重地摔在了他們面前。

那人倒在地上,頭髮花白,滿臉是血,看衣著與這夥人應該是同路,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會傷成這副模樣。

虞子期偷偷地捏了我一把,悄聲說:「我認識那個白毛的,在柵欄營地里,就是他帶頭抓了老子。」

「狗日的東西,有種弄死你爺爺。」白髮老人忽然坐了起來,他左邊的臉已經爛得不成人形,眼眶腫成了球,右邊的眼珠子瞪得老大,死死地盯著那個抽煙的兵總。

我又看了幾眼,對此人印象全無。虞子期接著說:「錯不了,五十多歲,山東口音。就是這老東西。他媽的,當初挺神氣,怎麼落到這步田地。」

「黑吃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對這夥人的身份沒有半點興趣,心有唯一擔心的是戴綺思的安危,她無故失蹤,會不會和這伙亡命之徒有關?想到這裡,我幾乎忍不住要跳出去拚命。

虞子期大概看出我的臉色不對勁,壓著嗓門兒勸說道:「你少跟那瞎琢磨。戴綺思什麼身手,對付他們綽綽有餘。先別衝動,咱們看準形勢再出手。」

這個時候,又有三個人自顧自地從人堆中鑽了出來。其中一個戴著厚瓶底眼鏡的中年男人徑直走到叼煙的兵總面前說:「有人來過,壁畫和地宮的入口都被打開了。讓你手下那些人機靈點。」

「沙老師,你可別耍心眼。方圓百十里都是我的人,蒼蠅進來還得叩個響兒呢。」

「愛信不信。」一個學生模樣的小子提溜著木板箱,蹦蹦跳跳地追了上來,站在那位李老師邊上說,「牆面是個細緻活兒,清起來可麻煩了,沒有半個鐘頭下不來。」

兵總不滿道:「等這麼久?地宮不是有了嗎?為什麼還要等!」他指著地磚上的窟窿,對手下說,「來幾個人,掀了它。」

男學生瞪起眼睛要發話,被另外一個短髮年輕女人攔住了。她笑眯眯地看著地宮的入口說:「讓他們下,多幾個蹚雷的,又礙不著咱們的事。」

她這一說,幾個挖洞的都愣住了,坐在地上的白髮老頭放聲大笑。兵總咬牙切齒:「老沙,待會兒進了地宮,黑燈瞎火,子彈可不長眼睛,管好你的人。」

「小四!」沙老師喝了一聲,「你們兩個過來,別添亂。」

兵總還嫌不夠威風,狠狠踹了小販一腳:「你沒走漏風聲,那地宮的門為什麼開了?說,除了郭瘸子,還有誰?」

「我真不知道,」小販眼淚鼻涕流了一把,他拽著旁邊的白髮老人說,「老郭,老郭,你給我做個證。我只管帶路和運貨。當初吞兵總的貨,也是那群狗東西的主意。我最後連一毛錢都沒收著,前後總共均了塊破骨頭。」

「哼,你那點出息,我呸!」老頭兒雖然傷得重,氣勢一點沒落下,他鄙夷道,「你也別把屎盆子往死人身上扣。主意是我出的,貨也是我吞的。怪只怪我不夠狠,把兄弟們都害了。」他說著又狠狠地掃了一眼站在後排的幾個迷彩服,「還有你們這些吃裡爬外的東西,我瞎了眼。」

小販嚇得幾乎跳起來,他捂住老頭的嘴大喊道:「我的老郭,你認了吧。那些死了的都是活該,他們貪心。可我們,我們都是被逼的。兵總見過世面,為人寬宏大量,他不會跟我們計較,只好我們說實話,替他好好辦事。」他說著又轉過頭,磕頭作揖,再三發誓沒有向外人透露遺迹的消息。

可惜那位兵總正在氣頭上,根本不聽他解釋,揪起他的腦袋,舉起槍托一頓猛抽,沒幾下他就成了血人,連求饒的話都喊不清了。

「兵總,我見不慣這種場面,去前邊看看壁畫。你的人可以繼續挖,但什麼時候進地宮,必須等我回來再做判斷。」沙老師摘下眼鏡使勁地擦拭,說完就帶著兩個學生離開了鐵塔,朝獻殿去了。

聽他們吵了半天,我大致理了個頭緒。那個叫兵總的應該就是這夥人的大哥,盜墓團伙的扛把子。郭瘸子和小販,八成都是他找來搭夥的地頭蛇。像梓牙遺迹這樣的大活兒,光有人有錢還成不了事,必須集各家所長。這其中涉及風水、地理、歷史、文化,五花八門既雜又亂,沒有懂行的人,根本接不住盤。剛才那位沙老師,聽談吐就是他們找來的圈內人,專做考古的。這夥人分工細緻,在山麓和地陷各設一處營地,郭瘸子的人負責外圍保安,物資運輸;而兵總的人專管柵欄營地現場挖掘。可惜郭瘸子半路起了歹心,把古城裡運出的貨給吞了。但他做得不夠細緻,被人識破,賠了夫人又折兵,現在破罐子破摔,索性跟他們翻了臉。依我推斷,那個兵總之所以還留著這兩個人,多半是因為發現古城裡還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迹,害怕郭瘸子還有后招,給他下套。

「老余,好在咱們沒有暴露。要不然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虞子期看著地上那倆血淋淋的人,咽了一口唾沫,「我聽了半天,琢磨著戴綺思肯定沒落他們手上,否則不會緊張成這個鬼樣子。八成連咱們的來路都沒弄清楚,光靠蒙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現在外邊鬼咬鬼,咱們在暗處,形勢有利。你在這兒盯著,我去瞧瞧那個沙老師在搗什麼鬼。」

「又扯淡,外邊十幾條槍,你怎麼過去?」

我指了指大佛:「上大梁,鐵塔中腰上有窗,和前殿里的通風口對開,進來的時候我就看過了。」

虞子期堅決不肯,他按著我,咬牙切齒道:「誰他媽的天天跟我說不興個人英雄主義。你這是作死你知道嗎!乖乖等著,地宮門一開,還愁沒機會摸進去?咱們的首要目標是救人,當然,在不妨礙行動總綱的前提下如果有財還是要發的。不能便宜這幫孫子!」

他說的話不無道理,甚至比我想得長遠。他這趟出來變了不少,我來不及深究其中深意。但那位沙老師的事,絕不是我心血來潮。這伙盜墓賊多是莽夫,盜墓掘墳離不開一個「利」字。他們對梓牙城本身沒有太大的興趣,無非就是刨些值錢的古物,出去轉手。這裡邊懂行的估計只有那個戴瓶底的沙老師。我們此行要尋找的雙耳瓶事關生死,可手頭線索少得幾乎可憐,如果能從他那裡得到一些關於梓牙古城的信息,把握就大了許多。

虞子期見我下定決心,只好妥協。我們再次探頭查看,除了三個開鑿地宮的迷彩服,其他人三兩一團零零散散地坐在塔樓里休息。兵總打疲了,此刻又點了一根煙,站在入口處到處張望。鐵器敲打地磚的聲音有節奏地響起,我抓緊機會,攀著大佛的底座,順著金身翻身上了大梁。木料老舊,不時發出「嘎吱」聲,好在底下那伙人的動靜也不小,再加上鑿地的聲音,一時間根本沒人想到房頂上趴著一個不速之客。

我花了老大的工夫鑽過圓形的通風孔,悄聲落進了獻殿的橫樑上,剛站定就聽見老鼠打洞似的沙沙聲。我估計這是在刮牆上的石灰,偷偷瞄了眼南牆根下,不知道為何居然漆黑一片。我心說怪事,干這行小半輩子了,還沒聽說過摸黑作業的,他們也不怕把壁畫刮花了。難怪剛才兵總一直站在門口張望,估計也在納悶兒老沙這夥人為什麼一直不亮燈。

黑暗中,我忽然感覺到一股寒意,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一種說不出的恐懼感圍繞著我。整個大殿太過安靜了,除了「沙沙沙」的刮牆聲,再也沒有半點聲音,靜得我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其他人呢?老沙和他的兩個學生,還有清理牆壁的工匠,他們為什麼沒有聲音,甚至連一絲呼吸聲都沒有。我腳下忍不住發抖,但很快也適應了黑暗的環境,借著塔樓里透出來的光,勉強能看見一些模糊的輪廓。

獻殿整體高度在二十米以上,我所在的位置離地面少說也有十來米,大殿內伸手不見五指,除了刮牆的響動,連個活人的動靜都聽不到。這種詭異駭人的情況維持了許久,我蹲得腳都快麻了,有幾次險些摔下樑去。

「沙老,差不多了,上燈嗎?」清亮的女聲回蕩在大殿里,我幾乎感動得落淚,可算有眉目了。

「先上四魂,最後燒五幡。順序不能亂,按顏色點。」

沒等我弄明白這番話的意思,黑暗中「嗖嗖」燃起一路火光。我急忙往角落裡藏。火光猛地躥起,大殿中央亮了大半。他們所亮的燈具十分特別,外形古樸,呈長虯盤珠狀,燭火從龍口中竄起,沿龍鬚彎成球形。這樣的燈具共有五盞,分別立在大殿東南西北四個角,年輕女人站在大殿中央,腳下同樣亮著虯珠燈,只是燈火的顏色十分奇特,通體泛著冰冷的翠綠色。

那一抹幽綠的光亮像勾魂的鬼火,照得我渾身打冷戰。我努力撇過頭去,可那個瞬間眼睛就像生了釘子,死活挪不開視線,意識也跟著開始渙散,身體不由自主地晃動起來。我急忙扭身緊緊地閉上了眼睛。這一動,原本就麻木的腳頓時就不聽使喚了,整個人失去平衡從大樑上摔了下去,不偏不倚正砸在了立在南邊角落裡的燈火上。大火近了身,像瘋子一樣躥得滿頭滿腦,其他人被我嚇得驚叫起來。眼下我哪管得了他們,一邊扯外衣一邊就地打滾。

「火!火!」那位沙老師沖著我撲上來,我以為他要幫著救火,不想他一把按在我肩頭,對另外兩個大喊,「快去扶燈,不能滅。」聽他的意思,那盞破燈倒比人命金貴。我拚命地甩開他,連翻了幾個滾,總算脫開了燒得起興的外套。不等他們反應,我揪起帶頭的沙老師,抽出匕首頂在他的咽喉處。

他揮舞著手臂,厲聲道:「放手,燈滅了,我們都得死。」

我心說老子走南闖北,光見過鬼吹燈,那破燈盞明明是我打翻的,憑你那點小伎倆還敢在老子面前鬼扯。

「閉嘴,老實點。」我收緊手臂,他死命掙扎,兩隻眼珠子恨不得跳出來,一個勁兒地盯著南角的虯珠燈。

「沙老,火,滅了。」那個叫小四的少年手裡舉著熄滅的燈盞,面如死灰。站在大殿中央的女人像瘋了一樣雙手抱頭,隨即大聲尖叫起來。我勒著老沙,一肚子氣,這人民教師做得也忒失敗了,教出來的學生一個個不拿他的命當回事,變著法兒地逼我撕票。難道老子天生面善,沒有亡命之徒的渾然霸氣?

她這一嗓子下去,把塔里的人都驚動了。我和虞子期勢單力薄,憑手頭那兩根破銅爛鐵,想從十幾桿突擊步槍下殺出去無疑是異想天開。可老沙這顆腦袋,在兵總那伙人眼裡是不是夠分量,能不能換來一線生機,還是個未知數。我捏了滿頭的汗,心中不斷叨念,希望自己沒有押錯寶。

眨眼工夫,一支六人小隊躥進了大殿。兵總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斜眼咧嘴看了我一眼,算是正式打了個照面。

他的手下揪著郭瘸子走上前。兵總輕蔑地笑道:「這就是你請來的救兵,單槍匹馬想從我手上討便宜?」

郭瘸子半癱在地上,用另一隻眼睛上下將我打量了一番,扭頭說不認識。兵總顯然不相信,他朝前邁了幾步。我拖著沙老師退到了門柱邊上,收緊刀鋒,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印子。姓沙的罵了聲娘,停下腳步,冷眼盯在我臉上,開口道:「你有種,什麼條件,說!」

我猶豫了,想跑容易,但回來找葯救人幾乎成了不可能的事。何況虞子期和老揣現在還被困在塔里,一旦暴露,談判就更難了,弄不好反而會害了他們。最可行的計劃就是帶上這個沙老師往外逃,儘可能分散這群亡命之徒的注意力,替虞子期他們製造逃跑的機會。可這條路同樣難回頭,找不到藏在梓牙城中的秘密,老揣一樣是死。天人交戰之際,郭瘸子忽然放聲大笑,老頭兒的笑聲十分具有穿透力,所有人都忍不住將視線或多或少地集中到了他身上。

郭瘸子似乎對這個效果很滿意,居然自己硬扶著牆面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叉腰含笑,原本就腫得饅頭一樣的臉頰瞬間皺得連五官都瞧不清了。

「兵大頭,我早說過,你還嫩了點。」

「老東西!」兵總瞪了我一眼,回頭沖郭瘸子大罵,「我就知道是你搗的鬼,你別得意,我倒要看看憑他一個人能掀多大風浪。」

「兄弟,兵總發話了,要跟咱們玩狠的。你還不亮亮底,讓他知道咱老爺們兒的腰板有多硬。」郭瘸子轉過頭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朝我揮手示意。那神色,跟他是我親大爺似的,甭提多熟稔了。

我心裡有苦說不出,這次是徹底撇不清了。可虧得他臨時編出這麼一段虛張聲勢的話,兵總那伙人的臉色不再像剛才那樣遊刃有餘,視線不斷地朝四周飄,生怕冷不丁地冒出一路程咬金,把他們給反包圓了。我深知機會稍縱即逝,立刻順著郭瘸子的話接了下去。

「郭哥。我做事你放心,外面的兄弟都齊了,他們跑不了。」

聽說外邊有埋伏,那群迷彩服立馬嘀咕起來,兵總的臉瞬間綠了,拔槍頂住了郭瘸子的腦袋:「別跟我耍花槍,老不死的還想玩新花樣。」

我本來只是想嚇唬嚇唬他,為自己多爭取點籌碼,沒想到這廝如此沉不住氣,郭瘸子一死,我這戲更沒法演下去了,當即喝道:「兵老闆,大家出來求財,別把事做絕了。」

「少說屁話,大不了魚死網破。」

「你想死,那諸位兄弟也得跟著你死?」我推著人質往前走了兩步,「原本就是自己人,何必鬧得兩敗俱傷。郭哥,你說是不是?」

郭瘸子十分機靈,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昂起頭迎著槍口,伸出血跡斑斑的雙手,比畫道:「我跟他算一份。出完貨,五五分賬,橫豎你還是佔大頭。做人不能太貪,你說呢,兵大頭?」

兵總臉色鐵青,像下了巨大的決心,挪開了槍口:「做買賣可以,你們放人,外邊的哨撤了。老子不習慣在別人槍眼底下做事。」

我緩緩地吐了一口長氣,絲毫沒有注意到懷裡的沙老師被勒得已經翻起了白眼。他大聲咳嗽,邊喘邊掙扎:「鬆開,談攏了,都是自己人。」

「郭哥傷得不輕,咱們一塊兒放人,大家坐下來慢慢談。」我鬆開了架在沙老師脖子上的匕首,故作輕鬆地推著他走向那伙人。

郭瘸子勉強走了兩步。周圍的迷彩服聽到了剛才的談話,但一時也吃不准他們老大的意思,紛紛扭頭看著兵總,見他沒有指示,便不再阻攔郭瘸子,一個個如釋重負,露出了略帶尷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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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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