鴆
再見到他時,已經記不清到底是什麼時候。在碰面的那一刻綰便花了最大的力氣往反方向跑。
是壞人,不守信的壞人,不想見到的壞人。
被人攔腰抱在懷裡,他垂下的表情多是愧疚與抱歉,望著懷裡小姑娘的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議:「抱歉…來遲了。」
僅僅只是一句來遲,便可以抹去一切嗎。
鴆虔誠的單膝跪下,親吻著她的發。
他至高無上,從未如此向一個人臣服。
他帶她去坐了旋轉木馬,去看最漂亮的星星,吃最甜的糖,可她再也沒有像最開始那樣笑過了。
已經麻木的話,便發不出任何聲音,連他也無法做到相信。
綻放於冬夜的花,冰冷雪白。她坐在他懷裡,乖巧的指著那一片被純白覆蓋的街道。
「那裡,死掉了一個很溫暖的姐姐。」
「那裡,會變出好吃的零食的奶奶也消失了。」
她仰頭去看他的臉:「消失的,被染紅的人,最後都去了哪裡呢?」
鴆輕笑,伸手覆蓋住她過於悲戚的眼:「他們呀,去了你來的地方。」
三千世界的渺渺眾生,死後都會回歸自神殿的微光,而神殿存在的信仰,正是來自那些不同的人的身上。
他見過很多光,卻沒有任何能比她更亮。
「你最後也會回到那裡嗎?」
「在你長大之後。」
「為什麼我不可以回去。」
鴆沉默,俯身抵著她的額頭安撫似的蹭了蹭:「我會讓你回去的。」
「那麼……」
「那麼…來做簡單的遊戲吧。」
誰也不知道,鴆的存在本身也只是一個系統,凌駕於天道之上的系統。
而她也是他綁定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人。
她可以在不同的世界里擁有不同的人生,一點點的長高、長大,但即便是無數個一生過去,她也再也無法好好的笑出來。
他陪伴在她身邊,走過春夏,淌過秋冬,看著她在一個個故事裡按照任務要求去接近那些渺小的人類,看著她成親,看著她老去,一切再回到最開始的輪迴。
可是,既然她能陪著別人過完一生,為什麼不能……永遠陪著自己呢?
不知從哪個角落泛起的酸,密密麻麻的在心底佔據整顆不會跳動的心臟。
彼時他捧著她的臉,語氣溫柔得像是情人間的呢喃:「我們不去攻略別人了,一起回去好不好?」
想來這些歲月攢夠的光,也足以讓她陪伴他在神殿地久天長。
白綰綰於花間回過頭,望著他的目光卻清冷得像是一捧冰水:「回去…然後再被你驅逐嗎?」
她記起來了,什麼都記起來了,從最開始的誕生,對於他的仰慕,對於自己的不被需要,以及神殿那些冰冷的日子。
她不明白,如果自己是多餘的,那他為何又要花這麼長的時間跟在她身邊?
比起那些弱小的,隨時可以失去生命的人類,她甚至覺得自己的存在才是脆弱的。
她的誕生一開始就是造物主的錯誤。
多可笑啊,陰暗者的光,反派折的善良面。
可是有了感情的人,又怎麼算得上是合格的反派。
鴆輕輕摟她入懷,指節從她發上拂過的動作熟練得輕緩:「不願意同我走嗎?」
自她離去后,神殿再也沒有任何光亮,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忍受享受黑暗——如果不曾見過光。
綰,阿綰,綰綰。
唯獨他會用不同的語氣這樣溫柔的喚她,每個字都像是繞著唇齒纏綿般。
因為是他取的名字,所以有了歸屬感,每次有人喚起這個名字,都能知道這是他的。
可佔有慾又何止一個名字能滿足,陰暗的反派本就是貪得無厭。
他再也無法忍受任何接近她的人,也無法忍受她對著那些人露出任何錶情。
他永遠記得,在見到他的時候,那孩子才第一次學會笑啊。
年歲更迭,002和003卻從來沒有出現過,陪在兩人中間的仍舊是那隻看完了所有故事的兔子。
直到,那個人再次不辭而別。
沒有難過,沒有疑惑,這次她的心底只剩下了無盡的恐懼與絕望。
即便是神明也會死去,更何況是一直陪著她再也沒有回神殿受過供奉的他。
人類死後會化作殿上為他添亮的光,那他死後,又會去哪裡?
繫念,繫念,強烈的感情里掙扎,腦子裡充斥的都是那個騙子的笑。
「你看,我陪著你走過了那麼多人的一生,綰綰這樣多自私啊。」
「所以,下輩子,換你來千千萬萬個世界里尋找我,陪我走吧。不奢望一生,想必有你的那一段,便也足夠了。」
「阿綰,我繫念你。」
他走後,一切輪迴齒輪又回到了最開始。她抱著兔子玩偶站在孤兒院前,那座原本應該被大火燒盡的孤兒院前。
她明白,這次是真的再也沒有人會來接她了。
「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綰,白綰綰。」
光亮升起時的純白,繫念他的綰。
抱著兔子玩偶的小姑娘臉上揚起笑,一如最開始。
且等到,再等等,哪怕時間會磨滅一切記憶,哪怕你送我的唯一一件禮物也要離去,哪怕我記不清我的名字從何而起。
但你喚我時,我一定會對你笑。
同給予任何人的感情都不一樣,唯獨是你在我眼前,對我來說才是光亮般的信仰。
長大成年完成學業,空白的記憶里,那隻兔子缺再次出現在了她家裡。
還記得約定嗎?這一次換你去千千萬萬的世界里尋找他。不要怪他小氣,他只是想盡量的積攢多些光亮去同你在一起。
神明去做別人的信仰,而神明彼此信仰。
直到最後世界線的隕落結束,白綰綰仍舊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場長長的夢一樣。
那些冥冥之中在不同的世界里喜歡著她的人,悄悄關注著她的人,不知道名字卻依舊護著她的人。
來自不同的人身上的光亮與信仰。
謝謝你們的喜歡,包括喜歡這個故事的人。
在那位日常來遲的大人出現接她之前,白綰綰認真的坐著想了想,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對方。
就算他是無葯可解的劇毒,她亦心甘情願飲鴆止傷。
畢竟。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