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番外·魏清平(下)
正版不易,生存艱難,請到晉江多做支持。「少夫人,」春日知道楚瑜這是找了借口要發作,卻還說不得什麼,只是道:「您讓奴婢通報二夫人後走得太急,奴婢沒能跟上……」
「通報二夫人?」
楚瑜勾起嘴角:「我何時讓你去通報二夫人了?」
春兒僵了僵,楚瑜平靜道;「我已同夫人稟報過行程,緣何要讓你同二夫人稟報?」
楚瑜神態中帶著些許傲氣,旁邊人聽了這話的人對視一眼,旋即明白了楚瑜話語中的未盡之意。
梁氏雖然被稱為二夫人,但終究只是妾室,只是柳雪陽抬舉她,才有了位置。楚瑜乃楚家嫡長女,衛家世子妃,管教也只有柳雪陽有資格,萬沒有出行要稟報梁氏的道理。
春兒面色僵住,知道這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楚瑜也沒為難她,淡道:「既然不願意在我房裡伺候,便去找二夫人,讓她給你安排個去處吧。」
「少夫人……」
「哦,順便同二夫人稟告一聲,我房裡加了兩個人,我會同婆婆說的,但讓她別忘了我這一房的月銀多加四銀。」
長月晚月是她從楚家帶來的不假,但月奉卻不該是她自己單獨出的。
留下這句話后,楚瑜便帶著長月晚月回到房中,安置下長月晚月後,聽衛夏稟報了這一日的日常,隨後便看衛秋拿了一封信過來。
「這是前線過來的信。」
衛秋恭恭敬敬呈了上來,楚瑜點了點頭,攤開信件。
她本以為是衛韞給她的回信,然而攤開信后,發現卻是歪歪扭扭狗爬過一樣的字,滿滿當當寫了整頁。開頭就是:
嫂子見安,我是小七,嫂子有沒有很驚喜?大哥太忙了,就讓我代筆給嫂子回信。
……
看了這個開頭,楚瑜就忍不住抽了嘴角。
她明明記得當年鎮北侯寫著一手好字,她還在顧楚生的書房裡看過,那字體真是不可多得的好看。規整嚴謹,肅殺之氣撲面而來,橫豎撇捺之間清瘦有力,一如那清瘦凌厲的少年將軍。
怎麼現在這字……
楚瑜嘆了口氣,反應過來這前後變化之間經歷了什麼,心裡湧現出大片心疼來。
如果衛韞天生就是那尊殺神,她覺得似乎也沒什麼。然而如今知道衛家家變之前,衛韞居然是這樣一個普通歡脫的少年,這前後對比,就讓楚瑜覺得心裡發悶。
然而她很快調整了過來。
——還好,她來了。
她細緻看了衛韞所有描述。衛韞啰嗦,衛珺怎麼起床、怎麼吃飯、和誰說了幾句話,去幹了什麼,天氣好不好,他心情如何……
他事無巨細,紛紛同楚瑜報告。
楚瑜從這零碎的信息里,依稀看出來,衛忠的打法的確是很保守,一直守城不出,打算耗死對方。
「嫂子交代之事,大哥一直放在心上。任何冒進之舉措,均被駁回,嫂子盡可放心。」
寫了許久,衛韞終於寫了句關鍵的正經話。
楚瑜舒了口氣,旁邊衛秋看她看完了信,笑著道:「少夫人可要回信?」
「嗯。」
楚瑜提了筆,就寫了一句話:好好練字,繼續觀察,回來有賞。
做完這一切后,楚瑜終於覺得累了,沐浴睡下。
睡前她總有那麼些忐忑難安,於是她將信從床頭的柜子里拿了出來,放在了枕下。
也不知道怎麼的,信放在枕下,她驟然安心下來,彷彿衛珺回來了,衛韞還是少年,衛家好好的,而她的一生,也好好的。
楚瑜一夜睡得極好,第二天醒來后,她一睜眼便詢問前來服侍的晚月:「二夫人可派人來找了?」
晚月有些詫異,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問,卻還是老實道:「未曾。」
楚瑜點了點頭,贊了句:「倒挺沉得住氣的。」
晚月不太明白,但她向來不是過問主子事的奴才,只是按著楚瑜的吩咐,侍奉楚瑜梳洗后,就跟著楚瑜去給柳雪陽問安。
楚瑜每天早上準時準點給柳雪陽問安,這點從未遲過。
柳雪陽早上起得早,楚瑜去的時候,她已經在用早膳了。她招呼著楚瑜坐進來,含著笑道:「你也不必天天來給我問安,我這裡沒那麼大的規矩,這麼日日來,多累啊。」
「兒媳以往也一貫這樣早起,如今世子不在,我也無事,多來陪陪您,總是好的。」
楚瑜笑著看著下人上了碗筷,和柳雪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些閑事。
她和柳雪陽關注點不太一樣,聊了一會兒,兩人便察覺到了一種雞同鴨講的尷尬。柳雪陽有些不願同她聊下去,卻又礙著情面不敢說什麼,只是等著楚瑜用完。
楚瑜看了柳雪陽一眼,便知道她的意思,她心裡覺得,這個婆婆的確是太沒氣性,也難怪正室尚在,卻是讓妾室管了家。
她思索了一陣子后,終於道:「我今日來,是想同婆婆聊一聊內務。如今兒媳嫁進來,又是世子妃,理應為婆婆分擔庶務,不知婆婆打算讓兒媳做些什麼?」
聽到這話,柳雪陽面上露出笑容:「這你不用擔心了,」她十分放心道:「府中一直是二夫人主持中饋,我並不勞累。」
楚瑜:「……」
這婆婆真是心大到沒邊了。
不過她也早已猜到,於是她露出詫異的神色來,隨後抿緊了唇。
這一番神色變化讓柳雪陽忐忑起來,有些猶豫道:「阿瑜可是覺得不妥?」
「倒也……沒什麼。」楚瑜說得艱難,似乎極其為難。她斟酌了一下,抬頭同柳雪陽道:「只是兒媳日後出去,不知要如何同其他夫人說。」
各家世子妃都會跟隨主母學習主持中饋,等日後世子繼位,掌家大權便會交到世子妃手中。只有極不得寵的世子妃才會什麼都不管。
聽到楚瑜這話,柳雪陽終於反應過來,她點了點頭道:「是了,我一貫不同她們打交道,倒也忘了這規矩。這樣吧,」柳雪陽同楚瑜道:「你與二夫人共同管家,你先看她怎麼做,學著些。」
楚瑜要的就是這個「看著」。
她點了點頭隨後又道:「要是我覺得有些人不合適,我能換嗎?」
「這種小事,你同二夫人商量便可。」
柳雪陽皺了皺眉眉頭:「換個人而已,沒什麼吧?」
「謝謝婆婆。」楚瑜笑起來:「我便知婆婆疼我。」
聽了這話,柳雪陽也不由得笑了,揮了揮手道:「要做什麼你去吧,我去抄佛經了。」
楚瑜拜別了柳雪陽,便帶著人來了梁氏的房中。
梁氏如今年近四十,身子已經發福,讓她顯得格外親人。楚瑜到的時候,她上前迎了,若不是楚瑜昨天才下了她面子,從她一番舉動看,根本看不出兩人有什麼間隙。
楚瑜同梁氏你來我往了一番,終於說明了來意。
梁氏聽了楚瑜的話,面色僵了僵,隨後道:「也是,少夫人日後畢竟是管家的,如今學著也好。」
說著,梁氏便道:「不如這樣,下月便是夫人生辰,這事兒便交給少夫人主辦,妾身也會從旁協助,少夫人看如何?」
「我覺著,不妥。」
楚瑜直接開口,笑眯眯看著梁氏:「阿瑜年少,還需多多學習,上來就主辦這樣大的事兒,怕是不妥。阿瑜如今就先跟在二夫人身邊學習,二夫人做什麼,阿瑜學什麼。」
梁氏聽著這話,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綳不住了,然而楚瑜笑容不減,梁氏知道她是不會退讓了,好久后,她深吸了一口氣道:「好,那還請少夫人上點心,好好學。」
「二夫人放心,」楚瑜恭敬行禮:「阿瑜會好好學的。」
楚瑜說到做到,吃過午飯後,楚瑜便來了二夫人房中,等著二夫人「教」她。
梁氏走到哪兒,楚瑜便根到哪兒,梁氏心煩意亂,楚瑜見她煩了,也沒說話,就這麼跟了一天,等到天黑,梁氏終於累了,將楚瑜趕了出去。
楚瑜帶著長月晚月前腳出了梁氏的門,後腳就帶著長月晚月翻牆出了衛府。
「小姐要去哪兒?」
長月晚月有些疑惑。
楚瑜從兜里掏出一串鑰匙:「去配鑰匙。」
晚月愣了愣,長月瞬間反映了過來:「您讓我在二夫人房裡放的安魂香是為這個啊?!」
楚瑜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了長月一眼,點了點頭。
「咱們趕緊,天亮前給她放回去。」
「行嘞!」
長月歡快出聲,拚命誇讚楚瑜:「小姐你可真厲害,我還在想到底要怎麼讓梁氏准咱們查賬呢!」
「你知道我要查賬?」
楚瑜覺得長月有長進,她一貫是手上功夫比腦子厲害。長月不好意思道:「是晚月告訴我的。」
晚月猜出她的想法,楚瑜倒也不覺得奇怪。她對著晚月點了點頭,卻是道:「那知道為什麼我不攬生辰宴這事兒嗎?」
「主子是主,梁氏為妾,主子要拿回中饋是遲早的事兒,梁氏攔不了。所以梁氏想找個事兒讓主子做砸,讓衛家知道主持中饋一事,只有她梁氏能做好。」
「嗯。」楚瑜點頭,嘆了口氣道:「晚月,以後你嫁出去,我也不擔心了。」
聽到這話,晚月紅了臉道:「主子說得太早了。」
「也不早了呀,」楚瑜眨了眨眼:「你也十六了吧。」
晚月被楚瑜羞得說不出話,長月在旁邊笑話她,晚月忍不住就朝長月動了手,三個人打打鬧鬧,在兵器街附近找了一家鎖匠,盯著對方配好所有鎖以後,又在街上玩鬧了一陣子,才偷偷溜回房中。
她們三個人自以為謹慎,結果一爬過牆,就看見衛秋在院子里,瞧著爬進來的三個姑娘,臉上有些無奈。
楚瑜有些尷尬打了聲招呼:「那個,晚上好啊。」
衛秋嘆了口氣,想說什麼,最後卻忍住沒說。
楚瑜本以為這事兒就這樣了,結果第二天晚上,她就收到了衛韞的飛鴿傳書。
那狗爬一樣的字顯得更潦草了,明顯彰顯了這個人的擔心。
「嫂子,你別隨便翻牆出去玩,衛家牆上有機關,有些地方不能翻的!」
楚瑜看著這封千里飛書,抬頭看向旁邊低頭看著腳尖的衛秋。
憋了半天,她忍不住道:「信鴿貴嗎?」
衛秋低著頭,小聲道:「挺貴的。」
「好吧,」楚瑜沉著臉:「那還是吃烤乳鴿吧。」
衛秋:「……」
他知道,楚瑜想烤的不是鴿子,是他。
她身上帶著涼意,膝下有如針刺一般疼,似乎是跪了許久。外面是熟悉又遙遠的吵鬧聲。
「她馬上要出嫁了,這樣跪著,跪壞了怎麼辦?!」
「我聽不得你說這些道理不道理,我就且問她如今半步邁出將軍府未曾?!既然沒有,有什麼好罰?!」
「如今打也打過,罵也罵過,你們到底是要如何?」女人聲音裡帶了哭腔:「非要逼死阿瑜,這才肯作罷嗎?!」
是誰?
楚瑜思緒有些渙散,她抬起頭來,面前是神色慈悲的觀音菩薩,香火繚繞而上,讓菩薩面目有了那麼幾分模糊。
這尊玉雕菩薩像讓楚瑜心裡有些詫異,因為這尊菩薩像在她祖母去世之時,就隨著作為陪葬葬下了。
而她祖母去世至今,已近十年。
若說玉雕菩薩像讓她吃驚,那神智逐漸回歸后,聽見外面那聲音,楚瑜就更覺得詫異了。
那聲音,分明是她那四年前過世的母親的!
這是哪裡?
她心中驚詫,逐漸想起那神志不清前的最後一刻。
那應該是冬天,她躺在厚重的被子里,周邊是劣質的炭爐燃燒后產生的黑煙。
有人捲簾進來,帶著一個不到八歲的孩子。她身著水藍色蜀錦裁製的長裙,外籠羽鶴大氅,圓潤的珍珠耳墜垂在她耳側,隨著她的動作輕輕起伏。她已經年近三十,卻仍舊帶著少女獨有的那份天真明媚,與躺在病床上的她截然不同。
她與面前女子是一前一後同時出生的,然而面前人尚還容貌如初,她卻已似暮年滄桑。她的雙手粗糙滿是傷痕,面上因長期憂愁細紋橫生,一雙眼全是死寂絕望,分毫不見當年將軍府大小姐那份颯爽英姿。
那女子上前來,恭恭敬敬給她行禮,一如在將軍府中一般:「姐姐。」
楚瑜已沒有力氣,她遲鈍將目光挪向那女子身邊的孩子,靜靜看著他。
那孩子看見楚瑜,沒有分毫親近,反而退了一步,頗有些害怕的模樣。
楚瑜呼吸遲了些,那女子察覺她情緒起伏,推了推那孩子,同孩子道:「顏青,叫夫人。」
孩子上前來,恭恭敬敬叫了聲,大夫人。
楚瑜瞳孔驟然急縮。
大夫人?什麼大夫人,分明她才是他的母親!分明她才是將他十月懷胎生下來那個人!
「楚錦……」楚瑜顫抖著聲,她本想脫口罵出,然而觸及自己妹子那從容的模樣,她驟然發現。
謾罵並沒有作用。
此時此刻,她早已失去了手中的劍,心中的劍,她想要這個孩子喚一聲母親,需得面前這個妹妹許肯。
她懇求看著楚錦,楚錦明了她的意思,卻是笑了笑,假裝不知,上前掖了掖她的被子,溫柔道:「楚生一會兒就來,姐姐不必挂念。」
楚瑜知曉楚錦是不會讓她聽到顧顏青那聲母親了,她一把抓住她,死死盯著她。
楚錦靜靜打量著她,許久后,緩緩笑了。
她揮了揮手,讓人將顧顏青送了下去,隨後低頭瞧著楚瑜的眼睛。
「姐姐看上去,似乎不行了呢?」
楚瑜說不出話,楚錦說的是實話。
她不行了,她身子早就敗了,她多次和顧楚生請求,想回到華京去,想看看自己的父親——這輩子,唯一對她好的男人。
然而顧楚生均將她的要求駁回,如今她不久於人世,顧楚生終於回到乾陽來,說帶她回華京。
可是她回不去了,她註定要死在這異鄉。
楚錦瞧著她,神色慢慢冷漠。
「恨嗎?」
她平淡開口,楚瑜用眼神盯著她,給予了回復。
怎麼會不恨?
她本天之驕子,卻一步一步落到了今日的地步,怎麼不恨?
「可是,你憑什麼恨呢?」楚錦溫和出聲:「我有何處對不起你嗎,姐姐?」
這話讓楚瑜愣了愣,楚錦抬起手,如同年少時一般,溫柔覆在楚瑜手上。
「每一條路,都是姐姐選的。阿錦從來聽姐姐的話,不是嗎?」
「是姐姐要私奔嫁給顧楚生,阿錦幫了姐姐。」
「是姐姐要為顧楚生掙軍功上戰場敗了身子,與他人無干。」
「是姐姐一廂情願要嫁給顧楚生,沒人逼姐姐,不是嗎?」
是啊,是她要嫁給顧楚生。
當年顧楚生是和楚錦定的娃娃親,可她卻喜歡上了顧楚生。那時候顧家蒙難,顧楚生受牽連被貶至邊境,楚錦來朝她哭訴怕去邊境吃苦,她見妹妹對顧楚生無意,於是要求自己嫁給顧楚生,楚錦代替她,嫁給鎮國侯府的世子衛珺。
那時候所有人都覺得她瘋了,用一門頂好的親事換一個誰見著都不敢碰的落魄公子。疼愛她的父親自然不會允許,而顧楚生本也對她無意,也沒答應。
沒有人支持她這份感情,是她自己想盡辦法跟著顧楚生去的乾陽,是顧楚生被她這份情誼感動,感恩於她危難時不離不棄,所以才娶了她。
顧楚生本也非池中物,她陪著顧楚生在邊境,度過了最艱難的六年,為他生下孩子。而他步步高升,回到了華京,一路官至內閣首輔。
如果只是如此,那也算段佳話。
可問題就在於,顧楚生心裡始終記掛著楚錦,而楚錦代替她嫁過去的鎮國侯府在她剛嫁過去時就滿門戰死沙場,只剩下一個十四歲的衛韞獨撐高門,那時候楚錦不願為了衛煬守寡,於是從衛家拿到了休書,恢復獨身。
顧楚生遇到了楚錦,兩人舊情復燃,重修於好,這時候楚瑜哪裡忍得?
在楚錦進門之後,她大吵大鬧,她因嫉妒失了分寸,一點一點消磨了顧楚生的情誼,最終被顧楚生以侍奉母親的名義,送到了乾陽。
在乾陽一呆六年,直到她死去,滿打滿算,她陪伴顧楚生十二年。
楚錦問得是啊。
她為什麼要恨呢?
顧楚生不要她,當年就說得清楚,是她強求;
顧楚生想要楚錦,是她仗著自己曾經犧牲,就逼著他們二人分開。
他們或許有錯,但千錯萬錯,錯在她楚瑜不該執迷不悟,不該喜歡那個不喜歡的人。
風雪越大,外面傳來男人急促而穩重的步子。他向來如此,喜怒不形於色,你也瞧不出他心裡到底想著些什麼。
片刻后,男人打起帘子進來。
他身著紫色綉蟒官服,頭戴金冠,他看上去消瘦許多,一貫俊雅的眉目帶了幾分凌厲的味道。
他站在門口,止住步子,風雪夾雜灌入,吹得楚瑜一口血悶在胸口。
她驟然發現,十二年,再如何深情厚誼,似乎都已經放下。
她看著這個男人,發現自己早已不愛了,她的愛情早就消磨在時光里,只是放不下執著。
她不是愛他,她只是不甘心。
想通了這一點,她突然如此後悔這十二年。
十二年前她不該踏出那一步,不該追著這個薄情人遠赴他鄉,不該以為自己能用熱血心腸,捂熱這塊冰冷的石頭。
她緩慢笑開,好似尚在十二年前,她還是將軍府英姿颯爽的嫡長女,手握□□,神色傲然。
「顧楚生,」她喘息著,輕聲開口:「若得再生,願能與君,再無糾葛!」
顧楚生瞳孔驟然急縮,楚瑜說完這一句,一口血急促噴出,楚錦驚叫出聲,顧楚生急忙上前,將人一把攬進了懷裡。
他雙手微微顫抖,沙啞出聲:「阿瑜……」
若得再生……
楚瑜腦子裡回蕩著最後死前的心愿,恍然間明白了什麼。巨大的狂喜湧入心中,她猛地站起身來。
旁邊正在誦經的楚老太君被她嚇了一跳,見她踉蹌著扶門而出,衝到大門前,盯著正在爭執的楚大將軍夫婦。
楚夫人謝韻正由楚錦攙扶著,與楚建昌爭執,楚建昌已瀕臨暴怒邊緣,控制著自己情緒道:「鎮國侯府何等人家,容你想嫁誰就嫁誰?顧楚生那種文弱書生,與衛世子有和可比?莫要說衛世子,便就是衛家那只有十四歲的衛七郎,都要比顧楚生強!別說要折了鎮國侯府的顏面,哪怕沒有這層關係,我也絕不會讓我女兒嫁給他!」
「我不管你要讓阿瑜如何,我只知道她如今被你打了還在裡面跪著!」
謝韻紅著眼:「這是我女兒,其他我不管,我就要她平平安安的,今日若跪出事來,你能還我一個女兒?!」
「她自幼學武,你太小看她。」楚建昌皺起眉頭:「她皮厚著呢。」
「楚建昌!」
謝韻提高了聲音:「你還記不記得她只是個女兒家!」
「所以我沒上軍棍啊。」
楚建昌脫口而出,謝韻氣得抬起手來,整個人臉色漲紅,正要將巴掌揮下,就聽得楚瑜急促又欣喜的呼喚聲:「爹,娘!」
那聲音不似平日那樣,包含了太多。彷彿是旅人跋涉千里,歷經紅塵滄桑。
兩人微微一愣,扭過頭去,便看見楚瑜急促奔了過來,猛地撲進了楚建昌的懷裡。
「爹……」
溫暖驟然而來,楚瑜幾乎要痛哭出聲。
還活著,大家都還活著。一切都還沒有發生,她的人生,完全還可以,重新來過。
她思索了片刻,抿了抿唇,終於還是追了上去,揚聲道:「太傅!」
謝太傅停下步子,楚瑜走上他面前,咬了咬牙,終於道:「太傅能否給我一句實話,此番事中,衛家到底有罪無罪?」
謝太傅沒說話,他目光凝在楚瑜身上,許久后,慢慢道:「少夫人該做聰明人。」
聰明人,那便是如果你猜不到、不知道,就不要開口詢問。
楚瑜何嘗不是要做聰明人?可當謝太傅說出那句話時,她也忍不住有了那麼點期盼,或許謝太傅會比她想象中做得更多。
楚瑜沒有回話,謝太傅見她神色堅定,沉默了片刻后,慢慢道:「有罪無罪,等著便是。」
楚瑜明白了謝太傅的意思,如今既然被抓,那必然有罪,可是天子心中,或許還在猶豫,所以才有可能無罪。
她明白了謝太傅的意思,斟酌了片刻:「那,若衛府有罪,我如今便帶人去跪宮門,於陛下而言,又豈可容忍?」
謝太傅想了想,沒有多言,楚瑜打量著謝太傅的神色,繼續道:「不若,太傅做個傳信人,替妾身向陛下傳個意思,求見陛下一面?」
「你見陛下想做什麼?」謝太傅皺起眉頭,楚瑜平靜回復:「如今一切依律依法,七公子尚未定罪,我自然是要去求陛下開恩。若陛下不允,我再尋他法。」
這話的意思,便是她其實只是去找皇帝走個過場,至少先和皇帝商量一聲,給他一個面子。
謝太傅想了想,點頭道:「可,明日我會同陛下說此事。其他事宜,我也會幫你打點。」
楚瑜拱了拱手,同謝太傅道:「謝過太傅。」
謝太傅點了點頭,看了看漸漸小下來的秋雨:「不必送了,我先回去罷,之後若無大事,你我不必聯繫。」
「楚瑜明白。」
楚瑜躬身目送謝太傅走出去,沒走兩步,她便將管家招來道:「趕緊準備兩萬銀送到謝太傅那裡去。」
管家愣了愣,卻還是趕緊去準備了。
楚瑜舒了口氣,回到大堂,蔣純忙走上來,焦急道:「如何了?」
楚瑜點了點頭:「太傅說會幫我求見陛下。」
說著,蔣純坐下來,倒了杯茶,頗有些奇怪道:「你不送謝太傅?」
楚瑜擺了擺手:「他既已答應幫我們,我們此刻不要走得太過於近了,否則陛下會猜忌謝太傅到底是真心被衛府所觸動,還是別有所圖。」
「那你送那兩萬銀……」
蔣純有些疑惑,楚瑜抿了口茶:「他答應幫我們,這上下打點的錢,總不能出在他身上。」
蔣純點了點頭,楚瑜放下茶杯,同她道:「你安置父親和小叔們,我還要出去一趟。」
「你去哪兒?」
「還有其他要打點的地方。」楚瑜面上帶了疲憊之色:「可能也不會見,但也要去看看。」
說著,楚瑜吩咐了管家準備了禮物,便往外走出,蔣純有些躊躇道:「你身上還帶著傷,要不休息……」
楚瑜搖了搖頭,直接道:「小七還在天牢,我不放心。」
說完便出門去,上了馬車。她列了一份名單,將說的話、可能會幫著說話的人全都列了出來,一一親自送了禮物上門去。
那些人一聽是她來了,紛紛閉門不見。
長公主府也是如此,然而楚瑜卻是知道,長公主從來都是一個愛錢的,她面色不動,將銀票暗中壓到了前來交涉的奴僕手中,小聲道:「長公主的規矩我都明白,這些碳銀端看長公主的意思。」
那奴僕倒也見怪不怪,不著痕迹將銀票放在袖中后,便將楚瑜送了離開。
一連走訪了十一家大臣的府邸后,楚瑜見入了夜,便悄悄趕到了天牢,亮出了楚府的牌子,隨後又散了銀子,這才換了一刻鐘的探望,被看守的士兵悄悄帶了進去。
衛韞被單獨關在一個房間,楚瑜進去時,看見衛韞端坐在牢門邊上。他換了一身囚衣,頭髮也散披下來,面色看上去有些蒼白,見楚瑜來了,他微微一笑:「嫂嫂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楚瑜沒說話,她上下打量了衛韞一圈,旁邊士兵諂笑著道:「少夫人,您說話快些,我幫您看著。」
楚瑜點點頭,含笑恭敬道:「謝過大人了。」
說著,晚月就從後面遞了銀子又過去,那士兵趕忙擺手:「不妨事,不妨事的。」
一面說著,他一面同一起退了下去,晚月將食盒交給楚瑜,也跟著推下去,牢中便只留下楚瑜和衛韞,楚瑜見衛韞神色平靜,關切道:「他們沒打你吧?」
「沒呢,」衛韞笑了笑:「畢竟天子腳下,我又無罪,能把我怎麼樣啊?」
楚瑜沒說話,她走到門邊,將食盒打開,把菜和點心遞了過去:「你若餓了就吃點菜,點心和饅頭你藏起來,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將你接出去,別餓壞了……」
聽到這話,衛韞有些無奈:「嫂嫂這話說得,這天牢又不是虎狼之地,我每天就在這裡吃吃喝喝喝睡睡,餓不著。嫂嫂你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做過天牢呢。」
其實也是做過的。
楚瑜恍惚想起來,上輩子,宮變之前,她作為顧楚生妻子,便被關在天牢里。
那日子哪裡有衛韞說得這樣輕鬆?
她抿了抿唇,沒有多說,只是將糕點塞了進去。
衛韞知道她不信,忙道:「我說真的,我剛才還在睡覺呢,你就進來吵我……」
「地上有血。」
楚瑜開口,衛韞僵了僵,聽她繼續道:「從剛開始,到現在,你沒有換過姿勢。衛韞,你敢不敢站起來?」
衛韞沉默下去,楚瑜盯著他,冷聲開口:「站起來!」
衛韞沒動,楚瑜目光落到他腳上,衛韞艱難笑起來:「其實也沒什麼的,就是崴了腳……」
「骨頭裂了沒?」
楚瑜垂下眼眸,拉開食盒底層:「這些都是府里頂尖的葯,你藏好。牢房裡會鬆動的磚頭大多是能夠拉開的,裡面很多都被犯人掏空了,你就藏在裡面。我會儘快救你出去,不過你先給我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衛韞沒說話,楚瑜捏著食盒,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你們去之前,我便同你們說過,不要追擊殘兵,一切以穩妥為主,為什麼,還會追擊殘兵而出,在白帝谷被全殲?」
「我不知道……」衛韞沙啞出聲。
楚瑜皺起眉頭,聽他搖著頭道:「我也不明白,明明父兄從來不是這樣的人……我不知道到底怎麼了,那天他們就像是中蠱一樣,我都去勸了,可父親就一定要追,我勸了沒用,就罰我去清點軍糧,他們就都去了。去之前,大哥還和我說,事情不是我像的那樣,讓我別擔心。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