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神醫,一位神醫。」元維原本已經暗淡無光的眼眸中又燃起新的希望。
「敢問是哪位神醫?」他萬分激動,緊緊握住了杜大夫的手。
杜大夫疼的咧嘴,給了他一個大白眼,「你方才是要掐死我,現在是要捏死我么?」
「對不住,對不住。」元維忙放開他的手,一迭聲的道歉。
江城拿過杜大夫的手替他揉了揉,低聲道:「今天您可是遭罪了。」杜大夫哼哼唧唧的,「倒霉,我老人家命中有此一劫。」元維不敢再催促,可是眼巴巴的看著杜大夫,那眼神真跟搖尾乞憐的小狗似的,杜大夫生了會兒悶氣,冷冷的道:「天底下能稱得上神醫的總共能有多少位,你們北魏朝廷不是很厲害么?自己去查吧。我能告訴你的只有這些了,我把那孩子抱給神醫之後,神醫仔細為他診治過,說事在人為,或許能治……」
元維興奮的搓著手,「能治,能治,神醫說能治……」
杜大夫說的明明是「或許能治」,可是「或許」那兩個字被他完完全全給忽視了。
「那我七兄現在……」他聲音發顫,身子也發顫,滿含希冀的、小心翼翼的問道。
江城和桓昭也關切的看著杜大夫,等著聽杜大夫說出北魏七皇子的下落。
杜大夫搖頭,「我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我把他抱去給神醫之後,神醫就把我趕走了,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那位神醫,也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唉,多少年了,真想念他老人家啊。」杜大夫聲音漸漸低沉,神情惆悵。
「趕走了,再也沒見過?」元維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才看到絲亮光,立即又陷入一團黑暗,這樣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啊。
他企求的看著杜大夫,好像溺水的人看著岸上的人,求他伸手援救一樣。
江城可憐這位十五皇子,卻更心疼杜大夫,溫和卻又堅定的道:「杜大夫心地善良純凈,他是不會騙人,也不會說謊的。杜大夫說以後再也沒有見過那位神醫,就是真的再也沒有見過,也沒有聽過他的消息,請你不要再追問他了。十五殿下,以貴國的實力,既然知道七皇子被抱到一位神醫那裡,不難查到這位神醫的身份,也不能查到這位神醫的蹤跡,對不對?」
「我也盼著你們能查到他的消息,他老人家當年已是年過半百,現在已是七旬老人了,也不知他老人家現在到底怎樣了,還在不在人世……」杜大夫喃喃。
江城和桓昭體味到杜大夫話語中的蒼涼之感,都替他難過。
元維也覺心酸。
杜大夫一手扶地,想要站起來,江城忙扶起他,「杜大夫,我扶您回去吧。」杜大夫站起身,走的很慢,「小丫頭,這株九葉苓蘭你讓人看好了,我有用處的。」江城滿口答應,「那當然,一定看好了。」當即便命人在這裡搭了架子,把這株藥草看好,不許人在蘅芷園隨意走動,又問桓昭,「阿璃,你和我一起走么?」桓昭搖頭,指指元維,歉意的道:「我把這個人弄走。」江城微笑,「十五殿下也是惦記自己的同胞兄長,雖然做法似乎值得商榷,心情卻是可以理解的。」桓昭感激的點頭,「嗯,知道了。」江城安撫的向她笑了笑,扶著杜大夫慢慢回去了。
回到院子里,江城命人打來溫水替杜大夫洗過手臉,陪他一起在蔭涼之處坐了,擺上茶點,「這豬油糕和紅豆餅味道不錯,您嘗嘗。」杜大夫一向愛吃,今天卻是沒情沒緒的拿過來咬了幾口,食不知味,「唉,也不知我師父現在怎樣了。」江城沉默片刻,慢慢問道:「穆神醫是您的受業恩師,對么?」杜大夫道:「你這丫頭聰明的很,我瞞不過你,索性也不哄著你了。不錯,穆神醫是我師父,我這個姓便是為了紀念他老人家的,他老人家姓穆諱圖,我便把兩個字拼在一起讓自己姓了杜。唉,我本來就是個孤兒,被他老人家收養的,姓什麼都無所謂了,只是多年沒見著師父,心裡空空的,真不是滋味。」
江城倒了杯熱茶遞給他,杜大夫接過來喝了幾口,臉上煩惱之色一點沒減少。
「杜大夫,您說當年是他趕您走的么?」江城緩緩問道。
杜大夫皺眉,「是啊,他也不知是怎麼了,見了我沒多久便變了臉色,硬趕我走。」
江城凝神思慮片刻,道:「自從那次您和他分離了之後,便再也沒有通過消息,是么?」
「不是。」杜大夫搖頭,「那次他把我趕走之後,讓人傳了消息給我,說讓我立即離開,之後改名換姓,不要再回洛邑,還特地交待我……」說到這裡,他臉上露出迷惘的神色。
「交待您什麼?」江城心提了起來。
杜大夫想了半天,長長嘆氣,「他老人家一向是很清高的,那回卻說了些很奇怪的話,讓我以後不要恃才傲物,最好找有權勢的大人物做靠山,在豪門貴族中隱居……」
「所以您才會答應樂康公主和安東將軍的邀請,對么?」江城好像明白了什麼。
杜大夫悶悶的點頭。
江城起身在院中緩緩踱步,「穆神醫趕您走,一定是他當時遇著什麼事了,想要保護您,讓您置身事外。至於不和您通消息,應該也是為了要保護您,至於他一反常態要您找豪門做靠山,或許是因為……」江城停下腳步,臉上現出奇怪的神色,「或許是他得罪了什麼豪強,怕被打擊報復連累了你,所以要你預先找好靠山,免得被連累了吧。」
「大夫治病救人,能得罪誰?」杜大夫不解。
「如果病沒治好呢?」江城淡淡道。
杜大夫氣憤,「大夫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包治百病。更何況有些人就是陽壽盡了,神仙下凡都沒辦法的,救不了他,拿大夫撒氣是什麼道理?」
「您是不是被病人家屬無理取鬧過?」江城敏銳的看著他。
杜大夫悻悻然,「當然有了。有一回被一個年過花甲的老者請去他家,給他快九十歲的老父親看病,我這凡夫俗子無力回天,沒把那位年近九旬的老翁從閻王手中救回來,結果被這家人視為庸醫,暴打一頓……」
「天呢。」江城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
這醫鬧還真是每個時代都有啊,快九十歲的老翁病死在床上,也要找大夫的麻煩,責怪大夫沒有儘力,沒有把他救回來。這純粹是不講理了,快九十歲的人各個零件都已經老化,自然規律逃不過的,哪個大夫能保證讓他長生不老啊。這也要打,做大夫真是不容易……
「然後樂康公主和安東將軍差人來請,我便沒推辭。」杜大夫痛快的喝了一杯熱茶,抬起衣袖抹去額頭的汗水。
江城柔聲安慰,「從前的事就別想了,現在有我在呢,我好歹也是大梁的公主,別的不敢說,保護您還是沒有問題的。」杜大夫目光柔和,嘆氣道:「小丫頭,我後悔了,我應該早點把我師父的事告訴你,說不定你有辦法替我找到師父呢。」江城道:「亡羊補牢,永不為遲,您現在告訴我也不晚,我會派人找穆神醫的。」杜大夫欣慰的點頭,「我就知道小丫頭靠的住。」
江城又仔細問了他和穆神醫最後一次見面的情形,知道他們是在洛邑藥王谷,穆神醫的老家。洛邑處於北魏、大梁交界處,大部分時候是在北魏的版圖中,但有時候大梁北伐,也會暫時收歸大梁。那年正值魏、梁兩國開戰,洛邑年初還屬北魏,年中便被大梁奪了去,到了年底卻仍舊被北魏以重兵攻陷,真是亂的很。杜大夫回憶,「我抱著孩子到了之後,看到谷外有兵士把守,便多了個心眼,把孩子放到了我身後裝藥草的麻袋中,之後才壯著膽子往前走。把守的兵士過來盤查,我便說我是穆神醫的弟子,奉師父的命出外採集珍貴藥草,現在回來了。兵士打開麻袋看了看,見裡面果然是藥草,便沒在意,揮揮手,讓我進去了。幸虧那孩子已是病的昏昏沉沉,並沒發出聲響,所以兵士並沒發現他。」江城驚訝,「藥王谷有兵士把守?」杜大夫點頭,「對,不只谷外有,谷里也有,我見到師父,他老人家正愁眉不展,見到我便把我拉到屋裡,關緊屋門,命我速速離開,不可久留。我那時一心惦記那孩子的病情,趕忙把麻袋取下來,打開麻袋,捧出孩子……」
江城聽的都呆住了。
她原來還以為杜大夫是正大光明抱著孩子去找穆神醫的,原來不是啊,原來弄的這麼驚險,跟間諜似的……
「之後怎樣了?」江城忍不住問道。
杜大夫道:「我師父和我一樣,看到疑難病症便來了精神,把孩子放到桌案上仔細為他診治過,之後便說『事在人為,或許有救』。」
「如此。」江城瞭然。
穆神醫果然了得,杜大夫現在也未必治的好的肺疾,當年他便說「或許有救」了。
「然後呢?」江城追問。
杜大夫臉上現出煩惱之色,「師父身旁本來是有兩個採藥煎藥的童兒的,那時卻全不見了,師父給那孩子看過之後,自己動手煎藥。我問童兒哪裡去了,師父含混了幾句糊弄我,不肯說實話。我問那把守的兵士是做什麼的,師父不僅不肯說,而且臉色大變,硬是把我趕走了。」
江城安撫的拍拍杜大夫。默然。
這位穆神醫一定是位心地很好的長者,他自己被人挾持了,不得自由,或許被迫為哪位要人治病,這位要人的病情不穩定,或許很難治好,所以他設法把兩個童兒全打發走了,獨自留下面對病人家屬的怒火。杜大夫在這個時候硬闖了來,他也沒有想要這個徒弟幫他什麼,而是臉色變了,攆他走,要他遠離這是非之地……
江城想著想著,心頭忽然生出不妙之感。
穆神醫,陵江王當年先後兩回差點進了鬼門關,把他救回來的都是穆神醫啊,而且當年十三郎在宮中遇刺,身受重傷,桓大將軍也是拚命要找穆神醫救治……
江城心生怖意,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我會設法尋找穆神醫的。」江城鄭重的說道。
找到這個人吧,沒找到這個人之前,何必自己胡亂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