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身著五爪龍袍,唯新唐是歸處
兩人已經走到那土坡之上,鐘鳴扭頭指指望仙城:「你瞧,那裡是新唐邊陲的最後一座城池,那裡才是你該去呆的地方。」
回首鐘鳴又指指淤泥村:「我們村子太小,廟小妖風大,我鐘鳴也沒我爹那麼有本事,太子,恕我無能為力。」
李建業神情苦澀,一言不發。
雨後的風還是有些涼,吹動李建業的袍袖,他很冷,書生長袍緊了又緊。
「三日之內,我希望太子能搬離淤泥村。」
面無表情的走下山坡,鐘鳴緩緩閉上眼睛,他忍住喉嚨里那聲長嘆。
鐘鳴得替這座村子的人負責,他不能拿百十條人命去幫李建業賭一把輸贏。
鐘鳴賭不起,淤泥村更賭不起。
「我可以告訴你,秦雄離開了洛陽,若是你趁著你死的消息還沒有天下盡知,儘快返回洛陽,興許還有一絲駁回敗局的機會。」
言畢,鐘鳴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山坡之上,李建業神情複雜,時而皺眉,時而苦笑,到最後癲狂地大笑道:「世人都道帝王好,殊不知,帝王家中人人盡戴枷鎖!」
撲通一聲,李建業跪倒在地,濺起的爛泥在他袍擺上綻開,李建業低頭向鐘鳴的背影叩首。
聽到身後的響動,裝作鐵石心腸的鐘鳴還是心軟,他那聲長嘆從喉嚨里擠出。
「你必須要走,望野我可以保下他的性命,前幾日那南漢來的仙人你應知道,他欠我一個人情。
若是你捨得,望野可以遠走南漢,李世成本事再大,也無法在南漢仙人手中搶人,可保你一道香火。」
這次鐘鳴再也沒停留,快步向前走去,這已經是他和淤泥村最後的底線。
「謝謝先生!」
李建業身上儘是泥水,狼狽不堪,卻渾不在意,他看向那位少年的眼中,充滿感激。
這是打他到淤泥村來,首次如此正經的稱呼鐘鳴一聲「先生」。
……
下午,淤泥村裡的李木匠穿了一件五爪金龍的長袍,他高聲吟道:「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這一日,從隋雲山裡走出一位本該死去的隱太子。
前太子李建業,在禁衛軍首領胡塑的保護下,攜太子妃甄姬,長子李廣陵,幼子李慕雲踏入望仙城。
望仙城裡的何縣令嚇破了膽,從縣衙一路跑到北街跪迎前太子回歸。
白玉京的仙人於菟亦是被這消息驚動,騎月兔親自將李建業迎入白玉京的府邸住下。
自李建業身穿太子龍袍入城的那一刻,這條消息就似長了翅膀,飛遍新唐,驚動洛陽。
只是沒人知道,李建業一夜之間,額前多了兩縷白髮。
更沒有人知道,在洛陽城的東宮之內,那位同樣身穿五爪太子龍袍的太子嘆息道:「大哥,我權當你就是死在邊陲,何必要跟我破釜沉舟……
活著,不好嗎?」
……
入夜,白玉京府邸內。
於菟在客廳內與李建業秉燭夜談,無人能進這座庭院。
院子口,田行健笑吟吟道:「有趣,著實有趣,沒想到李建業竟然還敢走出那座爛泥塘。」
易崇天跟在身後,附和道:「田師叔好雅興。」
瞥了眼易崇天,田行健突然就不笑了,他冷著臉道:「你笑什麼?這很好笑嗎?」
喜怒無常的田行健眼中,儘是怒火,他喃喃道:「還是爺爺謀算高一籌,這一賭,我輸了。」
……
遠在洛陽,氣派的田家府邸內。
一位白眉白須的老人坐在庭院中,聽著下人來報,摩擦著手中的棋子,久久不言。
「老師,李建業此行回帝都,弟子認為是我士族的機會,您怎麼看?」
這位天下文人追崇的麒麟子落子在棋盤上,笑道:「我這子落在此處,死棋盤活,你再不專心下棋,就要輸了。」
庭院里這兩位,一位是當朝宰相麒麟子田以正,秦雄辭官后,他便是新唐僅有的一品大員;一位是正二品的尚書令龐簫,亦是出自田家府門。
今後這師徒二人,足以權傾朝野,左右整座朝堂的動向。
……
淤泥村,鐘鳴的小院中。
李望野的哭聲不斷,他嚎啕大哭,鐘鳴勸了許久都沒有結果,還是馮沐霏指著他鼻子吼道:「你是我們蓬萊的長老,怎麼能隨便哭鼻子?」
李望野立即止住哭聲,他還是有些哽咽,低聲問道:「鐘鳴哥哥,我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了。」
看著李望野那滿是淚水的眼眶,鐘鳴擠出一絲笑容,他撒了個謊:「不是,你爹爹過些時日就會回來的。」
李望野又問:「那我爹爹去做什麼了?」
「你爹他啊,幫你和你哥討回你們應得的東西。」
站起身來,鐘鳴望向那座邊陲城,神情複雜。
……
隋雲山走出一位隱太子,消息被有心人傳播,很快傳滿洛陽城,不過第二日,就有消息,從洛陽城出了一堆萬人禁衛軍接前太子回帝都。
邊陲城這邊更是由於菟親自派人,白玉京的仙人護送李建業回帝都。
太子終究是太子,當年他護在羽下的之人,在朝堂之上重新站出來,要請這位長太子回帝都。
看似這位風光依舊,威嚴人心仍在的太子,回洛陽到底如何,只有他踏進帝都那一刻才能知道。
走了這位隱太子,淤泥村依舊是那座淤泥村。
只是這兩日地龍翻身的次數愈發頻繁,搞的人心惶惶,更有人與之前隱太子現世結合在一起,傳言道:長太子李建業應蒼天之勢,他這次回帝都,連老天爺都幫他。
地龍翻身,便是指李建業即將翻身。
新唐內出如此大的變故,無論是南漢還是后陳,一批又一批的密探侵入新唐,密切觀望著李建業與李世成的動向,將他們的消息傳回本國。
這種傳聞鐘鳴是不信的,他知道,地龍翻身跟李建業沒有絲毫關係。
地震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只是因為隋雲山的變故要結束了。
李建業離去的第二日夜裡,隋雲山忽而傳來一聲巨大的轟隆聲,伴隨著一聲古怪的吼叫聲。
似是無力的哀嚎,又如若不敢的怒吼,那吼聲持續了許久才停止。
鐘鳴被這吼聲嚇醒了,他趕緊走出院落來看,只見隋雲山的方向冒起衝天的華光,五光十色,如極光那般美麗,映得隋雲山如白晝般明亮。
屋子裡梁余的呼嚕還是打的震天響,也只有他不會被這響動吵醒。
漆黑一片的淤泥村接連亮起燈光,許多村民都跑出來看。
望著那片華光,鐘鳴皺眉喃喃道:「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一座靈脈。」
俞白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屋頂上,她也向著隋雲山方向遙望,看了片刻,才跳到鐘鳴身邊。
比劃了一座山的樣子,俞白解釋道:「那是一座本應藏在地底的靈脈,靈脈也喚作靈山,是集天地精氣所成,他們對於修仙者來說,就相當於一座寶庫,靈脈中出產仙靈石。
仙靈石的用處很多,最主要的作用,便是能幫助修仙者加快修鍊的速度。」
「所以說,其實你們這群仙人,都是為了這種仙靈石而來?」
鐘鳴皺眉,他思索著,這靈脈大概就像凡人眼中的金礦,一旦發現,大家便趨之若鶩。
點點頭,俞白答道:「差不多吧,其實修仙者並不像你們平日里想象中那麼滋潤,我們不是真仙,也會老會死,為了修行,我們不得不四處尋找可用的資源,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中,努力達到長生不死的目的。」
「那你們自天而降,就不是為了福澤蒼生,其實就是為了這種靈脈,為了這座人間的資源?」
一針見血,鐘鳴也終於明白為何會有仙宮天降。
這群仙人之輩,本就不是慈悲菩薩,他們也是人修成,心中也有私慾,若不是有利可圖,何必廢那麼大的工夫,從上界來到人間。
俞白乾咳一聲,不置可否。
好半響,俞白才道:「別看了,跟你也沒大幹系,靈脈是各大仙宮爭搶的仙家寶地,你們這等凡人就不要想分一杯羹了。」
「我也沒想分一杯羹,我要那玩意又沒用。」
言畢,鐘鳴轉身打算進屋睡覺,他想著好好睡一覺,也許明日醒來,就能看到叔父歸來。
聰明如鐘鳴,他自是能猜出,楊延朗此去隋雲山月余,肯定跟這靈脈有關係,如今靈脈出土,不就代表楊延朗已能歸來。
可鐘鳴剛轉身,就聽到村中忽而傳來一聲巨響。
轟隆一聲,茅草屋頂都被炸上天,漫天的碎草夾雜著砂石從天而降。
那方向是張道禎師徒的院落,鐘鳴瞧了一眼,暗道:壞了,不知道那兩個道士又弄什麼幺蛾子,竟然把自己的家都炸爛。
沒心思細想,鐘鳴趕緊往師徒二人的院子跑去。
俞白看了眼,也想跟上去一探究竟,可此時李望野醒了,他揉著眼睛站在院子里,低聲哭道:「鐘鳴哥哥,我害怕!」
看了眼抹眼淚的李望野,俞白嘖了聲:「小鬼頭真討厭。」
雖然嘴裡在抱怨,但俞白還是轉身去安慰李望野:「別怕,姐姐在這。」
摟著李望野,又把他抱回屋中,俞白也好奇地瞥向剛才爆炸的方向。
鐘鳴是一路小跑來到張道禎的院子前,等他跑到時,院子外已經圍了一群人。
見到鐘鳴到來,盧大樹趕緊推開人群:「都讓讓,鍾先生來了。」
繞開人群,鐘鳴走到院子中,只見那間小茅草屋被炸塌,屋頂沒了不說,連黃泥胚子的牆壁都炸得只剩下半邊。
煙霧中,張老道和小道士咳嗽著跑出來。
鐘鳴趕緊問道:「老道,你這做什麼呢,怎麼把房子都炸了?」
「咳咳,鍾居士,師父煉丹,炸了爐。」
小道士張念塵連忙給鐘鳴解釋,而老道士懷裡抱著他那小丹爐,丹爐已經被炸爛,如同蓮花般綻放開。
鐘鳴趕緊拉過兩個道士瞅了兩眼,又問道:「人沒事吧?」
張念塵趕緊擺擺手:「沒事,沒事。」
此時鐘鳴才能鬆口氣,他回頭給鄉親們解釋道:「張道長練丹藥炸爐了,沒大事,大家都散了吧!」
他身後的張念塵也連連作揖:「驚擾大夥,實在對不住。」
人群中傳來聲鬨笑,盧大樹說道:「人沒事就行,道長,您以後煉丹可要看著點,我還從沒聽說,煉丹能把房子都炸了的。」
嬉笑聲中,人群漸漸散去。
鐘鳴也回過頭嘆道:「老道,你這哪是煉丹,我看你這是練炸藥,別哪天再把你們師徒炸得白日升仙!」
久久未言的張道禎皺眉,疑惑道:「炸藥是什麼東西?某種會爆炸的丹藥嗎?」
皺皺眉頭,鐘鳴也不知道如何給他們解釋炸藥,只能擺手道:「人沒事就行,不行你們先跟我回梁余家住幾日,這房子是沒法住的,明日叫人來幫你們修葺。」
「也好。」
張道禎老神在在的模樣,白鬍子都被炸成黢黑都不在意,鐘鳴暗自感嘆:果然是修道之人,道心沉穩啊!
這倆非洲難民似的道士跟在鐘鳴身後,三人便向梁余家走去。
路上,張道禎一直寶貝似的抱著他的破丹爐,還神秘兮兮對鐘鳴道:「鍾居士,那石精丹藥我煉成了。」
「不是炸了爐,還能練成?」
鐘鳴頗為好奇,老道給他解釋道:「我也不知道怎麼煉成的,之前好幾日那石精都煉不化,也不知今夜是怎麼的,石精開始融入藥液中,方才隋雲山一陣轟鳴,我這丹爐也炸了。
但我方才查探了丹爐中的藥物,已凝成丹藥狀,應是練成。」
那破丹爐依舊蓋著蓋子,張道禎還用他的破道袍包住一半,鐘鳴也看不清楚。
只要人沒事就行,反正鐘鳴現在丹田也已治癒,他不是很在意這爐丹藥。
「先回家再說吧!」
帶著張道禎師徒回到梁余的院中,俞白已經不見了蹤跡,應是回屋。
梁余的屋子太小,裡面還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三人是不可能睡下的,他們也只能跑到鐘鳴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做好以後,張道禎終於放下丹爐,道了聲:「鍾居士,徒兒,你們開看看這丹藥是什麼模樣,給我說道說道。」
張道禎是個瞎子,他看不到,心中也很是焦急。
待到爐蓋被緩緩打開,一道如同隋雲山脈華光的光芒從丹爐中激射而出。
爐子里飛出一塊不規則的菱形丹藥,跟塊小石子似的。
那石頭蹦到鼎爐旁,身上的華光忽而收斂,在石頭上方凝聚成個巴掌大小的人形物,他跳起來對著張道禎就是一巴掌。
這一巴掌把張道禎的嘴都扇歪了,那石頭罵罵咧咧地吼道:「他娘的,是不是你這傢伙蓋著蓋子,不讓老子走出來?差點悶死老子!」
一巴掌把張道禎扇懵了,旁邊看著這奇怪人形物的鐘鳴和張念塵也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