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宮闕萬千都做了土
月光投過木窗映滿屋子,鐘鳴與張念塵盤膝對面而坐。
張念塵的臉色猶豫,半響才開口道:「其實我的身份很特殊,不是個普通的遊方道士,我出身於皇宮……」
「皇宮?你也是李家的人?」
剛送走一個隱太子又冒出個皇宮裡的人,鐘鳴眉頭微皺,暗道他這是跟帝王家杠上了。
搖搖頭,張念塵苦澀道:「我本姓姬。」
姓姬?前陳陳武帝姬晏之後?
心思電轉,鐘鳴心中閃過千萬念頭,他震驚之餘,迅速分析張念塵的由來。
張念塵,諧音便是張念陳,自打張念塵告知鐘鳴他姓名的那一刻,鐘鳴就該猜到的,皇家之後,名為念陳。
思索片刻后,鐘鳴嗤笑一聲,搖頭道:「怪我蠢,竟然這都沒猜到你的出身,皇家之後,你是陳武帝姬晏的後人。」
「能逃過八年前火燒武帝宮那一劫,還要謝我師父的救命之恩。」
張念塵緩緩低下頭,聲音十分低,若蚊蠅細語道:「鍾居士,我父皇是姬晏,我生下來便是與前陳的國運綁在一起,前陳亡了,身負真龍國運的我也活不過十八歲,只有寄居在一個命格極為特殊的人之下,才能苟延殘喘。
相應的,若是你答應了,我已死的真龍國運也會影響你,興許,今後你要背起許多不該背的東西。
即使這樣,你還願意幫我嗎?」
「不願意。」
鐘鳴笑得很真誠,張念塵的神情一滯,失落在眼中稍縱即逝,他苦笑道:「這也不怪鍾居士,幫是你的情分,不幫是你的本分,興許我張念塵命該如此。」
不願背起無妄之災,是人的本性。
哈哈一笑,鐘鳴拍了拍張念塵的肩膀,繼續道:「我是不願意,可我答應了你師父,作為交換,即使多不願意,我也得做。
被那麼悲觀,前陳雖然亡了,但朝代更迭是歷史前進不可避免的車輪印記,興許是你師父騙你,哪有人真的把自己的命跟國運綁在一起。」
訝異地盯著鐘鳴,張念塵又被鐘鳴這並不好笑的玩笑說呆了。
拍著張念塵的肩膀,鐘鳴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原來就這點事情……你趕緊睡覺休息,明日醒來,我們還要準備借命的儀式。」
言畢,鐘鳴翻身躺下,閉上眼睛便開始休息。
盯著鐘鳴的背影,張念塵笑了,他爬起來重鐘鳴磕了個響頭:「謝謝你的救命之恩,鍾居士。」
鐘鳴沒答話,繼續裝睡。
待到張念塵也躺下休息,鍾明才緩緩睜開眼睛,心內幽幽長嘆。
前面有李建業給他磕頭叩首,後有張念塵給他磕頭謝恩,這兩個大理,他鐘鳴怎麼能受得起。
兩代朝堂太子的拜恩即將改變鐘鳴的人生走向。
……
這一覺鐘鳴睡的並不好,他夢裡有些光怪陸離的景象,梁余家的那隻大公雞還沒打鳴,他便驚醒。
天色微微亮,鐘鳴轉身看到張念塵還在沉睡,他悄悄起床。
走出屋子后,看到老道士張道禎已經在練拳,鐘鳴洗了把臉就看老道士比劃那套古怪的拳法。
待到張道禎收勢,他長吐一口氣,說道:「八年前,我應師哥所託,在帝都帶走一個孩子,他是姬晏的三子,不是最聰明,也不是最有道根,可這孩子最為善良,出身帝王家,卻有良醫之性。
我龍門山欠姬晏一個人情,這人情,要用我師哥拚死護衛前陳國運,護不住,便要為他姬家保下一道香火。」
「你不用跟我解釋,我只知道,你救下淤泥村,我跟你做了個交易。」鐘鳴低聲道。
張道禎長嘆:「交易啊,說來也是,我與師哥也不過是一場交易。
這世間許多因為利益而起的交易,可到了最後,都是憑真心換真心的履行承諾。
鍾居士,你是個好人。」
被人發了好人卡,鐘鳴無奈笑笑,說道:「你還是趕緊準備借命之事,別在這瞎感慨了。」
張道禎也笑了,他的笑容中儘是滄桑,空洞的雙眼望向遠方,似乎想起什麼往事。
張道禎是龍門山百年來最有道根的弟子,他九歲那年被遊方的師父帶上山,在山中一呆便是二十年。
二十九歲的張道禎出山之時,已是匯丹初境,比自己的師父功法還要強,一下山便是整個江湖的風雨人物。
這位瞎眼老道當年不是瞎子,他也是位風流倜儻,相貌堂堂的江湖名人,龍門山張道禎,八十年前的那座武林,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劍斬赤採花大盜劉影,隻身夜半闖王府賞曇花一現,與蘇聽幽攜手滅掉赤血總教……
江湖風雨幾多愁,策馬天涯,清酒入喉,醉里舞劍,與君笑談,昨日浪里斬蛟龍。
年少輕狂的張道禎,也曾有過他的江湖路。
遊歷江湖那麼些年,張道禎再度回到門派時,已經是匯丹大乘期,整座龍門山,沒有比張道禎更有希望一窺成嬰境界。
他很後悔做了一件事情,那便是錯信他掌門師兄,進了龍門山瀑布后的禁地,觀看張道靈留下的成嬰功法後續。
這一看,便是丟了是一雙眼睛,被驅逐出龍門山,終身不得回門派。
世人都以為張道禎是遊方聞名,卻不知,他是無法再回自己的門派,多少年來,張道禎做夢都想回龍門山,給師父上一炷香。
當年若不是前陳宮裡那位師兄肯出言保下自己,怕是這條命就要丟在山上。
很長的時間裡,張道禎慶幸自己活下來,這幾年,他卻總是在想,當年死在山上也挺好,最起碼落葉歸根了吧?
一報還一報,今日自己救下張念塵的命,也能還師兄的救命之恩。
收起笑容,張道禎拉著鐘鳴,嘟囔道:「鍾居士,老道與你講個故事吧?」
「什麼故事,我不想聽,老道你還是趕緊準備換命之事。」
沒管鐘鳴的反抗,張道禎自顧自地講道:「八十年前啊,武林中出了位武林新秀……」
嘴上說著不聽,鐘鳴還是聽完張道禎講的故事,他望著張道禎空洞的雙眼,嘆道:「老道,你做的也足夠好,當日你師兄救你一命,如今你圓他的願望,已了結。」
「了結好啊,只是貧道很想回龍門山看看,怕是做完這場法事,便沒機會了。」
張道禎嘆息,臉上儘是滄桑。
……
借命的法事還是如期進行,張念塵醒后不久,便被張老道叫到廳堂。
李家的小屋中,張道禎用硃砂畫過十八張紙符,符錄漂浮在屋子四周,房中桌子上放著兩盞銅燈。
張道禎神色嚴謹,雙手成劍指,道了聲:「啟!」
十八張紙符開始緩緩轉動,模糊只見可以看到,淡黃色的罩子將三人籠罩其中。
這陣法名為「瞞天陣」,專門用於隔斷天機,適用於盜取天機的種種改天換命之事。
陣法已成,張道禎指著銅燈道:「你們兩人,分別把血液放進銅燈里。」
桌前站在張念塵和鐘鳴,他們手中都拿著把小刀,在手掌中割開道口子,鮮血流出,緩緩流入銅燈中。
銅燈是蓮座的油燈樣式,這種燈很吃油,鐘鳴感覺自己足足放了大半碗的血,前世獻血都沒獻這麼多。
待到他放好血,旁邊的張念塵趕忙給鐘鳴包紮傷口,鐘鳴看到他自己的手還在流血,擺手道:「我自己來,你還是先給自己弄好。」
張念塵心中有愧,總感覺對不起鐘鳴。
「徒兒,放燈芯。」
在張老道的吩咐下,張念塵又拿出一根古怪的燈芯,那是一根很粗的燈芯,尾端分叉,分別在兩盞銅燈之中。
燈芯放好,張道禎口中念念有詞,指著那燈芯不斷念動口訣。
呲的一聲,燈芯發出詭異的響動,一團血色的火焰點燃,銅燈里血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
在火焰跳動的瞬間,鐘鳴感覺背後一涼,他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自己體內正在往外流淌。
他丹田之內的那兩道真氣不安的竄動,鐘鳴沒有抑制住,兩道真氣四處流竄,在體內如無頭蒼蠅般亂撞,似乎在尋找是什麼傷害了鐘鳴。
借命,傷及生命本源的禁法,老道說的再輕鬆,對鐘鳴也是影響很大。
幾乎同時間,鐘鳴和張念塵都跌坐在地上,瘋狂喘息。
鐘鳴抬眼看看張念塵,他的臉一片煞白,薄弱的身軀不斷顫抖,在低頭看看自己,雖然有些虛弱,但比張念塵好了太多。
那邊張道禎念完咒語,也盤坐在地上,老道作為施法者,所承受的壓力不是兩人可以比擬的。
他玉葫蘆里的兩色玄丹無召自起,圍繞著張道禎緩緩旋轉。
張道禎神色緊張道:「看好燈火,在燈里的血液燃盡之時,不可讓火苗熄滅。」
「是師父!」
張念塵應了聲,幾度想爬起來,可顫抖的身軀做不到。
鐘鳴咬牙站起來道:「你別動,我來看。」
扶著桌子而立,鐘鳴盯著銅燈里的血液,判斷這些血液大概需要一盞茶的功夫才能燃盡。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眼見銅燈里的血液要見底,鐘鳴的身軀也越發的無力。
再看地上的張念塵已經趴在地上爬不起來,恍惚間,鐘鳴看到他身體里有種黃色的光線與自己相連。
那是很多密密麻麻的光線,飄搖著鑽進自己的體內,在丹田,胸腔,額頭各處。
仔細去看那些光線,它們像是一條條遊動的蛟龍,只是這些龍的形態很奇怪,有些沒有頭角,有些沒有鱗爪,總得來說不是真龍模樣。
鐘鳴有些擔憂,他道:「我看到很多條龍在小道士體內往外鑽。」
「正常,這些只能你跟念塵看到,這是他體內的前陳國運在找庇護,今後,這些國運龍氣就要寄居在你的體內。」
聽到張道禎的回答,鐘鳴又疑惑問道:「那小道士沒了氣運,他今後如何?」
「所謂借命,不過是把他體內承受不了的東西渡給你,今後我徒兒的命格就會變成普通人,若是外人查詢,便與你的命格一模一樣。」
言畢,張道禎問道:「銅燈內的血液如何,燃盡就算是圓滿功成。」
瞧了眼銅燈,鐘鳴答道:「還剩下個底,大概還有五分之一。」
點點頭,張道禎不再說話,全力運轉瞞天陣法,保證最後一刻不會出岔子。
可總是天不隨人願,就在此時,陣法外的牆壁忽而被一道黃光洞穿,銅色巨劍如同切豆腐般從黃泥胚牆外竄進來。
錚——
銅劍瞅准陣法的黃光,劍刃直刺而入。
正在維持陣法的張道禎哇的一聲,吐了口血沫,銅劍將黃光打的粉碎,劍刃直取燈火,一劍便將燈火斬滅。
銅劍輕吟,圍繞著鐘鳴旋轉,劍刃指向張道禎,似乎是在保護鐘鳴。
「怎麼回事?」
望著銅色巨劍,鐘鳴眼前發懵,連忙一把拽住還想傷人的銅劍,怒吼道:「巨厥,你要做什麼!」
被鐘鳴抓住,銅劍劍身微微顫抖,掙脫開鐘鳴的阻攔,執意要斬殺張道禎。
「巨闕,住手!」
幸好此時門外傳來俞白的聲音,銅色巨劍才不甘地停在半空中。
劍刃前一尺便是張道禎的額頭。
錚——
銅色巨劍不甘地發出輕吟,緩緩飛回鐘鳴的身旁。
如此變故,不止是讓張道禎受了傷,還讓鐘鳴百思不得其解,看銅劍的模樣,並不是要傷害自己,反倒要保護自己的模樣,為何它卻要斬殺張道禎呢?
這耽擱的時間,俞白已經一腳踹開木門,衝進屋子裡來。
她環視一周,微微皺眉后趕緊扶住鐘鳴,關切問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怎麼來了?」
搖搖頭,燈火熄滅的那一刻,鐘鳴體內躁動的血液便停止沸騰,他的體力正在緩緩恢復,已經沒有方才那種虛弱感。
此時,地上趴著的張念塵也悠悠醒來,他搖搖頭,疑惑地看了看,趕忙爬起來跑到張道禎身邊,摟著老道問:「師父,師父,您怎麼了?」
俞白看看鐘鳴,又看看張道禎師徒二人,冷笑道:「沒想到這天下還有你們這等邪門歪道,竟然用借命之法給自己續命!」
銅劍巨闕輕吟,隨著主人的怒喝,搖指張道禎師徒二人。
鐘鳴算是聽明白了,應是這銅劍感應到自己有危險,便一路飛到了這裡。
銅劍是俞白的,跟俞白有某種聯繫,它又告知主人,讓俞白也趕到了此處。
借命在俞白眼中是邪法,她此行而來,是要斬殺張道禎師徒,保護鐘鳴!
感動之餘,鐘鳴又是嘆息。
好心辦錯事,讓鐘鳴如何怪罪這個熱心腸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