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讓她離去
月謠自考試過後,心情有所緩和,便和明月一起自在地在逍遙門逛起來,逛了一整個下午,倆人都覺得肚子餓,便雙雙回去吃飯。逍遙門弟子眾多,吃飯都是在一起的,這便免不得要和姜青雲和相柳緋打照面。
姜青雲完全不受那件事的影響,倒是相柳緋,因為心性不堅,差點讓姜青雲名譽掃地,因此二人再無交集,一個人坐在一旁默默地吃飯。姜青雲見月謠和明月進來,抬頭毫不避諱地與之四目相對,全然無愧悔之心,不僅如此,眼角儘是輕蔑陰狠之色,好像蟄伏在暗夜裡的一條毒蛇,讓月謠不寒而慄。
月謠不想惹事,拉住了明月坐在離他最遠的地方打算坐下來吃飯,卻忽然聽席間傳來一陣笑聲,只見姜青雲佯裝找什麼東西,道:「我剛才好像看到一隻老鼠在桌子上,你們看到了嗎?」
殷慕凌和殷寶凌不知姜青雲和月謠的過節,尤其是殷寶凌,年歲還小,當即好奇不已地一起找起來:「什麼老鼠,哪兒呢?」
姜青雲對著月謠勾唇一笑,看似隨便一指,卻指著月謠所在的方向:「你瞧,那兒呢,還是一隻黃色的老鼠。」
殷慕凌看到著黃衣的月謠,一下子明白過來,臉色不大好看起來,殷寶凌卻還傻乎乎地什麼都沒察覺,到處找黃色的老鼠。見屢找不到,還拉著哥哥一起找。姜青雲「好心」提醒,「有的老鼠狡猾得很,能假人形,殷二弟可要看仔細了。」
連番羞辱讓明月氣憤不已,正要拍案而起,卻見齊詩華忽然吃完了飯食起身,淡淡地看了一眼姜青雲,「姜世兄,明日便是公布考核結果的日子了,不妨早些回去安歇,靜待明日的好結果。」
月謠看著齊詩華,滿心是感激,雖然她從未與她接觸過,但她是齊文薇的侄女,而且那日也是她請館主派人尋自己,眼下又及時出口制止姜青雲無禮之言,屢次幫助,讓她不勝感激。
姜青雲雖然張狂,但也不得不賣齊詩華幾分薄面,興趣缺缺地放下碗筷,順著她的話道:「罷罷罷,左右是吃飽了,不如就回了。」說罷站起來,大步往外走,經過月謠身邊時,卻忽然停下來,微微側頭,勾唇一笑,「也不知明日有誰會落選呢!」緊接著哈哈一笑,闊步走了。
明月將筷子往桌上一拍,怒道:「輕狂小人!」
月謠拉了拉她的袖子,沖她搖了搖頭,道,「快吃飯吧。」
「吃什麼!氣都氣飽了!」明月一抬頭見齊詩華已經走了,殷慕凌和殷寶凌沉默地吃著飯,相柳緋更是一言不發,火氣更大,扭頭就走。月謠緊忙放下筷子,追了出去。
「明月,明月!」她追上去一把拉住她,「不過是幾句言語,何必生那麼大的氣。」
「我是為你不平,你倒是心寬體胖的!」她道,「我就是氣不過,一想到日後要和他這樣的人在一個屋檐下學藝,我就生氣!掌門真是糊塗了!竟然讓這樣的卑……」
月謠一把捂住她的口,小聲提醒,「胡說什麼!」
明月自知一時口快失言,也悻悻然地閉了嘴,只聽月謠說道,「此事本來就沒有鐵證,雙方各執一詞,掌門如何取信?唉……罷了,且看明日結果,若是能留下,那就太好了。」
「若是不能呢?」明月忽然問,只見月謠臉色一暗,忙安慰,「不過我相信你可以留下來的,我還等著喊你一聲月謠師妹呢!」
月謠靦腆一笑,宛如天上高懸的明月光,寂靜地灑落在地面上。
第二日一早,姬桓召集了七名考生,當眾宣布結果。七個人雖然大都能猜到結果,但照春報名字時,還是一個個都豎起了耳朵,緊張得鼻息都屏起來。
月謠本十分有把握,可聽照春名字一個個報下來,始終沒有聽到自己的,心便提了起來,直到六個人的名字全都報出,仍舊沒有自己的時候,更是緊張又期盼地看著照春。終於,照春的目光在七個人身上轉了一圈,落在了她的身上,慢慢報來:「月謠……」
明月聽到月謠的名字,心裡也鬆了一口氣,卻聽照春繼續道:「……第三場文試作弊,考試不通過。」
月謠寬慰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斂,甫一聽到這樣的結果,當場便愣住了。齊詩華眉頭一蹙,姜青雲冷笑連連,相柳緋也是滿臉鄙夷,至於殷氏兄弟倆,全都不明所以,詫異地看著月謠。
照春繼續說著:「請各位新弟子隨我來,取弟子服,佩逍遙令,拜見掌事師兄后,沐浴焚香,行大禮於師祖廟前。」
「慢著!」月謠陡然高呼,不顧禮儀憤然而出,「我何曾考試作弊!?這其中必有誤會!」
不等照春喝止她的無禮之舉,姜青雲已經大聲呵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容你大呼小叫!掌事師兄明察秋毫,怎會胡亂下決定,定是你考試作弊。區區一個賤民,怎麼會識文斷字呢!」
「我沒有!」月謠驚詫又意外,這比說她因答題錯誤而被刷下更讓她難以接受,她的目光猛一對上姬桓平靜無波得顯得冷酷的目光,問道,「姬師兄出題審題,不知何以判定我是作弊!」
姬桓冷冷地看著她,道:「你所交試卷,有關道之釋義言語不通,首尾無法呼應,細看之下,反而更像將白明月、齊詩華的答案偷看后胡亂整合而成。你說我如何判定你作弊,這便是緣由。現在,你又如何證明,你不曾作弊?」
月謠驚詫連連,「掌事師兄便是如此斷定我作弊!?」
姜青雲忽然道:「掌事師兄,此事已經豁然明朗,月謠出身賤民,何以能識文斷字?且考試時她最後一個離席,定是想方設法竊取了白明月和齊詩華的答案,因時間上來不及才整合得如此亂。我認為應該將此女儘快驅逐出逍遙門!」
齊詩華掩嘴低咳,出列,道:「姜世兄,四年前帝畿已發詔令,五服十一城皆廢除賤民制,姜世兄還是慎言賤民二字。」
姜青雲猛然驚醒,面有悻色。
白明月亦出列,高聲道:「掌事師兄,我敢保證月謠沒有作弊,還望師兄嚴查。若是月謠當真作弊,我願意同她一起離開逍遙門!」
殷慕凌思量片刻,也出列為月謠作保,齊詩華雖然沒有說話,但方才她第一個出言制止姜青雲,立場已經十分明顯。
姬桓沒料到那麼多人都為月謠求情,不由得對月謠刮目相看,心裡更覺棘手,只是面上仍舊冷酷,「此事不必多說。照春!」
照春出列。
「你去領一百兩銀子給月謠,讓她自行離去吧。」
月謠聽到這樣的話,血色頓失,愣怔地看著姬桓,滿臉都是不甘心。
姜青雲之流用陰招害自己尚且可躲,可姬桓身為掌事師兄,他若不想讓自己入門,簡直易如反掌。為什麼!?
她想不通緣由。
當初在鵲尾城,是他說的——如果不是活不下去,誰願意四處行騙。
當時的他那樣的溫和正直,簡直與眼前判若兩人。
為什麼?!她攥緊了拳頭……
直到所有人都散去,她仍筆直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明月勸了很久都無用,眼看新弟子就要行大禮於祖師廟前,她不得再逗留,只得過去。
整個廣場上,只余月謠一人佇立。偶爾有弟子經過,也全然當做沒看見。日上中天、斜陽西沉,遠方傳來新弟子入門禮拜祖師廟的禮樂,隱隱綽綽的就像薄紗一樣,聽不真切。
直到天幕全黑,月謠也始終倔強地站在那裡,粒米未進、寸步不移。
照春實在看不下去了,去請示姬桓,姬桓聞言也是十分驚訝:「她還不走?」
「月謠姑娘實在倔強,我勸了好幾次都無動於衷,師兄恕罪,照春實在……無能為力。」
姬桓看了眼半開的窗戶,外面已經漆黑一片,算算時間,月謠至少已經站了六個時辰了。她重傷未愈,這樣久站,怕是會複發。
哪怕姬桓的心再冷酷,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受這樣的苦。
然而他剛出門,就見韓萱迎面而來。
「師兄這是要去哪裡?」
姬桓道:「處理一些事。」
韓萱憂心忡忡,直問:「可是月謠?」
「怎麼?」
韓萱大急:「師兄是心軟了嗎?還是忘了我前些日子說過的。」
姬桓眉頭一皺,只聽韓萱道:「不讓她入逍遙門,與逍遙門、與她都有好處,師兄已經令照春給她一百兩,如此厚金,她理當滿足。師兄不要再動搖,只管讓她離去。」
「可她內傷未愈,我怎能以為她好為理由,害她傷重複發?」
韓萱道:「是她執念太過,師兄已經仁至義盡,又與你有和關係!?」
姬桓低低一聲嘆息,心裡已有決斷:「罷了,你不要再多說,我會去勸她離開逍遙門,你也無需憂心。」說罷越過韓萱,急匆匆往廣場走去,任憑韓萱在身後喊他,也全然不理會。
「你就算在這裡跪到天明也無濟於事。」
月謠心下一駭,猛然轉過身去,只見姬桓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自己身後,巨大的陰影落下來,籠罩了月謠整個人,只是她站得久了,精神恍惚,才沒有察覺有人在身後。
「姬師兄!」
姬桓喟然一聲嘆息,不復平日里對其他弟子那般面冷。
「給你的一百兩銀子,足夠你安穩一生,你為何仍不死心。」
月謠抬頭瞧著姬桓,眼神里透著寒霜般的倔強,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委屈,「當初姬師兄從鵲尾城一路回逍遙門,也見到如今五服天下是怎樣的亂世,十一城各自割據一方不說,妖魔頻出,我就算拿一千兩一萬兩又如何!倘若哪日飛來橫禍,我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區區一百兩,怎麼能和一身武藝相提並論?!」
姬桓有微微的動容,只是面容隱藏在陰影中,月謠並不能看清楚。
他道:「天下能學武的地方多了去,米脂鎮也有平義武館,你若是想學武,何不去那裡。」
月謠戛然住口,眼眶裡忽然湧出眼淚,嘴唇顫抖著,身形微微搖晃了一下,道:「姬大哥……就如此厭棄我……為什麼?」
姬桓於心不忍,道:「並非厭棄你,而是逍遙門並不適合你。」
月謠突而腦海里有什麼一閃即逝,彷彿看到了什麼希望,問道:「姬大哥的意思是……你也知道我文試沒有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