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好狡詐的丫頭
流言在門中傳的沸沸揚揚,連掌門都驚動了,正如姜青雲預料的那樣,逍遙門不會在意一個弟子的出身,但絕對會注重弟子的品行,一個弒父的弟子,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留下來的。
然而召集了幾個在門中掌事的弟子,姬桓卻以當初帶人來之前,已見過其養父,並給與銀錢,徹底洗清了月謠的嫌疑。
此事傳入月謠的耳朵時,她正低頭掃地,一朵杏花飄落下來,堪堪落在她的腳邊,徐徐的微風帶來幾許花香味,柳葉如女子溫柔的手輕輕拂向水面,泛起懶懶漣漪。她抬頭抿嘴一笑,春天是真的來了……
窗外日光彈指過,四季交替,時間如白駒過隙,匆匆又是兩年。月謠已經不再是那個乾瘦無姿的小女孩兒,因在藏書閣拘束多年,日子過的清凈,出落得倒有幾分清恬雅意,只一雙眼睛如狐狸般橫生媚態,一動一靜之間秋水橫波,勾人心魄。
春意慢慢,飛花拂綠,燕子銜泥去,美人侍花下……息微捧了一束油菜花興緻勃勃地跑過來,躡手躡腳地走到月謠身後,輕輕一拍。
「月兒!」
月謠眉眼一彎,接過明動嬌俏的油菜花束,低頭淺嗅,「謝謝師兄。」
極隨意地一個動作,讓息微心頭一慌,移不開眼去。他深深地看著她,自以為什麼都沒表露出來,坐下來抓起一根狗尾巴草把玩,望著一望無窮的蒼穹,忽然道:「三年一次的大武試又開始了,不知道這一次又是哪些弟子勝出。唉,什麼時候要是你也能去參加比試就好了。」
月謠聞花香的動作一頓,頓時意興闌珊地將油菜花放在一旁,起身望著遙遠的東南方,隱隱可聽到比劍之聲傳來。
「區區一場比試而已,有什麼好可惜的。遲早有一天……我要摘下天下第一的桂冠!」
息微哈地一笑,站起來拍拍手裡的泥土,「天下第一?我看你還是想辦法讓掌事師兄先把你放出去吧!」說到這兒,他又替月謠覺得冤枉,「說來也怪,這都三年了,你到底做了什麼讓師兄這麼罰你?」
三年不教武功,不授文課,就好像將她徹底遺忘了一樣。
月謠冷冷地說了句不知道,轉身就走了。息微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喃喃地嘀咕:「臭丫頭,脾氣見漲啊……」
白日里剛提起姬桓,到了晚間他便忽然來了。眼下正是大武試的時間,藏書閣一般沒人來,再加上這三年月謠偷入七層小心謹慎,從未被人發現,她也就失了警戒心。
姬桓推開七層的大門,眼尖地發現前方角落裡忽得有火光晦滅,緊接著一陣細微的動靜自空氣中扣弦而至,一切快得就像幻覺一樣,他猛然變色,袖風撩動間氣刃倏忽至,快得彷彿閃電一般追去。只聽東側窗戶發出狼狽的被撞開的聲音,一道黑影趁夜飛快逃去……他大袖一甩,流星一樣追上去。
然而對方的輕功十分了得,對逍遙門也極為熟悉,即便姬桓全力追擊,竟一時也拿不住人。他眉頭一皺,腳尖在柳葉上鬆鬆一點,廣袖獵獵拂動,剎那間又是十幾道看不見的氣刃破空而去。
月謠狼狽逃避,根本無暇與姬桓對戰,忽聽身後傳來劍雨一般的破空之音,還來不及道糟糕,身後便中了好幾記無形的刀刃,頓時皮開肉綻,整個人再也無法提住氣,彷彿濕了翅膀的鳥兒一樣直直跌河水,濺起巨大的水花。
姬桓倏忽追至,卻只看到水面上泛起巨大的波紋,至於剛才那個刺客,卻是一點蹤影也沒了。他站在原處望著水流走的方向,思考片刻之後,果斷沿河搜尋。
月謠只覺得背後痛得要死,咬著牙忍受初春河水徹骨的冰冷,憋著一口氣好不容易潛水迅速逃離后,一浮出水面卻發現自己竟然就在弟子房附近,而後面姬桓正窮追不捨而來。她不敢鬆一口氣,手腳並用地爬上岸,狠勁扯掉一片衣袖,沾上自己的血,隨手往弟子房院牆扔去,然後才拖著受傷的身子飛快踏風而去。
此時夜已經很深了,息微早已歇下,她幾乎是用跌的才進的屋。為了不被人察覺,也不敢燒點熱水。眼下雖然已經入春了,可深夜在水裡那麼一泡,再加上背上數道傷口,即便是火炭也被凍涼了。月謠凍得瑟瑟發抖,哆嗦著指尖將黑衣換了,再拿干毛巾擦乾身子,身子稍微乾爽點后,原本因為凍得有些麻木了的傷口便開始發作起來,疼得讓她幾乎要咬碎了牙齒。
想不到姬桓功力如此深厚,隨手一擊便是削骨切肉的狠勁。傷口泡了水,邊緣有些發白了,一碰就疼,她背著手沒法夠到,便只能拿一大塊乾淨的帕子倒上金瘡葯,小心翼翼地貼著整個背包住,雖然已經極盡小心,但因為上藥的動作幅度過大,好幾次撕扯到傷口,疼得她冷汗漣漣。
好不容易將葯上好了,她趁夜將黑衣埋進花壇之後,便不顧仍舊濕嗒嗒的頭髮就埋頭倒在了床上……
如此驚心動魄的一夜,藏書閣竟一夜安好到天明,一方面是因為月謠及時將沾了血的衣角丟進弟子房,吸引了姬桓的視線,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逍遙門內弟子向來循規蹈矩,幾乎沒有出過監守自盜的事,至於外來刺客因有終極淵巨大天塹所阻,更是難以靠近。於是整個藏書閣內守衛便薄弱得只有息微一人,他是極信任月謠的,以至於月謠連著三年偷入藏書閣,竟一絲一毫也不知道。
因此一大早他被姬桓叫去問話后,嚇得快跳起來了,回去后第一時間便是找月謠,然而敲了十幾下門都不見有回應,推門而進,卻見月謠倒在床上,面若桃花呼吸急促,顯然是燒得厲害。
「哎呀!這丫頭……」
月謠醒來時渾身疼的厲害,身上出了許多汗,外頭天十分昏暗,辨不清是早上還是晚上,她目光一轉,就看到息微趴在桌子上睡得酣甜,也不知道是不是夢見了什麼好吃的,哈喇子流了滿手。
「師……師兄。」
息微迷迷糊糊地醒來,見她已醒轉,打著哈欠抻了抻懶腰,倒了一杯熱水走過去,道:「傻了吧!你啊,發燒都燒昏過去了。要不是我及時找了天雨師姐過來,你哪裡還有命在。」
話雖然不好聽,語氣卻極為溫柔。月謠雖然病了,反倒有幾分嬌弱之態,讓人生出幾分憐惜之心來。
她撐著手坐起來,接過水喝,聽到他提到天雨師姐,頓時一口水嗆住,爆發出一陣強烈的咳嗽。
「哎喲,怎麼了又是!喝個水也能嗆到,你真是人才了。」說罷拍拍她的手背,本是想讓她好受些,沒想到拍在她受傷的地方,就跟下刀子一樣,沒幾下月謠臉色就煞白了。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搖頭說好了。
「……咳……怎麼請師姐過來呢?不就是個發燒嗎?師姐回去的時候,說了什麼嗎?」她目光閃爍,聲音也極輕,息微卻只當她大病剛醒,身體還虛,道,「沒說什麼,就是說你平日里太累了。開了副葯,又扎了你幾針。」
月謠卻更加緊張。
天雨專攻醫術,怎麼可能看不出自己發燒的原因,只可惜息微性子粗,根本什麼都沒注意。她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親自見一見她比較好,便對息微說,「我頭暈得很,你能幫我再請一下師姐嗎?」
息微一聽她暈,忙將她放倒在床上,妥妥帖帖地把她捂實了,才呲溜去請天雨。
天雨正在製藥,聽他說月謠不適請自己過去,面色稍微沉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平常的神色,一邊扇著小火一邊道了聲馬上過去,將他打發了。然而息微一走,卻命人看守葯爐,自己則去找了韓萱。
韓萱這三年來病得益發重了,已經到了難以下地的地步,整日地躺在床上,可以說是油盡燈枯了。即便是天雨醫術了得,也回天乏術。
她推開房門,屋子裡瀰漫著沉重的葯香味,因是門窗緊閉,光線也十分不好。她點燃了燈火,走到韓萱床前,只見她面容憔悴,臉色枯黃,毫無光澤的長發凌亂地散開來,更添幾分凋零感。天雨心裡頭難受,默默地坐到一旁,看著她安靜的睡顏,腦海里儘是她剛入門的時候那活潑可愛的模樣,只可惜短短十二年的功夫,她就如一朵失去了養分的花朵,即將凋謝了。
韓萱很快就醒了,目光無神地在四周轉了一圈,最後艱難地聚焦到天雨身上,微微地一笑,道了聲師姐。
「今日感覺如何?有舒坦些嗎?」
韓萱萎靡地一笑,坐起來。
天雨單刀直入地說:「剛才息微來請我,讓我再給那丫頭看一次。我吃不準,那丫頭若是那天晚上的刺客,聽到我去看過,心虛還來不及,怎麼會讓我再去?」
韓萱閉了閉眼,道,「你吃不準,她更吃不準,所以她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發現了。她這是試你一試。」
「好狡詐的丫頭!」她眉頭一皺,「乾脆就揭發了她,讓掌事師兄處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