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死局
自從回了逍遙門,她的身邊寸步不離人,照春不知何故出去了,姬桓就要一力打理門內許多事,常常抽不開身,便讓幾個信得過的弟子時刻跟隨她,讓人心生厭煩。
她每日的活動往往是找個地方一坐一整天,那幾個弟子跟個一日兩日還好,要他們一直這樣枯坐,簡直要在頭頂悶出蘑菇來。
月謠見他們一個個耐著性子陪自己枯坐,忍不住道:「你們若是無趣,便自行玩耍吧。放心,我會一直在這裡,不會脫離你們的視線的。」
那幾個弟子連忙擺手說不枯燥,一雙雙眼睛落在月謠身上,充滿了打量。
其實他們一直都很好奇月謠和姬桓的關係,之前她說的那個故事,顯然不足取信,可偏偏姬桓對她看管之嚴,簡直就像山匪對待一個搶來的、且不肯歸順自己的媳婦一樣,這又顯得她說的故事有那麼幾分可信度。
月謠轉過頭去繼續看她的冰湖和枯枝。
身後慢慢傳來幾聲交擊聲,一開始是特意壓住、偶爾響起的,後來就頻繁起來。原是那些孩子們實在忍不住,便互相比起劍來。
月謠回過頭去看著他們。
這些孩子們大都資質不錯,且刻苦努力,雖入門至今才短短一兩年,但一套劍法已經能使得行雲流水了,只是這些年都是照春在教,雖依樣畫葫蘆描得像,卻都不精通。
一支木劍忽然被挑飛,在空中轉了好幾個圈,啪地一聲落在她腳邊。
比武輸了的孩子跑過來,擦擦汗,笑得憨:「師娘,對不住!讓您受驚了。」
月謠撿起劍,卻沒有還給他。她打量著這柄木劍,上面有許多鈍口,是在多次切磋中砍中的。因弟子們學習時都是用木劍,所以殺傷力不大,只留下幾個口子。她的手指在劍身上慢慢地擦過,似十分眷戀,半晌,忽然道:「你的劍招太慢了。方才你使出利出鴻蒙的時候,被小勇的明幽行炎所破,才會落敗。可若是你足夠快,催生出源流泉浡,便能破了明幽行炎。那你就贏了。」
她將木劍還給他,彎唇笑了一下。
阿度吃驚極了,「師娘也會逍遙門的劍招?」
小勇也跑了過來,剛好聽到後半段話,忍不住問:「那若依師娘所言,只要我也夠快,先使出積石壘壑,是不是也能破了阿度?」
月謠想了一下,道:「是這個理,但也不全是這個理。逍遙門的功法,追本溯源,全在五行相生相剋,以氣御劍、運轉流常。內息越醇厚,同樣的劍招,使出來時劍氣便越強,生滅之間如行雲流水,可生生不息。所以歸根到底,除了要精通劍招,還要領會劍意,修鍊內功。」
剩下的弟子們也圍了過來,聽她講解。
道理是那麼個道理,可修習內功,比練招式難多了,沒個十年八載哪能成功?
「世上任何事情,哪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從來都是循序漸進的。一味求快,只會囫圇吞棗,什麼都學不成。」她耐心地說,忽聽一道清脆的聲音傳來,「看來師父平日里也教過師娘呢!弟
子斗膽,能否請師娘指點幾招?」
月謠笑容微滯,就在小勇深覺自己出言不妥時,月謠站了起來,「好。」她從阿度手裡接過劍,輕輕撫了撫,「可是我身上並無內功,所以切磋只能點到為止。」
「那是自然!」
弟子們散開去,興緻勃勃地看著月謠和小勇持劍對立,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木劍在月謠手裡,好像一下子活了過來,通身散發著一股迫人的凌厲氣勢。
小勇先動手,一招源流泉浡逆風如勢,沿途濺起無形的水花,若是尋常弟子,此時必得使出積石壘壑,以土克水,可月謠卻身形一晃躲了過去,木劍在身前劃出密集的劍風,竟是一招利出鴻蒙。待小勇回過神來時,源流泉浡催生出來的枯木生花已然破空而去,卻在半途遇上了利出鴻蒙,縷縷劍氣瞬間化為烏有,猶如輕風拂過草地,彌散無形了。
「好!」阿度拍手叫好,有幾個弟子也隨之鼓掌。
小勇退了半步,不敢相信這麼輕易地就敗了,而且是敗於對方的一點點小伎倆上,心頭湧起極強烈的求勝心,本點到為止,卻運氣提劍,小小的木劍通身發赤,挾著一股熱流從四面八方直衝月謠而去。
若放在以前,對他這樣的小輩,月謠不用劍,光用袖風就能將他打退,可如今她半點內息也沒有,那明幽行炎卻是小勇用盡全力的一招,兼之二人距離相近,讓她根本沒有可退的空間。
劍氣就像急雨跳珠一樣全部擊在她的胸口上,整個人當即如被烈火炙烤,不受控制地飛退數十步,眼看就要落入冰湖……
「——師娘!」
然而最終衣袖僅僅擦著湖面而過,後背不期然撞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天旋地轉之間,已從湖面上轉了幾個圈,安然落地。
不知何處而來的梅花瓣堪堪飄落她的臉頰,留下一股淡淡的清香,順著風兒又無聲委地了。
小勇臉色驟變,棄劍跑過來,噗通就跪下了。
「師娘!您沒事吧!」
月謠捂著胸口,極力忍下喉頭那一股腥甜,搖頭不說話。姬桓抱著她入懷,雖她搖頭,卻也看得出受了內傷,他臉色發黑,厲聲道:「就算她不是你的師娘,同門切磋點到為止,誰准許你下狠手的?」
小勇垂下頭去,不敢吱聲。
剩下的弟子們也圍了過來,統統跪下。
月謠拽了拽他的手,本想為他們說幾句話,一張口卻沒忍住,吐出血來,雖只是一點點,卻染紅了嘴唇,好像塗了口脂一樣,生生多出幾分明艷的媚態來。
姬桓微一彎身,將她打橫抱起,也顧不得懲罰這群弟子們了,大步回逍遙宮。
其實月謠受得傷沒那麼重,那口血吐出來就好了許多,接下來吃點補品養一養,三兩天就會好了。她就這麼由他一路抱回逍遙宮,沿途惹來弟子們的側目,心下彆扭極了,冷聲道,「你放我下來!」
姬桓置若罔聞,一腳踢開房門,這才將她放下。
月謠一得了自由,就將他狠狠推開,摸
了一把嘴角的血,道:「是我先使詐的,你不必懲罰他們。」
聽她聲音並不是受重傷的模樣,姬桓神色一松,這才找出一張帕子去捉她的手,要擦去上面的血跡。
「沒有人規定比武的第一招一定要用源流泉浡,我在旁看得清楚,你沒有使詐,是小勇求勝心切,壞了規矩。」
月謠坐在床上,由著他蹲下來擦手,出言譏諷,「你是說,兵不厭詐是嗎?」姬桓沒有回答她,她又問,「當初我比武贏了徐澤,也是兵不厭詐,怎麼那時候你就認定我錯了?」
舊事重提,就像一根刺一樣扎在姬桓心上。
他目光沉下去,什麼話也沒說,仍細細地擦乾淨她的手,隨後將帕子放在一邊,坐到了她的身旁。
他認真看人的時候,目光里總有一股讓人無法抗拒的深情,若是以前,月謠最是沉迷這樣的眼神。可如今卻像芒刺在背,憋得難受,渾身都厭惡起來。她欲站起來,卻叫姬桓拽住,稍一使勁就落入他的懷中。
他靠過去,幾乎碰到她的鼻尖,一隻手拽著她的手臂,另一隻手按著她的後腦,讓她只能面對自己。
「一切都已經成了定局,你甘心也罷不甘心也罷,都無可轉圜了。這裡就是你的家,大婚既成,我就是你的丈夫,你難道要一直這樣和我過下去嗎?」
回復他的是月謠的冷笑。
事情演變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他一手操作,如今卻來責怪她不識好歹?
他忽然鬆開了她,深深地吸一口氣,手在枕頭底下一摸,竟然摸出一把匕首來。
「這把匕首我夜夜放在你的枕頭下,你竟從未察覺。不知是不是我運氣太好?」他忽地笑了一下,「也罷,今日我就告訴你,也給你這個機會,拿著它,殺了我。你就徹底自由了!」
月謠怔住了,直到姬桓將刀柄塞入自己的手裡,才對上他的視線,不同於她的驚愕,他看起來平靜極了。
她低頭看著匕首,寒光凜冽,削鐵如泥。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姬桓平靜地注視她,「遂你的心愿。」
月謠死死地抿著嘴巴。
她恨姬桓,也想離開這裡,但那不是以傷害他為代價的。她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斬首幾千俘虜,也可以親手掐死無知稚童,但她不會做傷害姬桓的事。這彷彿成了一種本能,嵌入她的潛意識。
她盯著匕首,整個人一動也不動。姬桓覆著她的手握住刀柄,刀尖對著自己心口,一點點用力,「殺了我,你就解恨了。」
月謠不肯用力,但掙不脫他的手,極力忍著的臉上終於開始崩潰,「你放手!」她大喝,「你快放手!」
姬桓力道不減,卻也沒再近一分,對峙的時間那麼難熬,直到看到月謠臉色都憋紅了,才猛地泄了力道,匕首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直直釘入木桌中。
他輕輕一推就將她推倒在床,臉頰因方才過於著急而泛著紅,好似閨中女兒家含羞帶怯時浮起的兩團羞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