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大司馬
息微受了傷,正在醫治,好在傷勢不重,只後背被砍了一刀,以及手臂上莫名多出來的箭傷。月謠去的時候,他半正裸著上身,由大夫將傷口抹上藥,再繫上繃帶。
「如何?」
大夫忙停下手中動作要回話,卻聽月謠又說,「忙你的,不要停。」他便繼續纏繞繃帶,一邊開口,「這位大人的傷勢不重,好好休息,小半月就會好。」
月謠坐下來,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眉頭微微一蹙:「真是不小心。」那大夫將繃帶繞到前邊,似覺得難以下手,遂想走過去繞到息微的正面。月謠順手接過繃帶,低聲說道,「我來吧。」
繃帶需要多繞兩圈,纏繞後邊的時候,她示意息微張開手臂,整個人靠過去,貼著他的胸膛虛虛環住腰,兩個人靠得太近,她能清晰地聽到頭頂的呼吸聲,還有耳畔像是敲鼓一樣重的心跳聲,她臉騰地一熱,卻佯若無事,低頭將繃帶綁上。目光隨意地一撇,看見脖子上有一圈紅繩,似乎系著什麼掛件。
她低咳一聲,沒話找話說:「你這系的是什麼?」這紅繩,倒是和她脖子上系著護身符的繩子一樣。
息微凝視她臉龐的神色微微一僵,手下意識地抬起就要去藏,卻在半空生生停住,最後若無其事地放下了。
「沒什麼,一個小掛件而已。」
他動作雖細微,但還是沒逃過月謠的眼睛。
大夫治好了傷,瞧著這房間氣氛不大對,便很有眼色地告退了。
月謠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另一隻手掀開他半耷拉的衣裳,露出他結實的右肩和手臂,也露出了藏在裡邊的東西。
她驚奇了一下,萬萬沒想到那麼貼身佩戴的,竟然只是一個護身符,看那樣式,竟和自己的同出一處。
「你也有一個?」她捏起來正著反著看,確實是和自己的很相似,但是上面的圖文並不一樣。
息微臉色微微泛紅,盯著那個護身符說:「一起求的,便你一個,我一個。」
月謠忍不住笑了,「護身符都要一塊兒求,真是……」她轉念一想,臉色沉了幾分,「不過這護身符不靈。」
息微忙從她手裡奪回護身符,像是護崽子一樣收好,忍著手臂的痛穿上衣服,遮住了所有的春光。
「靈的。」
月謠奇了,「怎麼靈了?你都貼身戴著,竟還是讓你受了兩處傷。」
息微低頭系帶子,因手臂受傷,系得很是辛苦,月謠自然而然地俯身過去幫他系帶子。
「若是沒有它,說不定我就死了。」
月謠心頭一怒,抬頭就要訓他,然而一抬眼,卻對上他深深凝視的目光,像是岩層深處被凝固住的水晶,經由時光的沉澱,只剩下最乾淨純粹的部分,裡面包裹的全然都是對自己深沉的愛意。
她別開眼,要說的話在腦子裡打了個轉,氣勢一下子弱了,「……胡說八道的。」她忽然覺得屁股下的凳子燙得很,
起身就要走,手腕卻被他拽住,下意識間他是用受傷的那隻手拉她的,月謠走得急,一下子扯動傷口,痛得他啊地一聲。
她猛地頓住,回來檢查他傷口,「怎麼樣了?很疼嗎?」
息微捂著傷口,那痛只是一瞬間,現下好了很多,然而他沒有搖頭,借著傷口疼讓她坐下,目光深深地落在她身上,手拽著她,不由她躲閃。
「月兒,我的心意你一直都是明白的。我問你,如今我在你心裡,到底是什麼位置?」
月謠抽了抽手,沒有成功。她迎上他的視線,「除了隱兒,你是我身邊最重要的人。」
「你……」他忽然覺得不知該如何開口,明明那個問題積在心裡多年,時時刻刻都想問出來,真到了要問的時候,喉嚨卻像被棉花塞住了一樣,連說話都難了。
「那你……你可不可以……嫁給我?」
話一說出口,便下意識地拽緊了她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盯住她。然而她忽然站了起來,也將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月謠低頭看著他,沒有掙脫他的手,慢慢地俯身,兩個人距離近得可以讓他看清楚她微微顫抖的眼睫毛。
額頭傳來輕軟溫熱的觸感,是她輕輕落下的一吻,她眉眼都彎起來,眼睛深深地看著他,彷彿裡邊藏著無邊風月,「大事一成,我會嫁給你的。」
直到人走了,空氣里的溫度一點點降下來,息微的腦子才嗡嗡地回過神來,反覆咀嚼她這話,最後嚼碎了想透了,明白這不是做夢,一如多年夙願終於達成的小夥子一樣,差點一蹦三尺高。
月謠走得遠了,嘴角仍止不住地上揚,思緒飄遠……從最初認識他,到為了自己被打落山崖,再到後來在王師中一路默默守護,即便自己跌入泥潭,也不放棄地幫助自己東山再起,這樣的息微,才是她真正的歸宿。
而姬桓,就像多年來死死插入心肺的一把利刃,愛得深入骨髓,也痛得深入骨髓,也許拔掉他會很痛,可再不拔掉,她會死。
她搖搖頭,不想再想起他,強迫自己想息微,腦海中飄過他纏著繃帶的樣子,忽然心中湧起一陣奇怪的感覺,快得抓不住,似乎有什麼很關鍵的東西被漏掉了。
她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左手臂。
攻城的時候,她的手臂明明中箭了,事後卻一點傷口也沒有,反而是息微,在同樣的位置上出現了傷口,是巧合嗎?是黑暗之心的力量以至於她傷口自動癒合?
「母親!」
雲隱大步跑來,打斷了她的思路,「陛下送了很多賞賜過來,傳旨的公公就在前院等著您呢。」
華胥晟思來想去,最終在珍寶庫里挑選了上百件寶貝,再加上黃金十箱,一車一車地送過來,說實話他還真是頭疼要怎麼封賞月謠,最終希望這些身外之物能滿足了她。
將賞賜送下去后的第二日,月謠才姍姍來遲地謝恩,但卻不肯接受這些賞賜。
「怎麼,這些賞賜還
不夠?」華胥晟有些不悅。
月謠道:「如今天下局勢紛亂,正是用兵之時,征戰耗資靡費,這些賞賜不如留用前線。」
華胥晟意外極了,然而她連這麼重的賞賜都不要,怕是要更重的東西了。他心底一寒,果然聽她又說,「臣此番勤王救駕,七萬大軍長途跋涉與王師會和,卻險遭挫折,蓋因臣身上背負污名,上下有所不服,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臣雖有心忠於陛下,卻無奈被人污衊,心有餘而力不足。好在如今臣已得到了當年污衊臣的證據,萬望陛下嚴懲,還臣清白。「
她取出一個錦盒,交由方小壺,送到華胥晟面前。
「這是大司馬、大司寇與朝臣們往來書信。」
華胥晟看著所謂的證物,心知這一定是她一手製造的,不由暗暗發怒。
「雲卿所言,事關重大,只是重審案子所需時間頗長,如今平亂迫在眉睫,雲卿若是擔心旁人的閑言碎語,朕可發一道聖旨,無人再敢議論。雲卿儘管放手發兵平亂,相信有了功勞,也可堵住悠悠眾口。」
月謠迎上天子的視線,這一眼可謂大不敬,但她絲毫不在意,反而一挑眉,說道:「齊鷺當初率領齊師,頂著陛下的敕命平息五城之亂,可五城何時當真了?若非戰事膠著,怕陛下怪罪,齊師怎麼會反呢?」
華胥晟臉色刷得變得蒼白。
她言下之意,便是不平反她的罪名,或許就要學那齊鷺謀反!
華胥晟藏在桌子下的拳頭捏得死緊,微微發顫。
「朕可以……」
月謠打斷他:「陛下,先王在時,曾與臣說過只有順應民心,才是正大光明。民議如流水,堵是堵不住的,臣若是頂著一身污名領兵,怕是無法令王師服氣。」又說,「若是帝畿派一個帶罪之人平叛,怕是軍心民心都不齊,平叛一事阻礙重重,若是陛下光明正大地派遣大司馬平叛,想必沿途民心所向,敵人未戰便怯了。」她說到大司馬這三個字的時候,咬字極重。
華胥晟一開始以為她是在說張復希,很快想通后臉色就白了。
張復希雖任職大司馬,但不是靠的軍功,是多年的資歷。他的打仗能力不如齊鷺,否則也不會讓齊鷺一舉攻破帝畿,自己在城外干著急了。所以派張復希去平亂是不太可能的,放眼整個夏官府,有能力迅速平亂的,就只有月謠,她口中的大司馬,指的便是自己。
她要做大司馬,那張復希呢?
他看著擺在自己眼前的所謂的物證,臉色發沉。
月謠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虛虛做了個禮節,道:「臣府中還有許多善後之事,臣告退。」說罷不等華胥晟開口,便自行離去。
待她一走,華胥晟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氣恨不已:「她這是要逼朕!就莫怪朕釜底抽薪了!」
方小壺忙跑進來,奉上茶水,小心翼翼地說:「陛下仔細龍體,切莫生氣傷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