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決勝
東城門是距離王宮最近的門,張復希本想讓燕離攻打東門,然而來的人是月謠,他就後悔了。
以她的性格,如今真的會救陛下嗎?怕是前腳趕走了狼,後腳迎來了虎。
他想了很久,決定讓王師繞道東門,月謠攻打北門,不管天子怎麼想的,他不能讓天子有一絲一毫的危險。
然而不及他將部署與月謠商討告知,扶搖城七萬大軍休整不過半日,竟趁夜直接向東門發起了進攻。
張復希大怒,「他們遠道而來,不顧人馬疲憊強行攻打,若是勝了也罷,若是敗了豈不是自傷兵馬,擾亂全盤計劃?!」
報信的小兵垂著頭,好像犯錯誤的是自己。
一旁的將領聽了,眉頭皺起,問道:「大司馬,既然盟軍已然發起進攻,我們是不是也儘快攻打北門?」
張復希雖恨月謠為爭功貿然出兵,但此刻已箭在弦上,自己就像被強行架到了烤架上,不得不出兵了。
齊鷺早就得到消息,知道自己城內不足十萬的兵馬未必擋得住,便將華胥晟從清輝閣里提出來,當做箭靶子一樣豎在城樓上,大有一旦城破就拿天子祭旗的氣勢。
「月兒,雖華胥晟死不足惜,但此刻他不能有事。齊鷺如此卑鄙,我們該怎麼辦?」息微壓低聲音,僅能讓月謠一人聽到。
月謠遙遙看著天子四肢攤開綁著,像一隻任由獵人剝皮抽筋的熊崽子一樣豎在城樓上,目光變了變,「你帶人在此牽制齊氏的注意力,我去救他。」
息微看了一眼她,儘管知道她不會有事,仍是露出擔憂的神色,「你要小心。」
「知道。」
她調轉馬頭,悄無聲息地退到後面,環環像是心有靈犀一樣從樹叢後邊出來,琥珀色的眼睛閃著興奮的光澤慢慢伏下身子,讓她騎上來。
今夜無月,雲朵像是大塊大塊被剪壞的棉被一樣遮住了所有的星光,入秋的夜晚,天空中連一隻鳥兒都沒有,寂靜得只剩下肅殺的風聲,沒有人注意到高空中飛速掠過的環環,沒一會兒的功夫,就繞到了城樓的側後方,渾身白毛盡豎,張口無聲地一吼,足下生風,像離弦的箭一樣俯衝下去……
「天上……!?」
「放箭!!」
不知誰喊了一聲,待到部分弓箭手回過神來要射箭的時候,環環已逼至城樓上方,結實高大的身軀就像鐵球一樣撞落突起的檐角,霎時磚瓦飛濺,噼里啪啦的聲音就像夏日裡的雷雨一樣,讓這個本就充滿了緊張氣息的城樓一下子炸開了鍋。
距離如此近,弓箭手施展不開,便退至後方。無數的兵卒涌了上來,凶獸雖然可怕,但不是無敵,這麼多人一人一刀,總能將她剁成肉塊。
然而還不及他們靠近,迎面一道金色的劍氣襲來,沖在前方的人像麻袋一樣被橫掃了出去。
那是一個黑衣瘦高的女人,眉心一點暗
紅色印記,像是不慎沾染了誰的血,神色冷戾,眼神像刀子一樣凜冽,只站在那裡不動,就讓人心生退怯。她手裡的劍古怪極了,散發著金色的光澤,霸道兇狠,好像無需主人持劍,便會自己大殺四方一樣。
紅印、女人、凶獸……有人一下子明白了她是誰,大叫,「前左司馬——雲間月!」
曾有流言說她是上古戰神九天玄女轉世,雖然很多人起初並不相信,但三人成虎,人云亦云得多了,再加上她幾乎未有敗績,這九天玄女轉世的形象便在人們心中根深蒂固起來。即便她被治罪,一時消失在世人的眼前,但沒有人忘了。
弓箭手以最快的速度站好位,飛箭像冰雹一樣砸過來,環環嗷地一聲撲到綁著華胥晟的架子上,爪子猛地一拍便將架子拍翻,當場咚地一聲巨響仰后倒在地上,避開了無數箭雨。
華胥晟一開始不知道身後這麼大的動靜是發生了什麼,只能猜到大概是有人來救自己了,一顆心稍稍放了下去,然而還沒徹底放下去,一顆巨大的、張嘴露出獠牙還淌著口水的白毛虎頭衝到眼前,琥珀色的眼睛就像巨蛇之眼一眼陰戾地盯著自己,當下哇哇大叫起來:「救命啊——!別吃我別吃我!」
他嚇得嗓門都變了聲,就像一個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鴨一樣。
然而預料之中的疼痛沒有襲來,環環低頭一口咬住拴著他的繩子,甩頭猛地一扯,便將繩子咬斷了,因腦袋太過巨大,咬斷繩索的時候頭頂的白毛蹭到了華胥晟的脖子,惹得他一陣瘙癢狂笑。
月謠一劍橫劈,擋住當空襲來的箭雨,厲喝:「環環!帶陛下走!」
環環彷彿聽的懂人話,獠牙一露叼在華胥晟的衣領上,當空甩出一個漂亮的弧度,也不管是不是會將人的肋骨摔斷,便將人甩到自己的背上,足下用力一點撲出城樓,朝著息微所在的扶搖城大軍飛去。
沒了顧忌,月謠的招式便大開大合起來。少和劍本就是仙劍,劍氣強盛,劍風所及之處伏屍遍地,血水沿著凹凸不平的磚地遊走,像小溪流一樣往低處匯聚。整座城樓猶如墜入無邊煉獄,血氣衝天,經久不散。
息微接到了華胥晟,將人交給下屬,抬手大喝:「進攻!」
話音一落,忽然左手臂傳來一股鑽心的疼痛,像是被流箭射中,血花一下子散了開去,因是一身黑衣,所以外邊只能看到他的手臂上莫名其妙地冒出一灘小小的水漬。他猛地抬頭,城樓上的敵軍越聚越多,流箭就跟暴雨一樣多,月謠一手捂著左手臂,火光下可以看見她手臂上插著一支羽箭,然而她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把將羽箭拔出,少和劍當空斬落,劍氣似星辰沉墜、地動山搖……
息微忍著疼拔劍出鞘,戰馬嘶鳴夾雜著刀劍交爭之聲,在這個註定不平靜的夜晚猶如一隻沾滿了血的巨大雙手,生生撕開了夜幕……師且戰且退,護送著齊鷺和文薇從南門出,一路倉皇離開帝畿
,直奔太華城。
雲隱年歲還小,息微不讓他上戰場,所以他一直躲在後方營帳中,聽了一夜前方的廝殺聲,儘管心中知道一定會贏,但還是止不住地擔心。他看著床上過度疲憊已經昏睡過去的天子,小小的臉上寫滿了憂愁。
戰勝的消息天一亮就傳來了,雲隱正在清洗環環的背,聞言將毛巾往水桶一扔,快步跑出去。
「快!收拾一下!送陛下入城!」
此時的華胥晟剛剛醒轉,喝了葯也喝了粥,體力恢復不少,聽聞逆賊已朝太華城逃去,懸了幾個月的心一下子鬆了下來,然而不及他徹底放鬆下來,眼前出現雲隱那張酷似姬桓的臉,一下子又愁容滿面。
這齊氏是被趕走了,卻迎來了月謠,此人狼虎之心不亞於齊氏,將來要如何拿捏?
轉念一想,又開始自欺欺人。
她此番願意勤王救駕,或許心中仍是忠於自己的呢?
這麼一想,心稍稍安定了一些,聽到雲隱要安排自己回宮,精氣神一下子恢復了。
宮裡的叛軍已經清理乾淨了,屍體都井然有序地運出去,華胥晟回到清思殿,聽著月謠彙報善後情況,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忽然打斷她,「雲……雲卿,可否去尋一尋朕的小花兒?」
月謠笑了一笑,沒有回答他,反而朝外朗聲喚了一聲,便有人扶著花解語走進來。數日不見了,花解語小臉煞白,看見華胥晟后,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一頭撲進他的懷裡一訴自己的害怕和委屈之情。
月謠無聲地一笑,也不管華胥晟是不是聽見了,說了聲告退便走了。雲隱正等在外邊,見她出來,正要迎上去,忽聽後邊傳來一陣腳步聲,繼而是一個眼熟的將領跑到月謠面前,冷冰冰地說:「大人!末將在冷宮處尋到一名女子,自稱琅軒公主,不辨真假,不知該如何處置?」
雲隱的記憶一下子回到三年前,那個在牆頭上趴著笑的明媚小姑娘,不等月謠開口,他出聲打斷,「母親!孩兒曾見過琅軒公主,是真是假看一眼便知,不如讓孩兒去看看吧?」
月謠看了一眼他,點點頭,叮囑:「若真的是公主,接回來好生伺候。」
雲隱點頭,行了一禮,便跟著那個將領大步走了。
整整三年,當初門庭若市的左司馬府早就空了,遍地都是枯樹爛葉,屋子裡灰塵積了厚厚的一層,蛛網結滿角角落落,無聲訴說著這三年來的孤獨和冷清。
月謠看著被人隨意丟棄在一旁的金漆門匾,嘴角微微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皮笑肉不笑的,看得下屬一陣心驚膽戰,「大人,小人這就去打個新的來!再找人好生收拾一番。」
「收拾宅院就可,門匾不必急。」
那下屬不是很明白地看著她,只見她微微仰頭,看著湛藍天空一塵不染的明媚秋色,語調輕輕的,像一朵高高在上的雲,「陛下會賞賜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