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勤王
齊鷺懵了,既是因為看見文薇還活著而懵,又是被她打懵的。
「你……你還活著?!」
文薇衣冠整齊,只臉色有些憔悴,那是因為她被華胥晟軟禁所致,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在齊鷺攻破王宮的時候才知道齊氏謀反的消息。
齊氏軍沒有對她放肆的,偌大的王宮到處都是哀嚎哭叫,只有她這裡十分清凈。齊鷺很快就想明白了,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糟了!我中計了!」
對方深知文薇被天子變相軟禁,才能利用內外消息不通的機會挑撥齊氏和帝畿,可見這個人對王宮了如指掌,也對天子和齊氏各自的心思了如指掌。再往遠了看,焉知這一場五城之亂是不是那幕後黑手的傑作!
怕是這王宮裡,還有他身邊,早已布滿了對方的細作。
越想越覺得膽戰心驚,整個人如墜入深淵一樣,四處都是抓不住看不透的黑色。
眼下已至騎虎難下的境地,若是向華胥晟告罪,且不說他不會相信自己受了挑撥,即便相信,也不會放過齊氏。索性就一反到底,改了這江山姓氏,反倒是唯一生路。
只是這身邊的密探,得早日拔除!
秋風蕭瑟,吹得階前梧桐葉子聚又散,帶來遠處一陣又一陣的桂花香。身後傳來一陣落葉被踩碎的聲音,繼而是蘭茵和旁的女子不同的低沉聲音響起:「一個人在想什麼?」
剎那間像是有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被想通,齊鷺猛地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回頭看著她……
短短兩個多月,天下的局勢就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齊鷺帶領七萬大軍佔領了帝畿,太華城緊隨其後,徵兵五萬,再加上原有五萬兵馬,一共十萬,攻打鵲尾城、君子城和共工城,而北方的胡與城趁此亂勢昭告天下,自立為國,脫離帝畿管束。
至此——天下大亂。
秋陽高照,又是一日明媚晴天。月謠專門挑了這樣的好日頭洗頭髮,濕漉漉的頭髮被抹了桂花香澤,聞之一股清香,彷彿佇立在桂花金海中,十分舒適。
清和拿布帛一點點絞乾她的頭髮,因今日陽光甚好,所以頭髮幹得也很快,剛洗過的長發烏黑油亮,就像黑珍珠一樣。
隱兒坐在一旁喝茶,裊裊的茶香伴隨著桂花香氣飄入鼻中,只抿一口就可以掃去一日的疲憊。清和的手藝越發好了,烹煮的茶無人能比,隱兒喝過旁人煮的茶,卻總不如清和煮的那般回甘美味。
他眯著眼睛品嘗,餘光看見息微來了,便自覺站起來要告退,卻聽月謠低聲說:「隱兒留下。」她道,「你雖還年幼,但如今局勢緊張,有的事情你該知曉。」
雲隱低頭稱是,復又坐下,稚嫩的臉頰上滿是老成穩重,乍一看宛如年幼時候的姬桓。
月謠略一走神,很快拉回心思。
清和給息微斟了一杯茶,退到月謠身後,低眉順眼的模樣,宛如一株靜態斂目的海棠花。息微喝一口茶,誇讚她手藝精進,這才對月謠道:「華胥晟回信了。」
華胥晟被拘在清輝
閣,雖好吃好喝招待著,但項上人頭也有著隨時落地的危險。要送進去一封信並不難,齊氏大軍中,已布了不少她的眼線,只可惜的是蘭茵過早地暴露了,如今不知究竟是生是死,讓人憂心。
「他答應了我們的條件。」
信是以燕離的口吻寫的。如今只有扶搖城沒有被捲入征戰中,也只有扶搖城能幫助帝畿,讓扶搖城出兵唯一的條件就是將齊氏誅滅后,太華城須得易主。
華胥晟想也沒有想地就答應了,還附上了貼身玉佩作為信物。
雲隱抿嘴思考的樣子像極了姬桓,只是臉龐和聲音十分稚嫩,「母親,您當年是帶罪離開的帝畿,若是回去,陛下會不會……治您的罪?」
月謠笑了一下,「隱兒問得好。」她道,「自古以來,君臣的關係,互為依賴、牽制,君主牽制平衡臣子之間的勢力,達到治理天下的目的;臣子依靠討好天子,達到獲取權力的目的。史上不乏君臣關係失衡的例子,若是君重臣輕倒也罷了;若是臣重君輕……天子尚且要看臣子的臉色,又有誰敢治罪呢?」
雲隱覺得不對,又問,「可是那些功高震主之輩,也有不少被天子連根拔除,禍連九族的。」
「隱兒真是長大了,那些功課沒有白學。」息微讚許地眯起眼睛。
見他們二人皆胸有成竹的模樣,雲隱心頭滑過一個念頭,不禁變色,「莫非母親是要……」
月謠伸出一根食指,輕輕點在他的唇上。
如今的齊鷺雖然佔領帝畿,可城外張復希帶著十萬王師圍著,即便太華城也有十萬兵力,但被鵲尾城、君子城和共工城三城牽制,一時不可能過來支援,好在帝畿城內倉廩充足,即便圍城,也能自足。
對齊鷺而言,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滅了城外十萬王師。王師一垮,這華胥氏的天下,他便坐穩了一半。
時至十月,張復希一共發起了三次進攻,可齊鷺固防死守,雙方都有所折損,帝畿仍固若金湯。
王師大營。
張復希在帳內來回踱步,嘴角冒起了好幾個泡,原本算得上相貌堂堂的臉頰迅速瘦了下去,顴骨高高地隆起,頗有幾分尖酸刻薄的樣子。
一個小兵跑了進來,手裡捧著一個錦盒,「大司馬!扶搖城的城主來信了!」
張復希一把奪過,看到盒中的玉佩大驚失色,而後飛快打開書信……
那小兵低著頭,忽然聽到頭頂傳來一陣爽朗的大笑,繼而是他中氣十足的聲音,像雷聲一樣劈頭蓋臉地響起,「好!好!燕離果然沒叫我失望!」
扶搖城守城的將士原只有五萬,這兩年徵兵,降低了年齡限制,也不過增加到七萬。七萬大軍傾巢而出,必定導致城內守衛空虛,可以說是孤注一擲了。張復希不敢相信地對著信看了幾遍,確定真的是七萬人馬全部支援,笑得嘴都要咧到後腦勺去了。
前方沙塵漫天,那是大軍行過揚起的塵土。張復希騎馬在最前頭等著,已吩咐人預備上了豐盛的酒菜,就等著燕離一到,雙方好好敘舊喝
酒,共同商討那攻伐帝畿的大事。
然而率領七萬扶搖城大軍來的,卻不是燕離。
張復希懷疑地眯起了眼睛,以為自己眼花了,直到對方距離不過百步,才勃然變色。
「是你們!?」
月謠和息微策馬並肩而行,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像是鼓點一樣揚起,最後在距離張復希十步開外的地方停住。
「張大司馬,別來無恙?」
張復希抽刀怒對,「你怎會在此?阿離呢!」
這七萬大軍能聽她號令,可見她在扶搖城經營日久,無怪乎帝畿派出各路人馬清剿,卻始終得不到她的行蹤,原來早已潛伏在扶搖城,怕是燕離這兩年生病是假,早已遭了他們的毒手才是真的!
月謠一身黑色的短打勁裝,腰帶和護腕皆是鮮艷的紅色,更襯得眉心的紅色印記張揚,像一朵幽幽然即將怒放的黃泉之花,一待盛開,便是血流千里、伏屍百萬。
「張大人可是收到了陛下的信物,和我們的信?」
張復希眉頭緊皺,又聽月謠說,「陛下命我等馳援,所以此番是奉詔而為,還往張大人放下個人恩怨,以大局為重。」
王師中到處都是見過月謠和息微的人,三年前雲氏的勢力被清剿乾淨,城外野墳地寒鴉林立,屍體早已化作一堆堆的枯骨,沒人想到她還會再回來,且以這般姿態回來,如同一個救民於水火的天神。
但張復希清楚,來的不是天神,是充滿了陰謀詭計的惡鬼。
「陛下定是被你等矇騙了!既然你送上門來,此刻我便為陛下殺了你這逆臣!」
大刀高高舉起,卻在半空被一股力量強勢打落,他捂著手臂,橫眉倒豎,怒視息微。只見他手裡捏著兩顆還剩下的石子,冷冷地瞧著自己。
「張大人,你我都是為救陛下而來,何必自傷和氣?延誤了救陛下的時機,這罪過該由誰承擔呢?!」
張復希陰沉下臉,不欲與他說話。
月謠忽然笑起來,背後的黃沙一點點靜了下去,露出七萬大軍的面貌來,暗黑色的鐵甲就像一尊尊來自地獄的勾魂使者一樣,沉默無聲地站在她的身後。
「張大人,世易時移,如今逆賊挾持陛下,隨時都有可能傷害陛下的性命。我等奉詔勤王護駕,張大人卻喊打喊殺的,這七萬大軍遠道而來卻見盟軍這般態度,怕是要心寒了。」她眼睛彎起來,笑意更深,語調卻冷了下去,「還是說張大人早已和城中逆賊串通,故意拖延呢?」
她慣會用這樣的誅心言論污衊旁人,張復希偏黑的臉龐氣得通紅:「口出狂言!」
月謠不笑了,身姿挺直,朗聲道:「張大人不必惱怒,區區玩笑而已。我等率軍遠道而來,不知張大人安排何處紮營?」
張復希板著臉,卻不得不應付:「距離王師兩里以東,自行紮營吧!」末了又補充一句,「如今戰事膠著,糧餉短缺,怕是不能招待,萬望體諒!」滿是歉意的話說出來卻沒有多少誠意,他調轉馬頭,策馬揚鞭便領著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