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挑撥
「……華胥晟果然求助齊氏,太華城派了齊鷺,率領七萬人馬合兵兩萬王師,前去平定五城之亂。王師出兵幽都城,旬日就平定內亂,營帳上下載歌載舞,反觀齊氏主攻四城,那四城並不認太華城,戰事膠著,齊氏糧餉不濟,艱難困苦。另外華胥晟並不信任齊氏,還派出了一名監軍掣肘,如今齊氏人馬內外交困,已對帝畿心生不滿。」
四面透風的水上亭榭中,月謠靠在竹塌上,輕輕搖著羽扇,一頭烏髮盡數瀑落,閉眼聽著息微說帝畿的近況。
「告訴方小壺一聲,讓他在華胥晟耳邊多說幾句——齊氏心生不滿,怕是欲勾結太后,謀奪王位了。這孩子貪財,是個拿捏得住的,多給些銀錢便可使喚。如今高豐死了,華胥晟身邊就他一個說得上話的,是他飛黃騰達的時候了,該怎麼說怎麼做,他清楚。」
息微嗯了一聲。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一頭烏黑的長發吸引,竹塌上的人閉眼似在假寐,長發未梳,盡數披落,沿著玲瓏的身軀像溪水一樣垂下,隨著風兒吹,來回飄蕩,拂在他的心湖上,漾開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去,握住了那一小縷發尾,絲滑的觸感轟然拉回他的理智,他如遭了雷劈,猛地抬頭,對上月謠緩緩睜開的目光,心裡像揣了七八隻小鹿,咚咚亂跳。
月謠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又閉上眼去,快入秋了,早晚的湖面泛著一層薄薄的水汽,她就這麼側躺著,雖不施粉黛,不簪珠釵,但偏偏生出一股遺世獨立的孤冷之氣來。
息微收回手,平復了心情,道,「我聽說棠摩雲在秘密訓練一支軍隊,似是巫術。」
月謠嗯了一聲,「此事你不必管。」
「你若是要問鼎天下,必要收服民心,若用巫術等旁門左道,怕是人心不服,即便勉強坐上高位,也會搖搖欲墜。」
月謠不置一詞。寂靜的水榭里只剩下遠處風吹樹葉的聲音,息微見她胸有成竹,不欲與自己多言的樣子,便不再說了。
又一個月,齊鷺平定四城猶如一腳踏進沼澤,久久攻不下,消息傳回帝畿,華胥晟發了很大一通火,把齊鷺要糧要兵的摺子嘩啦啦全推到地上。
「朕就知道他齊氏不是真心幫助朕的,這麼久了連一個城都攻不下來,還有臉要糧要兵?以為朕是傻子嗎?拿著朕的糧和兵,是想謀反吧!」
方小壺也不去撿那摺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小聲道,「陛下可小聲些,小心被太後娘娘聽見了。」
「聽見又怎樣?朕是天子,她就是朕的親生母親也得聽朕的,更何況她不是!?」
「小人聽說,娘娘對陛下不肯增兵派糧,也頗有怨詞呢!」
華胥晟氣沖沖的,「她怨什麼?」
方小壺期期艾艾的,似覺得難以開口,半晌才說,「娘娘彷彿覺得陛下長大了,就不聽話了……」回應他的是一聲巨大的茶壺落地聲音,噼里啪啦
,就像炮仗一樣,嚇得他脖子一縮,立馬噤聲。
那廂華胥晟氣恨齊鷺久攻不下四城,齊鷺等人也駐紮在大樂城外,看著日漸短缺的糧草頭疼。
「陛下究竟是怎麼回事?不給糧不給兵,讓我們怎麼打仗!?還搞出什麼監軍,要不是那沒鳥的玩意兒阻攔,我們早就四城都攻下了,怎麼會這麼狼狽!少仲大人,要我說,就一刀抹了那個鳥玩意兒,省得他礙手礙腳!」
齊鷺擺手,「陛下就是因為不信任我們,才派出監軍,殺了監軍,等同謀反。」
「不信任我們?不信任我們還讓我們出兵,王師才出了兩萬人,剩下的七萬都是我們的。憑什麼我們沖在前頭還吃力不討好,王師就在後邊吃香的喝辣的,陛下未免太過分了!」
齊鷺猛地厲喝:「閉嘴!」
雖喝停了下屬,但齊鷺心中到底也意難平。煩躁地在營內走著,不知不覺出了營地,到了一處小溪邊,坐在一旁扔石子。
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繼而眼睛被蒙住,不用猜也知道身後的人是誰,齊鷺摸著對方的手笑了笑:「蘭茵。」
見被猜著,她便順著他拉著自己的手挨著他坐下,兩人相伴七八年了,起初誰也不看好她,畢竟是一個姿色平平、臉上還帶傷疤的女子,齊鷺一時覺得新鮮,還能長久地寵著不成?然而這麼多年了,自從她來了以後,齊鷺的身邊便再也看不到其他女子了,竟連出兵打仗也隨身帶著。
她依偎在他肩上,輕聲說:「我知道你為難,要不這仗不打了,我們回去吧?」
齊鷺點了一下她的腦袋,笑道:「你一向聰明,怎麼也說這種話?若是不遵王命,太華城會被問罪的。」
「可是這些年太華城扶持帝畿盡心儘力,帝畿卻屢屢猜忌,想方設法削弱太華城的實力,我們為何還要盡忠?」
齊鷺斂了笑容,神色肅穆,望著潺潺流動的溪水淡淡地說,「這就是君臣。」
蘭茵一下子從他肩上起來,很是不平:「我聽說陛下對太后並不敬,吃穿用度還不容一個普通妃子……對待嫡母尚且如此,你以為將來齊氏會好過嗎?聽君之命,便是坐視太華城衰弱,總有一天會被王師踏平;可若是不聽君命,殺上帝畿,便是太華齊氏做主天下,還怕有誰掣肘不成?」
齊鷺震驚,一把捏住了她的肩膀,「這話誰教你說的?」
蘭茵誒地一聲吃痛,他這才後知後覺鬆開手。她發泄出來后便好了許多,雖臉上仍泛著氣惱的紅,但言辭軟了許多,「眼下軍中誰不那麼想……罷了罷了!知道你是個忠君愛國的,我方才只是氣壞了一時胡說,你別忘心裡去。」她又說,「不過眼下戰事膠著,一直困在此處也不是辦法,不如集中兵力,趁夜強攻,儘早拿下大樂城,攻下一城總比四個城都攻不下好吧?」
她說的不無道理,齊鷺本來也打算如此。
原本五城也只是互相征戰,不
是謀反,帝畿名正言順地出兵,他們沒理由反抗,所以齊鷺一開始便將兵力分散開去,沒想到那四城不認太華城,還張口指責他們拿假的聖諭,拒不開城門,這才將戰事拖住了。
既然他們不肯開城門,那便只能強攻了。
七月底,齊鷺集中兵力進宮大樂城,不出三日便攻入主城,然而就在他要調轉兵力攻打其餘三城時,帝畿卻下令撤軍,齊鷺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為由不肯撤軍,依舊向皮母城進發。消息傳入帝畿,華胥晟連發三道敕令,然而齊鷺仍然不肯奉詔。
恰此時一封密信傳入帝畿,皮母城明氏揭發齊鷺威逼利誘四城謀反,懇請帝畿儘早出兵捉拿反賊,以解明氏之危。
密信送到華胥晟手裡的同時,齊鷺也得到了來自帝畿的消息,這才明白帝畿下令撤軍的真正原因。
四城準備了大量的財物珍寶,賄賂華胥晟,以期帝畿對五城之亂袖手旁觀,據說運送財物的馬車,差點將朱雀大街的道路壓塌。天子收了賄賂,這才強令他撤軍。
太華城千里迢迢出兵,作戰困難,不僅糧餉短缺,事後竟無半分功勞,甚至很有可能會被降罪。由此,齊氏大軍的怨言,已呈鼎沸之勢。
而太后被鴆殺的消息就像一條導火索,齊鷺忍無可忍,斬殺監軍,帶著七萬大軍折道東進,一路勢如破竹,沿途俘獲正在幽都城尋歡作樂的兩萬王師,斬殺將領,神兵天降般地攻入了帝畿。
五服十城,若說哪個城最忠心,當屬太華齊氏。所以當齊鷺率軍東進的時候,沿途城鎮乃至周邊城主都不曾有疑,直到齊鷺佔領帝畿、攻破王宮的消息像雪花一樣散入各城城主耳朵的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
齊鷺攻入帝畿第一件事就是緊閉四城門,以防張復希反撲。大軍雖不曾劫掠百姓一針一線,但也不允許沿街攤販走卒出沒,熱鬧繁華的帝畿,自華胥晟登基前的舊派作亂后,短短五年,再次陷入戰火。
九月的秋雨一陣涼過一陣,蕭蕭梧桐葉落了一地又一地,隱隱青山盡荒蕪,寒秋是真的來了。
華胥晟是在假山洞裡被翻出來的,一同被找出來的還有花解語,兩人抱成一團,哆哆嗦嗦,眼淚鼻涕肆流,錦衣華服臟膩雜亂,可憐極了。
齊鷺還穿著武將那一套盔甲,大手一揮將他們暫時囚禁在清輝閣里。
一個小兵快步跑來,不知是不是連續作戰體力不支還是因為驚慌過度,臉色蒼白:「大人!」他話也說不利索,吞了三次口水才說清楚,「我們……我們發現太后了!」
齊鷺一開始以為他說的是發現太后的屍體,可細細一想便覺得不對勁了。
一路衝到文懿宮,看到庭內橙黃橘綠,顯而易見是有人精心打理的,還未來得及走進去,眼前便衝出一道人影,巨大的掌摑伴隨著厲罵劈天蓋地地砸過來:「誰讓你舉兵謀反的!你可知已將齊氏至於何處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