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蘭茵
周姐抱著手臂站在外面,不懷好意地看著即將被揍的月謠和陳媚巧,然而等了一會兒也不見拳頭落下的聲音傳來,反觀九娘,拳頭始終在半空沒有落下去,好像被誰牢牢鉗制住了一樣。她眉頭微皺,很快就看清楚了原因。
隨著幾聲痛苦的呼叫,九娘的手臂被人像擰麻花一樣擰到背後,骨頭要被擰斷的痛苦讓她一動也不敢動,不僅是她,另外一個彪悍的女子也被同樣的手法擒住,至於剩下的最後一個,正捂著手骨蹲下來疼得嗷嗷直叫。
周姐本隨意地擰著腰抱臂站著,見到這樣的情景,當時就變了臉色,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慢慢放下了手臂。
月謠稍稍一用勁,九娘立刻大叫起來,聽著九娘的痛呼,月謠笑了一笑,道:「周姐,你說的不錯,軍營里訓練殘酷,容易出意外,還是老老實實的比較好。」說著鬆開了鉗制那兩人的手,轉身單手拉住陳媚巧的手,利落地走出了營帳。
陳媚巧乖乖地跟在身後,雖然沒有說話,但嘴角露出的笑容卻出賣了她此時的心情。兩人走到沒人的地方,她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抱住月謠大聲說:「月兒姐,你太厲害了!你沒看見九娘的蠢樣子,還有周姐的臉色,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有你在,我真的什麼也不用怕了!」說著抬眼開始想象美好的未來。
「你功夫那麼厲害,當將軍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到時候威風凜凜的……!」
月謠頗感無奈地看著她像個孩子一樣憧憬未來,問道:「好了!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眼下還有一個問題亟需解決。」
「什麼啊?」
月謠指了指她的肚子,又指了指自己的。
她不提醒還好,一提醒,陳媚巧當即覺得飢餓難忍,「對啊,我們沒晚飯吃了……肚子好餓。」一想到一個時辰后還要進行訓練,當即整個人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蔫了。
月謠同她一起坐下來,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低低一聲嘆息,「都是逞強惹的禍,日後我們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了。」
陳媚巧有些憤憤不平地:「你那麼厲害,將來做了將軍,還需要怕什麼周姐?」等了很久不見月謠說話,她回頭看去,卻見月謠仰頭望著那輪一明月,似乎有什麼心事,「月兒姐?」
「嗯?」
「你想什麼?」
月謠看了她一眼,道,「我在想周姐,她到底有什麼靠山。」
「哼,不過只是管了一百個人,能有什麼靠山!」
此時有一小隊衛兵走過來,月謠忙捂緊了她的嘴巴。
眼看著巡衛來了又走,陳媚巧鬆了一口氣,月謠剛鬆開手就裝作憋悶地大口大口呼吸,鼻尖的她忽然就聞到了一股很淡的烤餅的味道。她吸了吸鼻子,更加確定自己不是幻嗅,激動地拉著月謠道,「月兒姐,好香啊,你聞到沒?」
還沒等月謠說話,眼前赫然出現了兩張餅子,表面還灑了一層芝麻和蔥,油亮油亮的,香得要命。
兩人抬起頭,只見是一個瘦弱的女子,有些眼熟,月謠稍微想了一下,才想起來那是和自己一個營帳的姑娘。她看上去十分靦腆,月謠一看她,就忙移開了視線,聲音輕得好像蚊子一樣,「這個餅你們吃吧……」
月謠說聲謝謝,此時陳媚巧已經迫不及待地就抓過來吃了,一邊狼吞虎咽一邊說謝。
「請問你是……」
「我叫蘭茵。」那姑娘看了眼周圍,好像怕聲音稍微大了就會被人聽了去。
月謠充滿感激地站起來,珍重其事地說,「謝謝。我叫月謠,這是我妹妹——巧兒。」
「嗯……」那姑娘在原地站了一會,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待會兒還要操練,會很辛苦,你們稍微吃點。對了,不要和別人說……」說完快步就跑了。
陳媚巧像一隻小老鼠一樣飛快地吃完了餅,頓時覺得渾身都暖了起來。
「這姑娘真好!」
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月謠和陳媚巧踩著點入列報道,夜裡雖然昏暗,但四周點燃了火把,照得營地好像白日一樣亮堂。陳媚巧意外地發現夜訓的女兵數目遠遠不對,粗粗一數不過就幾百人,然而整個營地卻是有兩千左右的女兵。細看下來,不僅周姐不在,就連九娘以及本營帳內的大部分女兵都不在。
陳媚巧閃著狐疑的目光看了眼月謠,卻被她警告性地看了一眼,不得不壓下滿腹的疑問。
直到夜訓結束,周姐等人也沒有來,陳媚巧拖著累得像條死狗一樣身子趴在月謠身上,哀嘆為什麼同樣是殘酷的訓練,月謠卻像個沒事人一樣。
月謠無言一笑。
兩人渾身黏得厲害,想去洗澡,然而被臨時充作澡堂的營帳擠滿了人,合計之後,便拿上換洗的衣裳去隔壁的河裡稍微洗一下。
「月兒姐,你也發現了是不是?她們怎麼可以視軍令如無物?說不參加夜訓就不參加?」
月謠看了眼周圍,低聲說,「你別說了。」
那條河雖然就挨著營地,但畢竟在營地外,她們一路小心地穿過各個營帳,像兩隻夜貓一樣悄無聲息地走過去。
空氣中忽然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呻吟,有點像受了傷的痛呼。月謠和陳媚巧同時停下腳步,互相看了一眼。
「好像有人受傷了?」
月謠細細聽了聽,一下子就辨別出聲音的來源,指了指左手邊燈火通明之處,拉著陳媚巧悄悄地走了過去。
走得近了,那聲音漸漸清晰起來,竟不是一個人發出來的,而是斷斷續續地有好幾個人的聲音,有女的更有男的。
月謠心裡咯噔一聲,腦海里有一個隱隱的猜測,還沒來得及想清楚,陳媚巧便低聲問:「怎麼好像有男人的聲音?這裡不是女兵營嗎?」說著脫開了月謠的手,貓著腰一溜煙就湊過去了。
月謠已經發現了,但是她來不及阻止陳媚巧,只得硬著頭皮追上去,因怕動靜大了被發現,一時竟也拉不住陳媚巧。等追上去時,只見陳媚巧就像一個柱子一樣杵在原地里,睜著一雙大眼睛傻愣愣地看著投映在營帳上的男女三三兩兩疊在一起的影子……
這裡是女兵營的最西面,相隔三里處就是男兵營。她們初來乍到,根本沒有來過這裡,原以為是最普通不過的營帳,此時卻進進出出許多的男兵,看其服飾,全都不是一般的士兵,最低的也是百夫長。他們各自摟著形形色色的新征女兵,衣衫不整地喝酒作樂,儼然將這裡當做了煙花柳巷。
陳媚巧不過十六歲,從小顛沛流離,哪裡曉得男女之事竟是如此不堪入目,整個人都快要崩潰了。
月謠一把捂住她的嘴拖走,兩人直到方才那幾個營帳徹底看不見了才停下腳步,陳媚巧儼然一副被嚇壞的模樣,眼淚水不斷地留下來,月謠看著她哭,臉色難看得要命。
她現在終於知道了為什麼周姐的衣著會如此不整,為什麼夜訓時會少了那麼多女兵。竟然是這樣的原因,竟然是這樣……!
月謠和陳媚巧回到營帳內時,周姐等人還沒有回來,一個營帳十個人,只有蘭茵躺在通鋪的角落裡休息。陳媚巧害怕極了,即便月謠好生安慰了她一番,仍有明日自己就要被拖走的恐慌感。
蘭茵其實沒有睡著,身上還有些沒擦乾的水珠,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眼睫毛顫動得厲害。聽到外邊傳來動靜,她先是肩膀一顫,然後稍微回頭看了一眼,見是月謠和陳媚巧,輕輕地鬆了一口氣,又躺回去。
營帳內除了偶爾的腳步聲和衣服摩挲的聲音,一丁點兒說話聲都沒有,三個人各懷心思,氣氛顯得有些詭異。
剩下的七個人直到熄了燈也沒有回來,陳媚巧側著睡在通鋪上,像尚在母親肚子里的嬰孩一樣蜷縮著抱住自己,腦子裡紛亂陳雜,怎麼也睡不著。
她很小的時候村子就因為連年旱災餓死了不少人,大傢伙遷徙的時候又趕上瘟疫,父母親人都死絕了,最後是跟著燕離才才免於一死。之後的日子雖然清苦,但尚算能活下去,可現在算什麼?這個女兵營說是軍營,可又和妓館有什麼區別!?
她越想越害怕,最後埋頭縮在被子里嗚嗚地低聲哭起來。
片刻之後,身後忽然傳來一股溫熱的感覺,繼而月謠輕輕抱住了她,像一個母親一樣在她背上輕輕地拍打。
「你放心,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她說話雖然輕,但在這個靜謐的營帳里,聲音卻清晰地傳入了蘭茵的耳朵里,夜色中她悄無聲息地睜開眼睛,神色複雜地看了眼抱在一起的月謠和陳媚巧,黯然垂下了眼帘。
周姐等人是在將近凌晨的時候回來的,那時候陳媚巧已經哭得累了睡得很沉,月謠本性警惕,她們還沒靠近的時候就被腳步聲驚醒了,只是裝作睡熟的樣子沒有任何動作。
七個人進了營帳,各自哈欠連天,衣衫各有不整,見原本就不小的通鋪一個角被蘭茵睡著,中間又被月謠和陳媚巧睡著,心生不爽。九娘之前剛剛吃過月謠的虧,與周姐對視了一眼,大步走過去將縮在角落裡睡得正熟的蘭茵揪住頭髮一使勁就拖下了通鋪,像銅鑼一樣的大嗓門一聲吼:「賤人!這個地方也是你睡得!?滾下去!」
這一聲吼生生嚇得陳媚巧整個人一激靈醒了,月謠用力箍住她,免得她鬧出太大動靜,手指握了握她的手腕,示意她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