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虎毒不食子
謝琅帶著周鈺落地,看到面容未變的玄陽,依舊是一身青色道袍,在夜風中,墨發舞動,頗有種乘風歸去的飄逸之感。
「這麼多年了,你也未老一分。」她不由輕笑。
玄陽將人引到院落中,「陛下亦然。」
「朕與你不同。」環視著面前的小院,這裡是專門為謝琅留的,之前謝宸帶著藺長安來這裡都是住的隔壁的院落。
道觀中也安裝了太陽花,小院里燈火通明,明亮如晝。
「你說朕這一胎,是男是女?」她輕撫著微凸的小腹問道。
玄陽微微一笑,「想來是與陛下所念相左。」
「……」謝琅不由得蹙眉,「皇子?」
身旁的玄陽點點頭,「貧道為陛下衍算過,是皇子無疑了。」
「其他呢?」她目視前方,「可有測算過?」
「其他皆無法看透,陛下在當初親政之前,貧道是能看到陛下的命數,自親政之後,陛下的命數就掩藏於迷霧之中,再不得見。這幾年貧道也相繼為大周推衍過,後面六代帝王皆是如此。且貧道耗盡所能,只看到陛下與王爺二人,命中只有一子。」
謝琅此時才把目光當道玄陽身上。
「你看不透朕的命數,朕心中瞭然,可之後六代帝王全部無法看透,這是為何?」
「貧道無能,無法回答陛下的問題。」
「朕想要個女兒。」謝琅目光清湛的看向他,「可有辦法?」
「陛下腹中的皇子,氣運已成,貧道無能為力。」玄陽微微施禮,「不過還請陛下放心,陛下之後的第七代帝王,乃明君。」
謝琅擺擺手,「朕百年之後天下如何,與朕何干,生前善待天下,子孫自有其手段,是昌盛還是覆滅,死後哪管生前事。」
「陛下聖明。」
玄陽離開,夫妻倆回到房中,屋內的前後窗都開著,清涼的山風穿堂而過,沁涼舒爽。
周鈺給她倒了一杯白水,「可是覺得涼?」
「如此正合適。」謝琅握著他的手,「突然不想生了。」
他忍俊不禁,「那就不生。」
「哎!」謝琅忍不住嘆息,「我就是隨後一說,都已經在肚子里了,怎麼能不生。」
兩人都想要個女兒,誰知道居然是兒子,關鍵玄陽說她和周鈺命中只有一個兒子,這就讓人頭疼了。
屈指在小腹上輕彈一下,「討債鬼。」
周鈺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是縱容的看著她,然後察覺到小腹微微凸起一塊。
「這是……胎動。」這段時間,周鈺可沒少讓未來給他補課,了解的比謝琅都要詳細,現在孩子還不到四個月,這個時候是有胎動的,不過不明顯,今天是第一次。
謝琅看著恢復平靜的小腹,「可能是知道我嫌棄他了。」
「莫要嫌棄,兒子也好,日後咱們再努力一下,看看是否能有個女兒。」周鈺握著她的手,免得她再次忍不住彈自己的肚子,「餓不餓?」
「明天高振他們過來再說吧,來之前不是帶著吃的嘛。」
他打開隨身帶的一個八寶盒,打開后裡面是七八種精緻的點心,每種只有六塊,小巧精緻,卻口感不同,味道都是謝琅喜歡的。
吃了幾塊后,她就躺下睡著了。
看到她清淺的呼吸,周鈺拉過薄被給她蓋上,然後關掉了靠近床榻的兩扇窗戶,隨後走出房間,在庭院里靜坐賞月。
「王爺好興緻。」外面,玄陽在前面看完典籍,去廚房裡端來幾樣小菜準備送到謝琅這邊,卻看到周鈺正在院中賞月,「廚房裡剛準備好了幾樣簡單的小菜,陛下可要用?」
周鈺讓人在對面坐下,「她用了幾樣點心后就睡著了,通常會一覺到天亮,道長若是不急,可以坐下來一起對酌賞月。」
玄陽微微一愣,「觀內倒是有青梅酒和桃花酒,還有竹酒,都是觀中弟子親手釀製的,王爺可要飲用?」
「為何不可?」周鈺勾唇笑了笑。
「請稍等。」玄陽隨即起身起來。
前後一盞茶的時間,玄陽拎著兩壇酒回來,「這是觀內自釀的桃花酒,已經窖藏了三年,正是最佳飲用時期。」
周鈺拍開封口,倒了一杯,端起酒杯輕抿一口,酒味很淡,想來後勁也是沒多少的。
見到玄陽也喝了起來,他問道:「道士也可以飲酒?」
「說是酒,實則並不醉人,桃花也是每年山中的桃樹盛開時飄落下來的,每年的清明寒食或者是重陽登高以及道祖大殿,觀中上下都會飲上一杯。」
「如此,我便不與道長客氣了,請。」
「請!」
兩人都是心胸疏闊之人,因此極為聊得來。
不知不覺月上中天,已是半夜,兩壇桃花酒也已經見底,這才各自散去。
洗漱沐浴過後,周鈺飲了兩杯茶,去掉身上淡淡的酒香,隨後躺在謝琅身邊。
剛躺下,就看到她已經習慣性的滾到自己懷中。
小心的把人圈在懷裡,周鈺低頭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蹭了蹭,隨即閉上眼。
次日,高振就帶著人來到了歸一觀,其中子衿和子佩跟在身邊,還有兩個大廚。
雖說歸一觀里也有手藝精湛的大廚,可自己帶著終究是方便很多,主要也是為了不麻煩別人。
同時還帶了一隊禁軍,守在小院外面。
山中無歲月,歸一觀里的日子是寧靜而恍惚的,等到她再一回神,謝宸已經大一畢業了,她肚子里的這個小傢伙,胎動的也頻繁起來。
六月里,天兒最炎熱的時候,二十里之外的京城猶如一個大蒸籠,歸一觀中卻涼風徐徐,恍如兩個世界。
京中不少官家太太為了躲避城中的悶熱,也都三三兩兩的來到歸一觀避暑,得知謝琅和王爺在這裡,一般是不會往這邊湊的。
最開始倒是有人來這邊想面聖,卻都被高振給攔下了。
她們沒事來見陛下做什麼,難道還能和陛下談論朝政不成?
再說陛下現在懷有身孕,每日里都是懶洋洋的,除非是一日三餐過後,才會被宸親王攙扶著在小院或者別處走走,平時恨不得連話都懶得說。
這些官太太莫要自覺很討人喜歡,實際上陛下不說,卻也懶得搭理這些人。
小院里每日水果不斷,有的是玄陽差人從來的,就是山裡自己長得,有的是宮裡的人每日送到山上。
同樣,因為謝琅在這裡住著,歸一觀的那些大廚倒是跟著御廚學了很多素齋的食譜,每一樣的味道都極好。
「二姐姐,過兩天我準備和長安去別的地方走走看看。」謝宸突然來到歸一觀,找到謝琅說道。
謝琅肯定沒意見,大小夥子,放了近兩個月的假期,總不能一直悶在宮裡,現在交通方便,趁著暑期出去走走看看,長長見識挺好的。
「準備去哪裡?」謝琅問道。
「江陵,去琅嬛書院看看,順便再順著江陵走潯陽,經順天,再去姑蘇,然後轉道唐洲,最後再從清越返回京城。」
「你們倆之前商量好了?」這一路可不近,可以說是走遍了小半個大周。
不過如今大周的官道全部都是水泥路,兩人出行還會帶著小路子和護衛,就是謝宸的武功,也足以一人對付五六個伸手好的禁軍了,沿途到處都是防衛所和駐防軍,以謝宸的身份無人敢惹。
「想去就去吧。」她點點頭,「路上注意安全,帶夠錢。」
「知道了,二姐姐放心吧,我和長安又不是第一次出門了。」
抬手小心的覆在謝琅的小腹上,「你也要乖乖的呀,不要讓娘親吃苦知道嗎?」
說罷,就察覺到掌心似乎被輕輕的踢了一腳,這才滿意的點頭。
「他答應我了。」
謝琅眉目彎彎的笑了笑,「今天不回去?」
「用過午膳就下山去,回去收拾東西,後天出發,走之前我們就不上山了。」
「好!」
兩日後,謝宸和藺長安帶著十幾個人離開京城,踏上了環遊之旅。
而謝琅這邊的日子,再次變得安靜下來,每日里就是吃吃喝喝睡睡。
懷胎六個月的時候,氣候已經是七月。
周鈺在午後和謝琅躺在院中樹下納涼,看到小腹在起伏的模樣,伸手想要碰一下,卻突然被謝琅握住手腕,不允他觸碰。
「……」周鈺納悶的看著妻子。
謝琅隨後手掌抵在小腹上,在抬起來,在她手掌和小腹之間,是一簇刺目的雷電之力凝聚著,甚至發出錚錚的刺耳聲。
「他在蓄力。」謝琅見狀,笑的眉目舒展。
在歸一觀這兩個多月,謝琅也看開了,兒子就兒子吧,大不了以後好好教導,日後他敢朝三暮四,必將會和周鈺混合雙打。
「這麼快?」周鈺詫異的看著眼前這一幕,「我還以為至少也要等到你生產的時候呢。」
「他現在還在發育,需要能量,從兩個月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吸取我自身的能量了,大概會持續到生產前。」
周鈺聞言,不禁問道:「對你真的沒有影響?」
「未來說基本沒什麼影響。」謝琅相信未來的判斷。
約么十分鐘左右,謝琅將周鈺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胎動的時候你少碰為妙。」
「好。」
之前胎兒發育的還不算完全,一直到五六個月的時候,他的腦部發育成熟,這才開始逐漸發力。
也因為如此,晚上謝琅和周鈺分開睡覺,不然晚上周鈺不注意,恐怕要被電的口吐白沫。
「周鈺!」
「嗯?」他扭頭看著謝琅,手裡也沒停止摘葡萄的動作。
「你可記得我們剛開歸一觀的晚上,玄陽告訴我,他看不到後世六代帝王的命數?」
「知道!」周鈺點頭,「當時我不是很明白,如今看來,恐怕除了你,後面六代帝王都會身負這雷電之力。」
謝琅含笑點頭,「我也是這般認為的。」
隨即她深深的嘆息,「都不容易啊。」
「你不喜歡這種能力嗎?」周鈺笑道。
「挺喜歡的,有這種能力至少不用擔心被人欺負,同時也是因為這種能力,前朝重臣才能這般安分。」
周鈺遞給她一顆葡萄,「他們安分,是因為你的為人,以及對天下百姓的這份維護之心,絕非是這雷電之力。」
「你說這話不覺得心虛嗎?」謝琅忍不住哈哈笑道:「沒有這能力,我早在很多年前就被姚太后給淹死了。」
「都說虎毒不食子,她當真如此心狠?」周鈺從未問起她與姚太后的事情,可卻知道,姚太后的確是因為謝琅而死。
她舒服的靠在竹椅上,「我還未滿十五歲那年,距離九月生辰沒多久,在一個雨夜,被姚太后叫到了皇宮御花園的雙鶴湖涼亭,等著我的是她的兩個心腹。」
「抵達后,不等我說兩句話,就被她的貼身嬤嬤推到了水中,兩人站在湖邊拿著竹篙拍打我,不允我浮出水面,而姚太后就坐在涼亭里優哉游哉的喝茶。」
「等我恍惚間在水底中醒過來,就覺得自己得到了一股特殊的力量,掙扎著從湖裡爬出來,姚太后的第一句話是讓那兩人把我再次按進去。」
看到周鈺那逐漸冷冽的面容,謝琅拍拍他的手背。
「在皇宮裡,我是個傀儡,除了雙喜……也就是言之,其他人全部都唯姚太后的命令是從,哪怕看到我被姚太后殺死,他們也只會當做沒看見,禁軍當時也掌控在外戚姚家的手中。」
「所以,你來說,若我當時沒有那個能力,現在豈能坐在這裡,又哪裡來的萬萬人之上?」
周鈺與她十指交扣,「所以,姚太后該死。」
「的確該死,只是弒母始終都是大逆不道,我不親自動手殺她,卻能夠折磨她。她最疼愛的就是謝宸,但是謝宸若留在姚太後手中,早晚會變成與她那般心腸歹毒的廢物,那之後我就將他抱到了勤政殿,姚太後到死都沒再見到謝宸一眼。」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她輕啟紅唇,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哪怕是生母,也不行。」
更何況還不是她謝琅的生母。
她的母親,豈是姚太后這種虎狼之人可攀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