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七章地下一個坑,地上一座山
自從得知了「王大鎚」的真相后,葉蕭他們一行人與老王下屬以王大鎚姑娘為首的這些人關係,陡然變化。
說話也帶笑了,凝重也消散了。
後遺症就是王大鎚姑娘從此跟葉蕭他們說話就不敢用正臉,一直拿側面對著。
沒辦法,只要正面想對,她總能從葉蕭等人臉上看到忍俊不禁的神情,一副憋笑憋到便秘的樣子。
每當這個時候,王大鎚整個人都不好了。
私下裡,葉蕭與迪迪竊竊私語:「看來這個老王還真是發達了不忘本分啊,給個乾女兒取名字,還是鎚子鏟子的,實在人吶。」這主要是葉蕭的說法,迪迪表示贊同,昭昭強烈反對。
昭昭的看法就是三個字:多大仇?
她這三個字冒出來,葉蕭等人頓時又想笑,沒好意思,憋得險些內傷。
沒用多長時間,在王大鎚惱羞成怒也不管別人能不能跟上的加快步伐下,他們一行人繞過比奇城,到了城外一處所在。
此處距離比奇城不遠,卻儼然是另外一個世界,驟然到此,迪迪幾乎以為是回到了蒼月島上。
一水低矮的,黑黝黝石頭堆砌起來的屋子,跟不遠處比奇城高大雄偉的身軀形成鮮明對比。
石頭屋子前後堆滿了黑乎乎的煤石,稍遠一點空曠處更是堆成了一座煤山。
有一個個婦女、孩子,穿著補了又補的襤褸衣裳,背著比人還大的筐,艱難地在煤山上立住,往背後的筐里撿著煤砟子。
葉蕭是海邊長大的孩子,迪迪、昭昭亦然,大黑壓根就是一條狗,有一個算一個,從來沒有接觸過礦洞礦工之類的,看著眼前景象一陣費解。
費解的同時,他們倒是解開了一個疑問。
王大鎚一個女孩家家,有這麼一個「多大仇」名字還可以理解,畢竟這個是當爹的做主,她說了不算。
但好好的一個姑娘家,穿得灰頭土臉的又是給誰看?
王大鎚肯定是不能買不起漂亮衣服,之前那身扯成條條的可不便宜。
再對比下撐死了幾個銅板一件,這會兒還搭在她身上的灰濛濛外衣,不要太鮮明。
葉蕭心裡一直犯嘀咕,路上想問來著,沒好意思,這不當面嫌棄人不會穿衣服嘛。
到了這地方,不用問他也明白了。
整片天,整塊地,中間的空氣,所有的所有,全是灰濛濛的一片,彷彿是霧霾永久地籠罩在了這處所在。
葉蕭觀察了一陣,便心中有數了。
這自然不會是什麼霧霾,完全是礦石開採的粉塵,以及燃燒煤炭的黑煙,混在一起產生的效果。
在這種環境下,也只有臟不臟都是一個顏色,耐臟到無窮大的灰濛濛衣服適合穿。
不管洗得再乾淨都沒有用,出去走一圈子,能抖出埋腳背的厚厚一層灰來。
葉蕭看得入神了一點,腳步變慢,到了這個地方,王大鎚自然了不少,與葉蕭並肩而立,循著他的目光望去,看清楚他在看什麼后,笑了笑道:「葉兄弟,你沒有見過這個嗎?」葉蕭老實地搖頭。
王大鎚指著那座煤山道:「這些都是不合格的煤礦石,純度不夠雜質太多,燒起來也不好。」「好的煤礦都被賣到了城裡面,對了,還有那四根徹夜燃燒的通天火柱。」「比奇城裡家家戶戶,每一個通天火柱,上面燒的每一塊煤,全是這些人用雙手從礦洞裡面捧出來的。」王大鎚說得動情,葉蕭連連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其實心中一片平靜,全無波動。
什麼「雙手從礦洞裡面捧出來的」,這完全就是煽情。
就剛剛那麼一會兒功夫,葉蕭就沒少看到各種採礦挖礦的工具,從礦鎬到推車,一應俱全。
不過隨著王大鎚不住地往下說,漸漸地,葉蕭亦不由得為之動容。
比如那座煤山。
上面的煤砟子全是雜質,通天火柱上用不了,比奇城裡的家家戶戶看不上,只能堆在一旁,漸漸地就堆成了一座山。
家家戶戶當礦工的這些人家,每天都是在煤山上撿煤自用,比奇城裡的老爺嫌棄,他們不嫌棄。
這也是這片區域灰塵厚到蒙蒙一片的原因之一。
想到家家戶戶採煤,卻又家家戶戶只能燒煤砟子,一股濃濃的諷刺味道就呼之欲出了。
葉蕭深深地看了王大鎚一眼,心知這個女人還是在動心思,想要在跟老王見面之前,先在他的心裏面種下種子。
想到這裡,葉蕭不由得搖頭,跟那位她的義父——大名鼎鼎的老王相比,王大鎚還是太嫩了點。
葉蕭意興闌珊,不想再多說什麼,好在王大鎚想說的話也說完了,恭敬地道:「老王就在礦洞天坑中恭候葉兄。」話說完,王大鎚帶著手下一起躬了躬身,散開退去了。
頓時,四下里除了葉蕭一行人外,再無外人。
迪迪扭了扭脖子左顧右盼,被人前呼後擁了一路,陡然空曠起來,還有點不習慣。
「這是示之以坦蕩,表示沒有歹意。」葉蕭淡淡一笑,帶頭向著所謂的礦洞天坑方向走去。
剛剛王大鎚為了種下個種子,沒少解說周遭情況,其中就包括了礦洞天坑。
礦洞天坑所在距離比奇城更近,差不多就是在比奇城腳下。
那裡是比奇城周遭最早的礦洞,也是比奇人族來到瑪法大陸后,開採的第一處礦洞。
那處礦洞經過數十年的開採,生生將一座山挖沒了,又在地下挖出了一個深達數百丈的大坑。
大坑從上面望下去深不見底,簡直不像是人力所能達成,堪稱天坑。
天坑之下,還有礦道四通八達,數十年密密麻麻縱橫交錯,多少塌陷了又多少繼續深入,除去老王這樣跟著天坑一點點深入的老礦工,再沒有人能知道了。
傳說中,這個天坑裡甚至有礦道直通比奇城內,真要逼急了,礦工們造反起來,分分鐘出現在比奇貴人們的卧室。
至於這個傳說究竟是真,還是老王為了幫派利益,特意放出了恫嚇那些比奇貴族的,就沒有人能知道了。
葉蕭他們要去的天坑,就是這麼一個地方。
地下挖出了一處天坑,地上堆出了一座煤山,可以說王大鎚成功了,葉蕭他們不由得對以老王為首的礦工們心生敬意。
天坑所在一目了然,葉蕭等人還是多繞了點路,方才尋到了王大鎚所指的,能安全下礦坑的唯一方式。
在天坑邊上,有一個複雜的木頭結構矗立著,乍看有點像是碼頭上常見的龍門吊,又像是一個掛著鐵索的木頭箱子。
上面粗大的木材明顯塗著漆料,一樣掩蓋不住歲月痕迹,一寸寸龜裂的紋路,就好像是老人臉上層層疊疊的皺紋,讓人懷疑它是否還有當年之勇。
在木頭結構邊上,的確有一個老人,老得就像那些木料,臉上手上,所有曝露在外的皮膚不僅僅是皺紋,而是密密麻麻樹之不清的龜裂。
每一處皺紋,每一道龜裂,彷彿都填滿了煤砟子一樣,給人以一種永遠也洗不幹凈的髒兮兮感覺。
看到這個老人,葉蕭感覺就像是看到礦工鎮變成了一個人,活轉了過來,想來真要是出現了那種情況,那麼就當是老人這般模樣。
這明顯就是一個老礦工,興許是跟老王一樣資格,甚至比他還要老的礦工。
葉蕭帶著迪迪等人上前,拱手行禮,禮貌地喚了一聲「老人家」。
他沒有說目的,提到老王,相信這點事情王大鎚當是早就交代好了才是。
葉蕭等人走到面前,老礦工才遲鈍地抬起頭來,眼中白茫茫一片,臉上全無表情獃滯,天知道看到人沒有,聽到聲音了沒有?
很快葉蕭就知道,老礦工聽沒聽到看沒看到不重要,他已經開始操縱機器了。
老礦工動作極慢,極穩,兼具了無比的遲鈍和無比地穩定。
木頭箱子打開,葉蕭他們探頭一看,裡面正好可以站住四五個人的樣子,再多便塞不進去了。
旁邊鐵索連著絞盤,就靠著這個一點點把人放下去,再一點點把人拉上來。
在踏入木頭箱子的前一刻,葉蕭還在糾結中是不是把迪迪留上面別下去的話,嫌他太重了。
一不留神這個老機器撐不住分量往下面一掉,那就真是全玩完了。
想了一想,葉蕭還是沒有將迪迪踹出去,而是拎住大黑的頂瓜皮,不顧其抗議將其拎在了手中不放了。
「真要掉下去,就讓大黑變身,好大一個肉墊,我們應該摔不死。」葉蕭如是想著,頓時安全感爆棚。
至於大黑會不會摔死,他倒是全不擔心,假假也是一頭神獸,沒那麼容易死……吧……大黑零星半點地通過神獸召喚秘法形成的聯絡中,感受到了葉蕭的心意,登時大恐,小胳膊腿一陣亂蹬,用行動抗議。
葉蕭直接拿巴掌說話,用暴力鎮壓,大黑只好飽含著熱淚屈服了。
他們幾個在木頭箱子里緩緩地下墜,「嘎吱嘎吱」的聲音不絕於耳,時不時地還能聽到有石頭崩碎,嘩啦啦如暴雨般墜落的聲音。
幾百丈的深度說來誇張,可要換成平地用步行的,也用不了一刻鐘的功夫。
更何況是綁著鐵索下墜,再是緩慢,也比人步行來得快。
半刻鐘左右,就在葉蕭鎮壓完大黑后不久,「嘭」地一聲,慌得葉蕭等人連忙扶住木頭箱子,反應最大的葉蕭險些就將大黑扔下去命令變身了。
那聲音卻不是木頭箱子墜落,而是安全地著陸了。
「嘎吱」一聲,門打開,葉蕭等人走出去。
抬眼一看,包括葉蕭在內,所有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
這是堪稱是神跡一般的偉力。
抬頭上看,如在深井中眺望著天穹,哪怕明明知道真相,依然不可遏制地產生了一種錯覺,似乎天就只有那麼大。
左右張望,一個個礦道入口好像是一張張大張著的蛇口,無法言述的,屬於地底的氣味從中湧出。
無法數清楚到底有多少的礦道在延伸,葉蕭只是在腦子裡想了想,便覺得駭然而頭痛。
在他看來,這儼然就是一片立體的蜘蛛網,是另外一個神秘的地底世界。
葉蕭只是掃了一眼,便克制住了心中好奇,將目光投向了天坑底部的正中。
那裡,有一個老人的身影,負手而立,時而抬頭看看天,時而低頭看看地,似在巡視著領地,又好像在看顧著陵園。
「就是你要見我?」葉蕭向著老人走過去,靠得近了,吐氣開聲問道。
他的聲音在四面礦洞高壁上來回碰撞著,盤旋著,發出隆隆之聲,好像千萬個葉蕭在齊聲吶喊一樣。
在葉蕭身後,迪迪、昭昭、大黑,齊齊做出了捂耳朵的動作。
尤其是迪迪,還不敢置信地張大了嘴巴,「喂」了一聲。
聲音不大不小,跟平時一般無二,全無葉蕭那般群山轟鳴,震耳欲聾的效果。
……這是什麼鬼?看不起牛嗎?
迪迪剛在肚子里吐槽了一聲,昭昭連帶著大黑就一起翻了白眼,各自用小手和爪子捅了迪迪一下。
吸引了迪迪注意力后,昭昭和大黑齊齊向著葉蕭和那個矮小佝僂老頭所在的地方一指。
「哦~」迪迪做出了恍然大悟狀。
定睛一看他就發現了,葉蕭和老頭所在的地方,正好在這個深不可測的礦洞正中央,腳下大地略微地突起,好像是堆出來的一個平台。
迪迪粗線條歸粗線條,不代表沒腦子啊,轉念一想,再瞪大了牛眼睛掃了一眼左右環繞著礦洞底部的礦坑入口,頓時明白了過來。
原理不清楚,但顯然那些呼呼進出風聲的礦坑入口,連帶著深不可測的礦壁,環繞著礦坑最中心葉蕭他們站著的地方,形成了一個獨特的地勢。
他們這邊的小動作,完全沒有能吸引葉蕭和老頭的注意。
葉蕭在看到老頭背影的第一眼起,心神就為之牢牢地吸引住了,彷彿那個小小的身軀里隱含著強大的力量,讓他移不開目光一般。
老頭背著雙手,抬頭望天,看得是如此地專註,像是能從井口般的天穹上,看出什麼奧秘似的。
隱約地,葉蕭還能從老頭的身上,感受到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畢竟時間隔得不長,他馬上反應過來,是天坑邊緣那個負責接送的老人。
眼前這個老頭,一樣的佝僂,一樣的滄桑,只是多了幾分雍容與平和,而不是如天坑外那個老人一樣,呈現出一種被生活和過往折磨得麻木不仁模樣。
好半晌,老頭終於轉過身來,沖著葉蕭一笑,招了招手。
老頭臉色黝黑,臉上滿是風霜的痕迹,每處褶子里都往外透著股塵土的氣息,好像剛從最深的礦坑裡面爬出來一樣。
葉蕭看著這個老頭若有所思,略點了點頭,上前幾步,與老頭並肩而立。
「老人家……」葉蕭剛一開口,老頭就連連擺手,臉上笑容不改,充滿了謙遜的口氣道:「別別別,要是不嫌棄的話,叫我一聲『老王』好了。」……果然是他!
葉蕭,以及拖后了好幾步的迪迪他們,耳朵全是一豎。
老王這樣的稱呼,太過一般,在白日門城的大街上一聲喊,至少有幾十個回頭的。
要是放到比奇城這樣的瑪法大陸最大城市,乃至於整片大陸上,那更是多不勝數。
然而,在比奇城裡,這個每個音節都帶著泥土氣息的稱呼,卻代表著強大的力量和勢力!
想到明月的失蹤,葉蕭收拾情緒,笑問道:「可是傳說中,比奇城的白天是貴人的,晚上是老王的,那個老王?」葉蕭側了側頭,一邊打量,一邊說道,語氣中有幾分調侃,幾分恭維,衝散了一些初見面彼此打量的陌生感覺。
老王依然是笑眯眯的,連連擺手:「不敢當,不敢當,老王就是老王,沒其他名頭,其他意思,姓王的老不死罷了。」……好吧。
葉蕭嘴巴一撇,心想真那麼想的人,估摸著早就被埋到不知多深的礦坑裡去了吧,這是不想接茬啊。
他都想好了,要是老王回一句「都是兄弟抬愛」什麼的,葉蕭就準備順杆子爬請託幫忙了。
只是不出意料的是老王果然是老而不死,滑不留手,半點話頭都不給。
對此,葉蕭倒是沒有太大失望,聳了聳肩便是,本就是一點僥倖心理而已。
比奇城外的礦掘了數十年,坑洞深深,九曲十八彎,天知道里旮旯角落裡埋著多是比煤還要烏漆墨黑的東西。
除了面前這個笑眯眯的老王外,估計沒有人能弄清楚了,這樣的人,他的便宜可不是好占的。
「你找我來是?」葉蕭話剛出口,霍地察覺到了什麼,猛抬頭。
除卻好像早早就在等待著什麼的老王外,迪迪等人皆是下意識地做出了與葉蕭一般無二動作。
在他們抬頭后,便見得一個小小的黑點出現在天坑頂上,飛速地變大。
不,是飛速地墜落下來。
短短數個呼吸間,小小黑點就放大到了一人大小,正是一個人的模樣,全無知覺地翻滾著,「嘭」地一聲,砸在了礦坑底部。
那一瞬間,葉蕭他們瞳孔忍不住收縮了一下。
從那麼高的地方墜落下來,別說是血肉之軀了,就是生鐵鑄成的鐵人,也要砸得破碎。
那人在砸在地上的瞬間,就四分五裂,爛肉一般,只有血水飛濺。
慘不忍睹。
葉蕭在不成人形的屍體上,勉強只能分辨出墜落下來那人頭上似乎帶著紅色的頭巾,余者就分辨不出來了。
不過這麼長時間來,戰鬥無數,見慣死人,葉蕭他們還是能依稀判斷出,這人怕是在墜落下來之前,就是一具屍體了。
「稍安勿躁,等等看看。」老王一副早有預料模樣,用淡定無比的語氣說道。
等?
等什麼?
葉蕭腦子一轉,沒有問出來,只是默默地站在老王身邊,靜靜地等待著。
老王既然在此處等著見他們,答案早晚會揭曉出來,倒不用急於一時。
在沉默當中,時間本來要嘛走得飛快,要嘛凝滯緩慢,偏偏這會兒無論是葉蕭還是迪迪等人,全都沒有類似感覺。
「嘭!」「嘭嘭!」「嘭嘭嘭!」「……」一具具屍體被拋下天坑,隕石一樣地砸在天坑底部,幾乎就要讓人產生錯覺,他們會接連不斷,一直到把這個天坑填滿為止。
從一開始的一驚一乍,到後面的麻木如老王,葉蕭等人漸漸地連頭都不抬了,聲聲悶響,就如一聲聲的計時。
一樣的是死後被拋入天坑,一樣是破麻袋般慘不忍睹死狀,看得多了,葉蕭等人漸漸地看出了不同來。
總的來說,墜入天坑的屍體大致分成兩類。
一類紅色頭帶束髮,一類灰色頭巾裹頭,無論是紅與黑,落在葉蕭眼中,全是被鮮血浸染出的顏色一般,散發著一股血腥的氣味。
「葉兄弟,你們知道他們是哪方的人嗎?」老王毫無徵兆地開頭。
葉蕭隱隱地有了一些猜測,卻沒有說出口來,只是還以探究的目光。
老王也不以為意,或者說是原本就沒有不打算從葉蕭的口中得到答案,自顧自地往下說道:「他們一半是我的人。」「另一半是沙巴克城主的人。」「哎,終究,都是,比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