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開端
薛沄掙扎著醒過來的時候,睜開眼睛沒有貿然移動,而是先環視一圈周圍情況。
這是一個看著有些簡陋但又很是乾淨的山洞,石壁光滑,不遠處燃燒著的火堆透過來的溫暖令她舒適地恰到好處,而她身下躺著身上蓋著的皮毛褥子和薄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山洞洞口那處的屏障之上的靈力波動,讓她感覺十分熟悉的時候。
「終於醒了?」略有些低沉的熟悉嗓音從洞口處傳來,薛沄抬眼看過去的時候,那正毫無阻礙地穿過山洞洞口布置的屏障的人已經快步來到她身邊半跪下來,低著頭看她,眼裡泛著淡淡的笑意和擔憂:「覺得怎麼樣?」
薛沄眨了眨眼睛,只覺得眼底有些隱隱的濕潤,張了張嘴,喉頭並不覺得乾澀甚至隱有清涼,想來是她還昏著的時候被餵過水:「……都挺好的。」
半跪在她身邊的年輕男子伸手拉了拉她身上因為方才試圖坐起滑落一些的薄毯,聽到這句白了她一眼:「你覺得我像瞎了還是傻了?」
已經有好些時候沒有聽過他這樣的話,薛沄微微一愣之後,帶著淡淡懷念意味的熟悉感撲面而來:「蕭珞……哎呦!」
蕭珞收回「狠狠」敲了她額頭的指節回來,臉上帶著看起來有點兒兇狠嚴肅的表情:「是不是覺得自己挺厲害?借著薛柏他們的算計將計就計假死脫身,以後再不用受薛家限制來去自如了?嗯?」
薛沄默默垂下眼,抿了抿唇沒有出聲。
蕭珞見她這樣,放下手嘆了口氣,在她身邊席地坐了下來,沒有低頭看她,注意力卻是全都在她身上,狠狠地咬了咬牙:「如果我沒有趕得上……你想過會怎麼樣么?」
薛沄閉上眼睛,薄毯下的雙手慢慢攥緊,身體也忍不住顫抖了兩下:「……是我……沒有考慮周全……」
「你那是沒有考慮周全么?」蕭珞豎起眉頭轉頭瞪著薛沄:「明知道薛柏他們要對你不利,你想著利用他們的算計的時候怎麼不多為自己的安危惦記兩分?這一回一切匆忙時機根本就並不合適,你才有多少工夫謀划這些準備這些?倉促之間的可能有多少疏忽,每一步都可能傷及你自己!你……你到底在心急什麼?」
「……我等不下去了。」薛沄睜開眼,臉色有些蒼白,眼光卻很是堅定:「晚上一天,那些痕迹就多一天被抹去的風險。我已經白白等了很多年了……每一個日夜,都分外難安。」
蕭珞沉默片刻,嘆著氣:「……薛世伯更希望你平安無事,更何況,你活著,才有希望找回公道。」
薛沄眼裡漫出氤氳的霧氣,卻又很快被她自己強壓下去:「……我知道,我以後……定會格外注意保全自己。」
蕭珞沒有再說什麼,轉開眼去看篝火邊上他方才拿進來的東西,頓了片刻伸手夠過來,拿了幾個還帶著水珠的果子:「這裡偏僻也尋不到什麼人煙,吃點果子,等你好點兒給你烤肉吃。」一邊說著放到薛沄手邊,一邊順手自己撈了一個過來,狠狠地發泄似的啃了一口。
薛沄偏過頭看著隨意坐在自己身邊的蕭珞:「……那不是給我的果子么?」
蕭珞啃果子的動作一頓,低頭瞥了一眼薛沄:「我辛辛苦苦一個個摘回來的,還不讓我吃一個?」
「……謝謝。」謝謝你趕來救了我,謝謝你不怪我的隱瞞,謝謝你現在的照顧。也謝謝你,這麼多年來的陪伴和支持。
蕭珞動作一頓,轉頭看向薛沄,沉默半晌之後輕嘲地低笑了一聲:「……我一直能猜到你的打算,但我沒想到,你會瞞我也瞞得這麼徹底。」
薛沄咬緊嘴唇,眼睫忍不住地抖動起來。
「我知道你的顧慮。」蕭珞隨手將手裡啃了兩口的果子丟到一旁的火堆之中,看著跳動的火光,臉上的神情也忽明忽暗:「薛世伯之事,牽扯甚多,恐怕背後並不簡單。你想一個人悄悄離開獨自去查探,若有收穫就竭力為薛世伯討回公道,若是不幸……也只賠上你一個人的性命。所以,你覺得……這樣,方可安心方可踏實了?」
薛沄垂著眼沒有說話,默認了蕭珞的說法。
「薛沄。」蕭珞一手輕輕按在她的肩頭,明明並沒有如何用力,薛沄卻覺得那重量穩穩地壓在了自己的心頭上:「即便不論我們相識這麼多年的情分,不算師傅臨終前叮囑我要好好照顧你的話,只說薛世伯,也是從小看著我長大,教授我多少東西的至親長輩。他的事,難道不容我盡一份力么?」
薛沄張了張嘴,先前被壓下的淚意又重新涌了上來,沾濕了她的睫毛:「……我不想……連累你。」她如今,也只能承擔得起她自己一人的生死未來而已。
「……師傅故去,薛世伯也意外離世,這偌大的世上,我唯一最在意的,只有你了。若真讓你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不知道的地方出了什麼事,我才是……此生都不會再原諒自己。」他的手掌按在她的肩頭,輕緩卻也不容拒絕:「薛沄,我絕不會讓你一個人離開。」
按在肩頭掌心的溫度,和這撞入心口的話音一併,像是乍亮的陽光,驅散她心頭因要獨自前行面對危險詭譎的惶恐,抹平先前險些在計劃之中不慎丟了性命的恐懼,也敲碎了她決定獨行而去之後就自己在心中慢慢築起的堅冰。
壓抑許久的淚終於忍不住從眼角滑落,她側過身,將自己蜷了起來,靠著他的手臂,低聲嗚咽起來。
蕭珞見她終於落下淚哭出聲來,眉頭鬆開些許,探過另一隻手一下一下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卻是貼心地什麼都沒有再說。
過了好一會兒,薛沄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的聲音從他手臂邊上傳來:「蕭珞,跟我一起……你也許會……」
「嗯,我知道。」
「……那興許,是與薛家,甚至整個四大家族為敵。」
「我知道。」
「攔在我要查的真相前面的,不知道還有多少危險。」
「我知道。」
「也可能,我們一輩子都查不出真相……」
「我知道。」
「我……」
「薛沄。」蕭珞拿出一方素白的手帕,低頭輕輕擦拭著她眼中不斷滑落的淚珠,臉上微微笑著,是她最熟悉的溫和弧度:「你都已經在說『我們』了,就不能再瞞著我一個人跑了。」
薛沄愣愣地看著他,終於閉上眼睛,輕輕點了頭。
似乎在這一個點頭之後,她心裡的不安惶恐,對未來的忐忑畏懼,都一下子淡了下來。
她到底,還是自私了。
蕭珞滿意地勾起嘴角,摸了摸薛沄的發頂:「這才乖,小薛沄。」
從小,他就喜歡按著她的頭頂叫她「小薛沄」,彼時還是薛世伯庇護之下嬌寵長大的大小姐薛沄很是不服氣蕭珞這個只估摸著比她大上幾歲的傢伙的態度,還會拚命打開他的手叉著腰跟他嗆聲,長大些后還會不服輸地跟他比試法術劍術試圖靠自己的「強大」改變他對她的稱呼。但是如今,此刻,薛沄感覺到發頂溫柔的輕撫和那聲熟悉卻也久違了的「小薛沄」,只是忍不住咬著唇瓣任淚水泛濫。
蕭珞默默地陪在一邊,任她肆意發泄著這些年來壓在心頭的情緒,沒有絲毫的不耐。
一時之間,簡陋的山洞之中,只有火堆中燃燒著的乾柴,噼啪的輕響。
過了好一會兒,痛哭了好些時候的薛沄終於連抽噎都平緩下來不少,蕭珞才把方才替她擦過眼淚的手帕塞了過去讓她在抬頭之前擦拭整理一番,也是這個時候薛沄才認出這帕子來。
那時候她爹薛鈺還在,撿回蕭珞收養他的師傅蕭鼎也還在,她在她爹爹又偷偷帶她來找蕭伯伯的時候跟蕭珞一起偷跑到附近的鎮子上玩兒,不同於蕭珞,從小大部分時間被拘在家族之中的她看什麼都新鮮,亂七八糟買了一堆玩意兒,直到被來抓人的爹爹和蕭伯伯逮了回去。受了罰后被爹爹帶回家,她買的那些東西大部分都被她大方地送給蕭珞,而留在了那裡。這帕子就是當時她瞧著喜歡買來,又隨手塞到了蕭珞身上的。
蕭珞見她握著帕子愣神,想了想開口問了一句:「第一站,我們去哪兒?」
薛沄回過神來,攥著帕子胡亂擦了兩下臉,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下來:「陳州。」
「陳州?難怪你要費盡心思逃脫薛家……路途遙遠,即便乘飛梭也得小半月,若是還受薛家的牽制,你斷不能輕易離開這麼遠。」蕭珞挑眉:「先前你什麼都瞞著我不肯告訴我,現在……是不是可以與我說說了?」
薛沄需要去許多地方,離開薛家所在的綿州之地,還要耗費不知多少的時間心力去查探真相,以她如今在薛家的身份和情形,根本不能輕易避開眾人耳目去做這些事,一旦被人察覺不只她本人危險,那些真相那些痕迹更可能被隱瞞掩蓋再也不能為人所知。她只得想辦法將計就計做出自己遇害的假象,不讓薛家人再尋她的蹤跡,也放鬆他們的警惕。
「……爹爹手札上的內容,從陳州之行后,就開始變得有些奇怪。我推測,那裡……許是這件事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