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陳州
在山洞裡又呆了兩日,既是讓薛沄養傷,也是想等外面可能因之前的事會有的風波略平靜一些。
兩日時間雖然短,卻也應該足夠只是受了些傷的薛柏他們回到薛家,稟報薛沄「身隕」的消息了。那之後,薛家倒的確有人出來走動尋找,卻也只是匆匆一瞥,很快便放棄回去復命。這個情形對如今的薛沄和蕭珞而言算是好事,但是……
薛沄抿了抿嘴,閉上眼睛長長呼出一口氣。
並不意外,可以想見的。
她也……算是放棄家族了,既如此……此時還有什麼好傷感的呢?
三年前,她爹爹不明不白死在原本並無危險的外出歷練中。此事分明疑點頗多,可薛家卻連查都不差,甚至葬禮都不曾為本是嫡系中最為出眾幾人之一的爹爹辦過,就那樣,草草地抹去了曾經也是薛家光輝的爹爹的存在。
薛沄知道,其中定有蹊蹺,她一直跟爹爹鶼鰈情深的娘親必定是心中知曉的,才會在族中鬧過幾次都不見半點作用反而令孤兒寡母備受打壓之後,憤而自裁於薛家宗室祠堂之外。
娘親的血染紅了祠堂外的地面,可……什麼都沒能改變。
那一刻起,薛沄對薛家,就已經斷了所有情分。
短暫的風波過去,兩人乘坐飛梭出發,往陳州而去。
大千界共九州,中州有四大家族之一的馮家,綿州有薛家和唐家,滄州李家,清州有玄清門,頑州陰癸派,巧州也有魔殿和沙海城。沒有頂級勢力坐鎮的,如今唯有元洲,苗州,以及薛沄和蕭珞此行第一個目的的陳州。
大千界極為廣闊,薛家所在的綿州與他們此行的目的地陳州並不相鄰,格外遠些。這樣遠距離的路程,較大型的飛行法器比較常見,也較為舒適些。飛梭並不算大型,也並不足夠舒適,只勝在靈活便利,速度可觀。
駕馭飛梭並不困難,蕭珞還能分心與身邊望著地上景色有些出神的薛沄說說話。
「第一次坐飛梭,感覺不錯?」
薛沄回過神,轉頭看向蕭珞:「嗯……雖然是第一次乘坐,但我也瞧得出你這飛梭與旁的並不同,精緻不少,而且暗紋了法陣……再多,我就看不出來了,當是很難得的好東西。」
蕭珞笑了笑:「是師傅給我的。」
「……蕭伯伯……」薛沄的目光也恍惚了一下,微微勾起嘴角回憶道:「那時候,爹爹總說蕭伯伯不務正業,不想著好生修鍊進階修為,凈收著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當寶貝。」
蕭珞的笑容也更柔和了一些:「師傅最寶貝的,可不是這些東西,是他那一屋子的藏書。」
「雖然爹爹嘴上總是數落蕭伯伯,可是……我跑去看這些書,他都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有時候……還讓我挑有意思的東西講給他聽。」想到那樣疼愛她的父親,薛沄笑著,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明明他也很感興趣的,可就是硬撐著一口氣,不肯在蕭伯伯面前丟了面子。」
蕭珞看向薛沄:「師傅他早就知道了。」
「是啊。」薛沄也回視蕭珞:「其實爹爹也知道蕭伯伯是心知肚明的。」
兩人相視一笑,彼此記憶中那兩個分開的時候很是正經踏實,湊在一塊兒卻又無比幼稚的一對老友,此時這樣鮮活而又清晰。
「……蕭珞。」
「嗯?」
「這是我第一次離開綿州,可你……」
被她父親薛鈺的好友,蕭鼎收養為徒的蕭珞與她不同,漸漸長成之後大部分時間並未用一味地用在閉關修鍊上,而是獨自帶著些保命的東西離開,在各地行走歷練。蕭鼎始終堅信眼界的開闊與心境的提升,遠比閉門在家只知修行來得更重要些。雖然薛鈺對蕭鼎過早讓蕭珞獨自出門歷練頗有微詞,但到底還是同意蕭鼎的想法,也好在蕭珞天資過人根骨出眾,即便「耽誤」了不少功夫,修為仍舊不落人後,加上常年行走在外的經歷,為人處世都漸漸沉穩,心境也開闊豁達,成長得格外快些。雖然對蕭珞的成長十分讚許,但薛鈺對於疼愛的女兒薛沄,總還想著讓她修為更高些再多些防身手段再出門遊歷,這一等就等了許多年,直到……他再沒有機會看到。
蕭珞心中已明白薛沄想說的話,臉上卻仍舊淡淡笑著:「大千九州都踏足過,略略了解些風物,雖離走遍看遍,諸事皆知尚遠得很,但……於我們接下來的行程,當是會有些幫助的。」
薛沄聽到他故意提起這個,閉了閉眼:「蕭珞……」
「別告訴你現在又想反悔了?」蕭珞挑眉笑起來,臉上帶著看起來輕鬆許多的揶揄:「怎麼?聽說過卸磨殺驢過河拆橋的,你這……飛梭都還沒下去呢,就打算扔了我了?」
這話聽得薛沄一噎,忍不住瞪了蕭珞一眼。
但心底,卻又泛起淡淡的溫暖。
這樣「不正經」的蕭珞,喜歡打趣逗弄她的蕭珞,才是她最熟悉的蕭珞。
「行了!」蕭珞見沉鬱了好些日子的薛沄總算有了點兒鬆動的跡象,心裡也鬆了一些,伸出一隻手很不客氣地揉亂了薛沄的頭髮:「別胡思亂想優柔寡斷地,既然已經讓我上了你的賊船,就別再想著後悔,往前走就是了!」
薛沄頓了一會兒,微微低下頭眨了眨眼睛,壓回眼底的濕意。
處事不夠果決,優柔寡斷,多思多慮,這是她的缺點,即使是在她還是被爹爹捧在手心嬌寵的小姑娘的時候,也曾被他語重心長地教導甚至訓斥過。
薛沄深吸了一口氣,握緊拳頭終於不再動搖后,也稍微有了點兒心思回應一下方才蕭珞的逗弄:「……飛梭是你的。」
「……嗯?」蕭珞愣了一下瞪大眼睛,有點兒誇張地看著薛沄:「你果然覬覦我的『船』啊?」
薛沄:「……」
怎麼說兩人也算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雖然蕭珞的話跳得厲害,薛沄也能一下子明白過來。
可就是因為明白,她才反而說不出什麼來。
這分明就是蕭珞自己提了「賊船」,在她反駁之後,為了落實是他上了「她的賊船」,他硬是給她套這麼個「罪名」。「賊船」只有是薛沄的,才能讓蕭珞那句「上了她的賊船」成立。
……
十二日後,進入陳州範圍,為免引起不必要的關注,飛梭在邊緣地帶,遠離城鎮的荒原密林之外降落下來。
兩人踏上地面,薛沄看著蕭珞收了飛梭,目光轉開落在遠處,微微皺了皺眉:「我們似乎繞了一下……那裡是……有什麼問題么?」
蕭珞挑了挑眉:「還記得路上我與你說過,陳州都盛產些什麼么?」
路上的這十幾日,薛沄與蕭珞提起她看過的自己父親薛鈺的手札,蕭珞也說了不少陳州的情況,甚至……還有一些與手札對應的,八年前薛鈺在陳州的粗淺行蹤消息。薛沄也是那時候才知道,這幾年來,早就知道她想要做什麼的蕭珞,即使在她有意隱瞞並未透露什麼的情況下,仍舊自己查了一些相關的消息,大概,只等著有朝一日能夠勸服她,或者像是現在這樣,幫助她。只是畢竟沒有針對的方向,蕭珞也擔心打草驚蛇萬一真惹得什麼人注意到這些,特地再去抹去當年那些事的痕迹反而不好,因此調查都不算深入,只有個大概的方向。
但這對於獨自一人假死脫離家族在外,並沒有任何助力和經驗的薛沄來說,已經是極大的幫助。
除了這些消息,這些時候陳州的情況蕭珞也與薛沄說了不少,其中便有……
「你是指……養元丹的兩味主葯?我們繞過去的地方是葯園?」
蕭珞點點頭:「差不多吧,那附近是產葯的地方。雖然赤溪草和露楓苔兩味藥材並不稀罕珍貴,但附近也是有人看守的,如今快到成熟的時候了想來人更多些,我們稍微躲著些也是免得引起什麼不必要的注意。」
「赤溪草,露楓苔……」薛沄微蹙著眉頭喃喃:「八年前,爹爹來陳州,就是帶人來為薛家買這兩味葯回去煉養元丹的。」
養元丹只能算是低階丹藥,世家門派中供養著的普通丹師就能煉製,多是給低階的家族子弟或是門派弟子服用,調養身體以助靈力的修鍊和積累,只是等過了築基中期后這養元丹吃著就基本沒什麼作用了。養元丹雖然不稀罕,但對於有大量新生子弟門徒需要供給的龐大的世家和門派來說,卻又不可或缺。因而出產最好的兩味主葯的陳州每年都會被各大世家和門派光顧一回,親自來挑選買入上好的部分,頂級的眾勢力挑揀完后,才是其他小勢力和平民的份。
大千界九州之內雖有從商的珍寶閣,但卻並不大量從陳州向其他州販售這兩味藥材,也是價值不高利潤有限的緣故。不過在陳州的珍寶閣分部卻已經把住了陳州這兩味藥材七成以上的產出和流通,因而各大家族和門派來到陳州后也多會直接通過珍寶閣收購藥材。
八年前,薛鈺帶薛家一隊人來陳州,就是為去珍寶閣收這兩味藥材的。
原不是最簡單不過的任務和行程,卻不想……
薛沄清楚地記得,那本她只來得及在被強行收走前粗粗看過一遍甚至還有些疏漏的手札上,八年前的這趟陳州之行,她的爹爹薛鈺記下的話:
「此等齷齪不公,早有所始,昔年之慘烈骯髒,許遠非今次可比。然即便如今,吾亦無能。惟願,能以吾之力探知真相,助之留待來日,或可,昭雪。」
陳州,她爹爹到底遇到了什麼,又……查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