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126.終章【新坑公告】
?第一百二十六章
謝滿月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給喬瑾瑜整理領口,霜降說完之後她的手停在那兒好一會都沒動,直到喬瑾瑜握住了她的雙手她才驚覺,抬頭看他,神情有些恍惚,「這就是晉王爺的處理辦法?」
喬瑾瑜發覺她的手有些冷,握緊了幾分,謝滿月作為一個受害者,卻也尋思不通晉王妃死的理由。
因為她綁架了自己,意圖殺了敏姐兒?
謝滿月是不信,晉王爺若是有這麼在意這些,早發現晉王妃不對勁,怎麼會不攔著,非要等到她被綁了,瑾瑜趕過去才「合適」的出現,晉王妃的奇怪旁人都看出來了,晉王爺怎麼可能會沒察覺。
半響,謝滿月抬頭看他,「去皇陵的路上,你們商量了什麼。」
喬瑾瑜知道她的脾氣,倘若晉王妃是送官府法辦那是理所應當的處罰,可如此猝死二字未免不明不白,又如何會覺得暢快。
拉著她坐下來,喬瑾瑜抬手撥了撥她的頭髮,「他說,若是晉王妃傷及到你們性命,必定償命還之。」
可她們沒有死。
謝滿月睜大眼睛看他,喬瑾瑜搖了搖頭,「九弟的心思難勘破。」
謝滿月腦海里閃過墓碑前的畫面,晉王爺漠視著晉王妃痛哭,別說安慰,都沒讓人上前打傘,就這麼任由晉王妃靠在那兒,再想起晉王妃說過的那些話,謝滿月微眯了眯眼,「是因為晉王妃給他丟臉了么。」
......
晉王府的奔喪就在當天,大門口高高懸挂起了白燈籠和白綾,大門口的兩座石獅上都纏了白綢,路邊都是馬車。
靈堂擺的很大,都是請來哭靈的人,興許是拿著銀兩,哭的頗為動情,淚水橫溢跪趴在那兒,面朝著棺木,靈堂里此起彼伏的都是哭聲。
晉王妃無子女,唯一的兒子一年前病逝了,跪在靈堂里的小輩還是恆王爺的兒子,還有嚴家帶過來的孩子,謝滿月走進去的時候,那幾個年紀小的孩子神情里還帶著彷徨,長輩們讓哭,他們也不明白哭的緣由是什麼。
上香,行拜禮,謝滿月抬眼看那個大大的奠字,不過是兩日,皇陵里的時候晉王妃那癲狂的一幕她還記得,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想要陪自己的兒子去死。
接引的丫鬟把謝滿月帶出了靈堂,在靈堂門口謝滿月看到了嚴大夫人,哭的淚人似的,抬頭看到謝滿月時卻是愣了愣,繼而低下頭去,由人攙扶著進了靈堂裡面。
謝滿月在一旁的亭子里看到了趙王妃和恆王妃,太子妃因身子小恙沒有前來,亭子里的氣氛也顯壓抑的很,恆王妃和晉王妃素來感情不錯,兩家走動的也多,如今是紅著眼眶有些不信眼下的情形,「昨天才在宮中見了面,昨日一早忽然就得知了此時,可真是...」
趙王妃拍了拍她的肩膀,「世事無常。」
恆王妃低頭擦了擦眼淚,「可不是世事無常,素日里我與她呆在一塊兒的日子最多,也該早早察覺到她的異狀,可我萬萬都沒想到她會那樣。」
「你何必自責。」趙王妃和謝滿月對看了一眼,繼而寬慰恆王妃,「她是太思念孩子了。」
謝滿月沖著趙王妃點了點頭,走出亭子到了前廳旁,這兒挖著一個不大的池子,如今的季節,池子周邊隱隱泛著綠,池子里乾乾淨淨的,只有幾尾錦鯉游著。
快到午時的風拂過,帶著一抹暖意,驅散著清晨過後夜晚留下的寒意。
背後有車軲轆聲,謝滿月不用回頭都知道來人是誰,喬瑾昊一身黑衣坐在那兒,等到了距離謝滿月不到幾米處,接過了身後侍衛手中的拐杖,竟撐著站起來了。
謝滿月聽到那拐杖接觸到青石板的聲音才回過頭去,喬瑾昊已經在站在了她的左後側,看身形,他站起來應該是有一段日子了。
喬瑾昊臉上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似是在看對面的飛閣,「多謝九嫂不計前嫌。」
人都過世了,她還要計較什麼前嫌?
謝滿月微微頷首,「晉王爺請節哀。」
喬瑾昊收回了視線,轉側,臉上並沒有多少哀傷,「九嫂不恨么。」
謝滿月不語,喬瑾昊看小池水面上的波光粼粼,自說著,「她做了這麼多的事,九嫂不來也是情有可原。」
心中一陣的不爽,謝滿月轉頭看他,笑了,「像晉王爺所說,我就是這麼個寬宏大量的人,再者,我看晉王妃也是個可憐人,也許活著還不如死了。」
喬瑾昊臉色微變,終究還是維持住了,視線轉到謝滿月身上,笑的幾分恬淡,「九嫂真是不服輸的人,從前到如今,說話也罷,做事也好。」
謝滿月眼神一黯,現在她是真的覺得晉王妃悲哀了。
「九哥這半生活的暢快淋漓,看似不順,實則舒心。」喬瑾昊不是沒有看到她的神情,笑意越深,「娶到九嫂可真是九哥大幸,皇家再沒有人會瞧不起九哥,就連大公主都落的如此下場。」
謝滿月越發覺得晉王爺臉上的笑意惹人生厭,太後娘娘生前那番話又歷歷在耳,謝滿月斂起了笑意,冷哼,「晉王爺好心胸,大公主所作所為的下場是她咎由自取,怎麼那些無辜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你日日夜夜都覺得自己過得不順,誰也沒有給你這口氣受。」
「本王又有何處過的順。」喬瑾昊依舊是那笑意,只是眼底漸漸的蓄積起了一抹怒意,謝滿月轉過頭去不看他,聲音又輕又涼,「滿心覺得自己過的不順,別人怎麼說都沒有用,把全天下給了你依舊覺得誰都欠了你。」
說完之後小池塘邊靜謐了一會兒,謝滿月轉身回去,背後傳來喬瑾昊遲遲的聲音,帶著一絲清冷,「那也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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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府的喪事結束后已是二月初,皇上為此接連數日召見晉王爺入宮,外頭傳的都是晉王爺再娶的事,年紀輕輕喪妻喪子,總不可能為此不娶。
而宮中的氣氛卻不如外頭傳的這麼輕鬆。
乾清宮內,桌子上鋪開著一道尚未下達的聖旨,本來那玉璽的印即將蓋上去,只因為半刻前晉王爺說的一句話。
皇上老了,一年前連番病了幾回,太後娘娘過世之後身子骨更是大不如前,太子成年已久,國事上這幾年也漸漸交手,按理來說皇上是沒什麼可操心的了,可此時,他坐在那兒眉頭緊鎖,兩行漸露花白的眉宇似乎是愁著什麼解不開的大事。
皇上面前就放著本來要頒布的聖旨,玉璽在側,都已經研了紅墨就等蓋上,一支筆擱在架子口,筆頭的墨染的飽滿,一滴黑墨從筆尖滴落,極其輕微的噗一聲,在底下的宣紙上迅速染開。
大殿內安靜得很,良久,皇上抬頭看向喬瑾昊,嘆了口氣,「昊兒,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兒臣自是清楚。」喬瑾昊的視線在染開的墨跡上定了定,最後瞥了一眼聖旨,淡淡的語氣里含著惆悵,「這些,兒臣其實都不想要。」
那要什麼呢,封地不要,藩王不要,等於是送了幾州之地讓他去當土皇帝,他都不要,皇上看著那眉宇神似的臉,眼前恍若還有別的畫面。
「父皇老了,最近時常想起以前的事,父皇想讓你後世無憂,你大哥是寬厚之人,不會對你如何。」皇上長嘆了一口氣,年紀大了,病的恍恍惚惚時總是看到一些過去的事情,說不出心中到底有多少悔恨在,只是十幾二十年荏苒,該埋的不照樣埋了。
「兒臣無妻無子,也不想離開兆京,父皇的擔憂兒臣明白。」喬瑾昊的聲音漸高了幾分,「那不如,父皇把皇位傳給兒臣,待兒臣百年過後,這大周江山仍舊是大哥後人的。」
就算是這番話剛剛已經說過一次了,皇上再聽到耳朵里還是震撼的很,更別說身旁伺候多年的兩個公公,此等狂言,換個人說早就已經被拖出去砍頭了,哪裡還有命說第二回。
「你既無所求,要這皇位做什麼。」皇上真就痛不下心去指責兒子,即便是這番話快變成逼宮。
喬瑾昊從懷裡拿出一串玉珠,遞給皇上,「父皇不是曾對母妃說過,兒臣要像您一樣的優秀。」
皇上眼眸一縮,看到那玉珠,嘴唇都有些顫抖。
「母妃生性平淡,沒有所求,唯獨希望兒臣能平平安安長大,她做錯了什麼,父皇。」定王妃能查到的,他一樣能查到,而比定王妃更有利的是,他能自由出入皇宮,翻閱那些卷宗也不過是簡單的事。
大殿內又安靜了一陣,皇上的神情忽然有幾分頹廢,對一個男人來說,不能保護好自己最愛的女人也是一輩子的遺憾。
他的這個兒子,從小就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活著,娶親后不容易有了孩子還早夭,如今年晉王妃過世,留下他孤苦一個人。
他和嵐妃唯一的孩子是這番坎坷的光景,皇上怎麼能不心疼。
坐下的椅子忽然間有些發燙,皇上長嘆了一聲,終究是什麼都說不出口。
喬瑾昊拄著拐杖站的有些累了,伺候在他附近的桂公公趕忙要扶他坐下,喬瑾昊捏著拐杖沒有鬆手,桂公公也知他意,伸出來的手又縮了回去,殿中再度安靜了下來。
「你母妃沒有做錯什麼。」皇上的聲音響起,參雜著一股蒼老,「她是個善良的人。」
......
喬瑾昊的話能夠勾起皇上很多的回憶,到後來,喬瑾昊的話皇上都已經有些聽不進去了,直到天漸暗,他離開皇宮,乾清宮的大殿上暗沉沉一片,皇上也不讓人開燈,就這麼坐在龍椅上,手上抓著珠串,視線渙散。
「朕對不起瀾兒。」皇上忽然開口說了一句,一旁桂公公扶了他一把,勸慰,「皇上,嵐妃娘娘心之善良,她定是能明白陛下您的無奈,也定會理解您的。」
走入內殿,王公公點了蠟燭,桂公公扶著皇上走到了坐榻邊上,命人把食盒取來,一瓮早就煲好的湯藥盛出來放在了桌子上,「皇上,這是娘娘那兒給您送來的。」
提及皇后,皇上的神情有了一抹變化,可最終的只是轉瞬煙消,皇上長嘆了聲,「如今就連十兒都照顧不好,桂喜啊,在這宮外,誰家的男人會保護不好自己的女人,她怨朕也罷,朕連答應她的都沒做到。」
做伺候人的活兒,哪裡真能給主意左右想法,桂公公服侍皇上喝了葯,心想著過了一夜皇上總該把這事兒翻一頁,過去就過去了,可哪知皇上睡到了深夜,忽然起來傳侍詔擬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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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朝過後,魏王爺和幾位要臣被留了下來,乾清宮側殿內,皇上面前是一道已經擬定的聖旨。
魏王爺他們還不知道皇上留下他們所為何事,直到桂公公把聖旨宣讀了一遍,幾個人的臉上皆是震驚,內閣大臣韓老首先回了神,一把年紀拄著拐杖,微哆嗦的跪了下來,聲音極盡誠懇勸誡,「皇上,您請三思啊。」
此時魏王爺他們才緩過神來,站在左側的謝侯爺和秦將軍對看了一眼,跟著跪了下來,唯有魏王爺還站在那裡,似乎是在斟酌皇上這一番話的背後意義。
側殿內安靜了好一會兒,傳來皇上的聲音,「朕心意已決,三日後就將頒布聖旨,將皇位傳與晉王爺。」
「皇上,此舉萬萬不可啊。」韓老想起來,後頭謝侯爺攙了他一把,微微顫顫站在那兒,一副苦勸,「晉王爺身子虛羸,如何能擔一國之君大任,您千萬三思啊。」
太子繼承皇位這就是如今朝堂上眾望所歸的趨勢,可這些話,當著皇上的面為人臣子的是不能說,韓老不明白皇上怎麼會忽然要下旨把皇位傳給晉王爺。
韓老不明白的,魏王爺他們同樣也不明白,「皇上,韓老言之有理,請您三思,太子殿下也不曾有過,若要廢其另立,實為不妥。」
「太子無需廢。」
魏王爺說完,皇上忽然開口說了這麼一句,在場的哪個不是人精,太子不廢那這皇位怎麼傳,難道讓太子傳給太孫?再讓晉王爺繼位?
皇上是真糊塗了。
「晉王爺無所出,今後這皇位也由太孫繼承。」皇上眉頭一皺,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這番話有問題,可頓了頓,還是繼續往下把話給說完了,「晉王爺亦是賢能,在諸位愛卿的輔佐之下,定能有擔當。」
韓老是聽不下去了,站起來的又跪了下去,高聲道,「皇上,此舉萬萬不可啊。」這是要弄的朝堂不寧啊,兄弟繼位,太子把太子之位傳給太孫,聽上去就是極其滑稽可笑的一件事,晉王爺還是個體弱羸虛之人,這簡直就是兒戲!
魏王爺尚算是冷靜的,見謝侯爺和秦將軍都一言不發,代為發言,「皇上,如今諸位王爺皆是能人,太子殿下在朝內外也是口碑皆實,晉王爺雖是聰慧但委實不合宜為一國之君,陛下所言太孫今後繼位,倘若晉王爺有所出,豈不更難抉擇,宮內難平,我朝難安啊。」
晉王爺不過是現在無所出,真要是登基為皇,有了自己的孩子,太子和太孫的存在豈不尷尬,此時還不主張廢太子,這不是亂來是什麼,且不論是不是能順利登基,登基為皇之後晉王爺會不會剷除□□一眾,就算是不剷除,等有了自己嫡出的孩子,豈不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這其中不論哪一種可能性都無法避免亂事,魏王爺他們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這種事情發生,皇上年紀大了,難免糊塗,他們可不能跟著糊塗!
......
韓老幾番下跪,一把年紀的人歷任三朝,元老級的人物,早就到了辭官歸故的年紀,上朝都不是每日前來的,今日這麼連跪幾回,扶起來的時候腿都在打哆嗦。
可還是得跪,跪到皇上收了這旨意收了這心思,在事情沒有傳揚出去之前就得讓皇上改變想法。
「不必多言!」皇上看著這幾個平日里器重的大臣沒一個向著自己的,氣的面色鐵青,「朕心意已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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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滿月隱隱聽聞這件事時已經是兩天後,還是從三哥那兒得知,祖父自從兩天前上朝晚歸后,隔天一早入宮後接連兩日沒有回來,和秦將軍等人長跪在了乾清宮殿外。
而年事已高的韓閣老跪了大半天後就暈過去被抬走了,消息雖然沒有在宮外傳的肆意,但私底下官員之間都已經有了猜測。
謝滿月是在傍晚的時候跟著喬瑾瑜入宮,皇後娘娘病了,永福宮內她還看到了趙王妃和太子妃,都坐在偏廳,屋子裡安靜得很。
過了一會兒宮嬤嬤帶著謝滿月去了主屋,內屋中皇后靠在那兒,人未見消瘦,就是臉色差了許多。
讓謝滿月在旁邊坐下,皇后拉住了她的手,輕輕的拍了拍,「好孩子,你和瑾瑜都是好孩子。」
謝滿月後來才意會皇后這句話的意思,兩個王爺,這樣的遭遇之下一個向陽光一個背光,走的完全是兩樣的心境,皇后感概定王爺沒有長歪,也感概被皇上捧著養大的兒子竟然最後會如此。
「銘兒打小就和小九親近,兄弟倆像是親生似的,若不是皇上不允許,當年事兒出了后,小九該養在本宮這兒。」皇后說著看謝滿月,瞧她這麼清明著眼眸看自己,皇后抓著她的手微微一顫,嘴角泛著笑,「本宮這兒再無所出,這些年,太子早就把小九當親弟弟看待了。」
「太子殿下待王爺的好,王爺都記在心裡,王爺也時常說起這些,若是沒有太子殿下的賞識和提拔,王爺也不會有今天,兒臣更應該感謝母后和太子,當初的事,兒臣的任性也都是母后您們包容幫忙的。」謝滿月微垂了垂頭,太子對王爺的好她怎麼會不知道呢,自打她認識相公開始太子就無數次出手幫忙,到她抗旨,其中不也有皇后和太子的幫忙,成親后封王外任,大公主的事,都有太子從中周旋的影子。
謝滿月不是不感恩的人,太後娘娘說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她很清楚,人活著,你賭這一口氣重要,還是活的好重要。太后殯天,把事實告訴了她,把一切的事都帶到了地下。
如今謝滿月只是有些疑惑,皇后在她面前反覆提及這些的用意,聽著像是要她和王爺知道感恩,站在太子這邊似的,乾清宮那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太子為了你們的事費了不少心思,這幾年,也因為小九的事,和陛下偶有爭執。」皇后看了謝滿月一眼,嘆了一口氣沒有再繼續往下說。
腦海中有什麼閃過,謝滿月沒來得及抓住,等她出了屋子之後才緩緩有意識,當下就瞪大了眼眸,皇上對太子心存芥蒂。
這個想法生出來之後謝滿月想的就多了,為什麼祖父和韓老他們這幾日會長跪乾清宮殿外,肯定是要求皇上什麼事,近日也沒有發生什麼大事是需要他們如此,換言之,是皇上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祖父他們在求。
......
謝滿月很快就知道來龍去脈了,她在永福宮中等到了傍晚,天將黑的時,有宮人匆匆來稟,乾清宮後殿那兒出事了,定王爺和晉王爺起了爭執,定王爺受傷暈過去了。
看稟報的宮人神色匆匆,謝滿月哪裡還有心情聽他繼續往下說,即刻起身出了屋子朝乾清宮方向走去,趙王妃和恆王妃見此也緊跟了上來。
這段路顯得格外長,看到乾清宮側門時謝滿月腳步沒停,加快了朝那兒過去,身後的宮人都有些追趕不上,後殿又要繞一些路,謝滿月走到大門口的時候下意識的扶住了門框。
後殿內很多人,她還聞到了藥味,謝滿月抬腳進去,首先撞見了大哥,恍若是有了主心骨,謝遠卿忙扶住妹妹,看她心急如焚的神情忙安慰,「太醫已經過來了,你不要擔心。」
「在哪裡。」謝滿月朝著裡面張望,謝遠卿扶著她往內走,終於在後殿左側休憩的屋子裡看到了卧躺在那兒的喬瑾瑜,剛醒,面色蒼白。
謝滿月拉住他的手,冷冰冰的,腰上還纏了厚厚的白紗布,隱隱透著血跡,再看他沒有血色的嘴唇,眼淚一下沒止住就這麼掉落了下來,喬瑾瑜還衝著她虛笑了笑,「沒事,別哭。」
「我好怕。」謝滿月也不覺得丟人,屋子裡有人又怎麼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來的路上我怕死了。」
當初得知老爹出事昏迷不醒的消息時她也怕極了,謝滿月這輩子自己不怕死,可就是怕極了身邊的人會離開,心知他剛醒過來需要休息,她還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和他起什麼爭執,這傷怎麼來的。」
喬瑾瑜抬手替她擦眼淚,越擦越多,他無奈的捏著她的手哄道,「不哭了。」
謝滿月擦了一把眼淚拉開他的手放回去,「你休息,我不問你。」起身扭頭看謝遠卿,「大哥,你來多久了。」
謝遠卿比喬瑾瑜還顯得無奈,二妹這作態就是逼問,他若不說,她不得衝出去換個人問,氣勢洶洶的抹了眼淚就是小老虎,謝遠卿把她拉到了一側,「先靜一靜。」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歇住了,大哥你不說我出去問別人。」謝滿月擦了眼淚,鼻頭還紅紅的,仰頭看他,「我也能猜個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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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謝滿月猜的大概和這前因後果還是有很大出入,她瞪大著眼睛看著大哥,謝遠卿拍了拍她的肩膀,「太子殿下讓我留下來的。」
謝滿月心中升起一股無名火,壓著情緒重複問了一遍,「是他下的手。」
謝遠卿剛想說什麼,一低頭謝滿月已經走到門口那兒了,轉眼消失在他眼前,等他趕出去看,謝滿月已經朝著對面那兒走去,恆王爺身旁喬瑾昊坐著,一旁還有個太醫在包紮傷口。
喬瑾昊轉頭看到謝滿月,笑意還沒浮上來,迎面就是一巴掌揮來,左側臉頰頓時是火辣辣的燒燙,謝滿月的這一舉動,在替他手腕敷藥的太醫都愣住了。
喬瑾昊的笑意掛不住了,沉了下來,「九嫂你這是何意。」
謝滿月掌心一陣的辣,收回后捏了捏,見旁邊有太監要來攔她,一個個怒瞪了回去,繼而看喬瑾昊,冷冷開口,「你該慶幸我入宮沒有帶什麼防身的武器,否則我就不是給你一巴掌這麼簡單,而是得失手捅你一刀,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九弟妹,十弟他不是有意要傷九弟。」恆王爺當時也在場,九弟在輪椅上,若是想刻意傷人他哪裡打得過九弟。
「是啊,他當然不是有意,不過是失手,我今日怎麼就不能失手捅一刀。」謝滿月瞥了恆王爺一眼,那眼神和當年在船上看的時候如出一轍,帶著不屑,「連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下得了手的人,失不失手又有什麼重要的。」
喬瑾昊的手一顫,聲音漸冷靜,「九嫂恐怕是太過於擔心九哥的傷勢,胡言亂語了。」
謝滿月低下頭靠近他,視線瞥了一眼恆王爺和太醫,聲音極輕,卻沒有要掩飾到不讓別人聽見,「晉王妃怎麼死的我沒興趣知道,我知道你查得很清楚,明知道這一切和我相公無關,方昭儀更是無辜,你卻惱羞成怒遷怒我相公,我看你比你母妃還要自私。」
喬瑾昊陰沉著臉,「誰無辜。」
「喬瑾昊,你活的太自私了。」謝滿月呵呵笑著,「這世上還真沒誰對不住你,對不住你的也已經埋骨皇陵了,你怎麼沒那膽識去追究這個呢?柿子挑軟的捏,你還真是會找人發泄自己的脾氣,論委屈,你還沒有我相公遭受的多,你怎麼有臉讓皇上下旨,可偏偏啊,你最仰仗的還是你最該恨的,你這麼愛憎分明,怎麼忍下來的呢。」
謝滿月話音剛落很快的抬身一避,躲過了喬瑾昊伸過來拿捏的手,她的聲音也肆無忌憚的大了許多,在場的除了恆王爺和太醫之外也沒什麼別人,「你錦衣玉食半輩子受過什麼委屈,你這一切都有人拱手給你送過來,你做過什麼努力,你想要的皇上會給你,你想得到的還會為你下旨。」
「太後娘娘的決定是對的,有些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滿足的,就算沒那些事他活著還是會不滿足,心裡永遠惦記的都是別人對不住自己的地方,否則到那時候,可真不是韓閣老他們一把年紀跪著讓皇上收回成命這麼簡單就可以了。」謝滿月說罷,直直的看著喬瑾昊,眼底里的意思盡然,「可真是先見之明。」
「住口!」喬瑾昊腥紅著眼眸指著謝滿月,「再敢口出污衊,我就殺了你。」
謝滿月哪裡會怕,哼笑,「門口在那兒,你大可以去大殿上求皇上再下聖旨,賜死了我才好,你最大的本事不就是仰仗皇上,沒了這個你還剩下什麼。」
他對這仰仗也有恨,可他還剩下什麼,沒了皇上,他什麼都沒了。
謝滿月的諷刺聲並不輕,在這後殿傳開來,四周安靜了一片。
......
直到太子前來才打破這一安靜,他過來看了一眼喬瑾瑜之後,抬手拍了拍喬瑾瑜的肩膀,「宮中沒什麼事,回去養傷吧。」
「大哥。」喬瑾瑜喊了他一聲,喬瑾銘神情里一抹倦容,抬手制止他往下問,「我心中有數,你好好養傷。」
再多的喬瑾銘就不肯再說,而是命人把謝滿月他們送出了宮,他們離開之前,趙王爺和恆王爺也跟著離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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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晉王府後收拾好一切已經是深夜,謝滿月檢查了一回他的傷口,喬瑾瑜看她化不開深皺的眉頭,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眉宇,「傷得不重,別擔心。」
「都暈過去了還不重。」就算是沒有傷到筋骨謝滿月還是受了不小的驚嚇,「平日里這麼好的身手,怎麼不躲開。」
「沒真暈。」喬瑾瑜反拉住她的手,摸了摸她的手心,「那場面暈過去了乾脆。」
謝滿月看了他好一會兒,轉頭側身靠在他的肩膀上,聲音放緩了些,「太子讓我們回來,大哥還在宮中,祖父和韓閣老他們仍舊跪在乾清宮外,明日又不知會如何,我心猜這事是晉王爺和皇上開的口。」
怕壓著他的傷口,謝滿月換了位置,前因後果細想了一通,轉頭看他,眼底終於清明,「皇上要廢太子另立,皇後娘娘那番話,是想要我們站在太子殿下這邊是么。」
喬瑾瑜搖搖頭,「太子豈是說廢就能廢的。」
「那明日?」
「明日不會有事。」喬瑾瑜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哥他不是沒主意的人,還有諸位大臣在,父皇不會頒布那旨意。」
謝滿月癟了癟嘴,她從來沒有看輕過太子,也不敢看輕這個未來的帝皇,看似溫和好脾氣的模樣卻不是任人擺布的性子,這麼多年他所作的這些事也足以證明太子為人並不簡單,而這宮中的人,哪個又是簡單的。
謝滿月在他肩膀上靠了一會兒,起身看他,仔仔細細的,半響微蹙了眉頭,「你說,太子待你的好,會不會是他早就知道母妃的事是太後娘娘暗中擺布,覺得有愧於你。」
喬瑾瑜親了親她,「這不重要。」
拉著謝滿月靠下來,喬瑾瑜的聲音帶著暖意,「不論是大哥他有愧還是真心,這些並不重要,這些年來他做的這些,也分不清了,我且當他是真心相待。」
謝滿月轉念一想,當下理解過來他的意思,仰頭看他,對上了他的眼眸,笑了,「你還挺賊的。」不論太子是否是有愧,母妃的死是事實,那這就是一輩子的事,真心也好,有愧也罷。
喬瑾瑜輕輕的撫著她的頭髮,許多事他都清楚,自然也清楚的記得他從惠明宮被帶走的時候母妃囑咐他的話。
這宮裡頭還有太多的無奈,母妃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今後誰對你好,你記在心裡,恨人太累了,所以不要去恨。
他真的是做到了不去恨,但是他做不到不怪,誰都可以不怪,甚至可以不怪太后,但是他沒辦法不去怪當年那個知道一切,卻在後來的日子裡沒有對他這個兒子有過半分關懷的人。
謝滿月睜眼看著他,知道他在想什麼,抬頭在他臉上輕輕啄了一下,「其實皇上和晉王爺是一樣的人。」
有的人會彌補,有人卻自欺欺人,反過來責備一個絲毫不知的孩子,皇上疼愛晉王爺不是沒有理由,他們不就是一樣的人。
......
屋子裡安靜了許久,謝滿月沒什麼睡意,她倒不擔心宮中會有什麼變故,如此行事,還能掀起多大的風浪不成,唯獨的她有些擔心祖父的身子,和秦將軍他們如此跪了幾日,身子恐怕是吃不消。
夫妻倆又說了一會兒夜話,等到入睡,已經是黎明。
第二天清早,宮中太醫前來看診,還是太子吩咐的,帶來了一些補品,謝滿月旁敲側擊著得知今早皇上沒有早朝,是太子代為聽政,而祖父他們也沒有上早朝。
這樣的異動早就引起了紛議,只是還不知道其中的來龍去脈,宮外並沒有引起什麼傳言。
謝滿月隱隱有著預感,這事不會就此消聲覓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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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在家養身子的韓閣老被接入了宮中,天將黑時又召見了幾位大臣,夜半時趙王爺被急召入宮,第二天一早,皇上在早朝上宣布了退位給太子的消息。
幾道聖旨下的很快,皇上久病,身子吃不消,想把皇位傳給太子,幾位大臣長跪勸阻,無果之下最終頒布聖旨,太子繼位。
這聽上去有些牽強,可也恰恰解釋了為什麼接連三日幾位重臣入宮長跪乾清宮,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大事需要如此勞師動眾?別人怎麼會往皇上犯糊塗上去猜測。
緊接著就是另外的聖旨,封晉王爺為南淮王,賜南淮三郡中的兩郡,命其即日前往封地主持大局。
乍一聽南淮兩郡是個好地方,地處東南,再往東就是內河一州,快要臨海;常年多雨水,物阜民豐,雖然地方不大卻勝過往北往西的很多大郡。
而這賜的南淮兩郡還有一個特點,距離兆京城遠,旁邊的內河一州不是封地,臨海又朝廷的軍隊守著,再往南距離邊境還隔著一州半,前往南淮兩郡只有兩條路,因為往南多山峻岭,河道之外就是繞山路,山路多關卡。
若是此時有個大周地形圖就能夠看出南淮兩郡地貌顯的略低,四周高出,猶如是被包圍在其中。
倘若算上三郡,這樣的圍困局面就解決了,可偏偏聖旨只封了兩郡,按著鍾繼臨的話來說,如此一拆看似沒什麼問題,深究起來南淮兩郡就是一個大牢籠,去了那兒就等於是被困在這牢籠里,不得脫身。
那裡的好風水,恐怕是造福不了前去的南懷王。
這樣的封地方法一定不會是皇上的意思,他這麼疼晉王爺怎麼可能封這麼一個地方。
可皇上當初究竟是如何打算的都已經不重要了,傳位的旨意下了之後緊接著就是新皇的登基大典,等謝滿月再見到晉王爺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新皇登基大典之後,被封為南淮王的喬瑾昊必須啟程前往南淮。
這是謝滿月最後一次見到他,拜別太上皇之後他只帶了兩個貼身的護衛隨他前去南淮,其餘晉王府里的人散的散,走的走,他一個都沒帶走。
「若是當初我先認識了你,如今是不是會不同。」
當著喬瑾瑜的面,臨別前喬瑾昊這麼問謝滿月,他依舊是那笑盈盈的樣子,坐在輪椅上,微抬著頭看她。
謝滿月看了一眼他那被厚厚絨布蓋著的雙腿,搖了搖頭。
到現在還不曾正眼看過他,聖旨的頒布對他而言就如同是笑話,可他這一生和笑話又有什麼分別的呢。
喬瑾昊臉上的笑意未變,視線落在喬瑾瑜身上,「這回算是輸給你。」
「從不曾有賭局,何來輸贏。」喬瑾瑜一手護著謝滿月,語氣極淡。
喬瑾昊輕抬了抬手,護衛把輪椅推著轉過去,朝著最後一道宮門口走去。
將要過宮門口的時候,喬瑾昊忽然發出一陣大笑,從背後這兒都能看到他驚動的肩膀,笑聲顯得放肆猖狂,恍若是不服輸的鬥士。
落日餘暉,護衛推著輪椅出了宮門,沒有遮蔽之下,夕陽照耀把他們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空曠的宮門口外僅僅停著一輛馬車,兩個人的身影在高牆之外顯得額外渺小。
笑聲還在持續,不斷遠去,只是襯著那背影,越顯得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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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定王府花園。
四月的清晨初陽剛上時,空氣里夾雜著一股晨露的香氣,花壇內的牡丹花剛開得正好。
走廊那兒走下來兩個孩子,大的男孩五六歲的模樣,小的女娃只有三四歲。
男孩牽著女孩小心的走下了台階,討好的看著女孩子,「敏妹妹,你喜不喜歡牡丹花,我去摘給你,你戴著一定好看。」
兩個孩子都生的很好看,尤其是小的,粉雕玉琢生的像福娃娃,小臉紅撲撲的看著男孩子,轉頭看花壇里的花,笑的可愛,「恆哥哥,我要那一朵。」
白白嫩嫩的小手指著靠近小徑開的沉甸甸的一朵,被喚作恆哥哥的男孩子十分的開心,一拍胸脯鬆開她的手過去摘花。
手才剛剛碰到那花蕾,眼前一柄桃木劍甩了過來,啪的一聲打在了他的手上,轉頭過去,和他差不多年紀的一個男孩子正凶神惡煞的瞪著他,「不許摘,我家的花。」
桃木劍甩的不重,可還是打起了一點紅印子,男孩子硬氣的很,轉頭過去和他對瞪,敏姐兒小跑著過來,站在倆人的中間,左看看右看看,最後委屈著小臉頰看拿著桃木劍的男孩子,「哥哥,是我要的花,恆哥哥替我去摘的。」
「你過來。」喬衍彥收了桃木劍,哼了聲把她拉到自己旁邊,抬手把那牡丹花摘了下來遞給敏姐兒,「你想要可以叫我摘,以後不可以和他呆在一塊。」
「為什麼啊。」敏姐兒疑惑不解,轉頭看韓向恆,見他沖著自己笑,也跟著笑了,「恆哥哥像哥哥一樣對我好。」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喬衍彥看那傢伙還衝著自己妹妹笑,身子一側就給擋住了,一面還威脅他,「下次不要來了,不然我打斷你的腿。」
韓閣老家的寶貝金孫可不是什麼弱茬,打不過定王世子不要緊,只要敏妹妹喜歡他就可以了啊,於是他朝後退了一步,沖著敏姐兒笑的無害,「敏妹妹,我改天再來看你,給你帶喜歡的鳳梨糖酥好不好,我娘親手做的。」
「好。」敏姐兒忙不迭點頭,喬衍彥攔都攔不住。
走廊門口這兒,謝滿月看著兒子煞有其事的在那兒教訓女兒,怎麼看怎麼覺得這一幕眼熟的很,聽到背後腳步聲走近,謝滿月轉頭看喬瑾瑜,「你說,我們女兒是不是太好騙了。」
「怎麼會。」喬瑾瑜摟住她的腰,看兒子抬手把牡丹花往女兒頭上戴,輕笑著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親,「她和她的娘一樣都是小饞貓,現在哄的住,將來可沒這麼好騙了。」
謝滿月一愣,隨即紅了臉,「說誰呢你!」
喬瑾瑜心情甚好,「別擔心,彥兒會護好她的,韓家那小子哪裡這麼容易討的了好。」
謝滿月不由的想到了當年在毫安時見到姜家兄妹倆時說的話,也跟著笑了,回頭看院子里,喬衍彥牽著敏姐兒朝著這兒走來。
春日的陽光映照在兩個孩子的臉上,看得人心暖和明媚。抬頭瞧見爹娘,他們面上歡顏更深,歡快地朝夫妻兩人跑來。
「爹。」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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