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見（三）
早晨的時候，杜若早早地起來做了早飯。
清晨清新的風吹在臉上有些微涼。她出去打了水回來，滿滿的兩桶井水，帶著一股子的清甜。
小院中的角落，那些密密匝匝的青草肆無忌憚地長著，間中還夾雜著不知名的小花。正開得如火如荼。
宋培雲正背了斜挎的書包從屋中走出來，手中還拿著個白花花的饅頭。他是吃慣了細糧的人，這個年頭能吃上細糧的人除了那些富家的公子們，是不多見的。
他走過去拍了拍杜若的肩，杜若以為他又要抱，便回過身去一臉防備地看他。這動作卻引來宋培雲一陣呵呵地笑。
「你真是怕了我了？」他斜著眼睛看她。灰藍布料的褂子被微風吹起陣陣漣漪。
「沒有。」杜若見他沒有那層意思，便低聲說了一句，提著木桶轉頭就走。
宋培雲一看杜若這個樣子有些氣惱。正巧外面幾個同齡的男孩兒趴在牆頭上探著腦袋在向著院里張望。
「喂——」一個男孩兒起鬨，「宋培雲，我說你怎麼還不出來，原來是有比上學堂更重要的事情！」
接著便是一陣鬨笑。幾個男孩兒趴在牆頭，似是在看裡面的好戲。
「呸！」宋培雲啐了那男孩兒一口，「二牛，你這個傢伙，有能耐咱倆單挑！不要盡在這裡胡扯！」
那叫二牛的男孩兒似乎有些不服氣，努了努嘴。
「哼，那你說不是嗎，是你說她不是你姐是你媳婦！」他頓了頓，「還有，你不是說你姐讓你抱的嗎？！」
幾個小夥伴一聽，都起起鬨來。
「宋培雲，你姐就在那兒，你抱一個讓大夥看看啊！」一個大點的男孩兒笑著說，微長的頭髮像草一樣在風中飄搖。
「是啊，宋培雲，有本事你給我們證明她不是你姐！」二牛又說起話來。幾個小夥伴也跟著嬉笑在一起。
杜若滿臉通紅地聽著這些男孩兒的胡鬧，心中像是堵了一塊布似的難受。
她是宋家從小養大的童養媳，在沈晚晴與宋海華的眼裡，她一直就是他們的兒媳婦。可是，鎮上的小孩兒並沒有太多人知道。她比宋培雲長了一歲，旁人都以為她是宋培雲的姐姐。
「宋杜若，你自己說，你是不是她姐？！」一個男孩兒笑著說，伸了手指了指宋培雲，「他說，你是他媳婦！」
又是一陣鬨笑。
杜若瞪了一眼身旁站著的宋培雲。見他眼中冒火，不想多說什麼，便提了木桶往回走。
「你們這些人！」宋培雲回看了一眼杜若離開的身影，然後突然發瘋似的朝著院外跑去。
似是預感到了什麼，那些男孩兒們迅速地翻下牆頭，然後鬨笑著朝遠處跑去。
清澈的笑聲回蕩在清晨有些蒼涼的小巷，帶著人氣，一點一點地環繞著整個平青鎮。
聽到那些笑聲遠了，杜若才放下手中的木桶。幾許水滴在落地的剎那從木桶的邊緣迸出，落在她的腳上。
她穿的是繡花的布鞋，那花是她自己繡的，簡單的碎花，帶著芬芳。那些水滴透過鞋面滲到她的腳上，有些微微的涼。
她生得是一雙不大不小的天足。鎮上的女人常說，不綁腳的女人以後是嫁不出去的。她並不擔心這個問題，因為她本身就是宋家的童養媳。若是沒有什麼意外，她當真是該嫁給宋培雲的。
她嘆了一口氣出來。抬眼的瞬間，正看到沈晚晴從屋中走出來。
「剛才是誰在門口大吵大鬧？」沈晚晴有些不滿，「這才幾點，便要擾人清夢！」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突然想到了什麼，這才開口問道，「培雲呢？他上學了沒？」
杜若應了一聲「上了」，沈晚晴才懶洋洋地說自己還要補個覺去。
宋海華教書的地點在平青鎮靠南一處古老的書院。這座書院具體年紀已經沒人記得了，只知道，這書院在古時候確是出過幾個狀元的。而宋海華的兒子宋培雲也同樣在這書院中讀書。並且由宋海華親自教導。
上學堂是件幸福但卻辛苦的事情。杜若與鎮上別家的女孩兒一樣，都是沒有上學的機會的。她有的時候真的很羨慕宋培雲，能夠坐在寬敞的教室上課，是她可夢而不可求的。
不過好在，自己有一個當教書先生的爹。所以，她並不像鎮上那些才放了天足的女兒，目不識丁。
她將木桶里的水倒在廚房的大水缸中，腳尖輕微的點起。這些活都是她從小干到大的，所以她並不覺得有多麼困難。
小小的有些破舊的木窗上，透出星星點點的陽光的影子。像靈巧的蛇，鑽過窗格的罅隙，灑遍這間小小的廚房。
生火，將那一屜揉好的饃饃擺上鍋。柴火的火焰高高的升起，騰起陣陣的熱浪。這雖不是夏季，可是依舊讓她的身上生出些許汗漬。黏黏膩膩的，粘在身上。好不舒服。
廚房外的院子，這時正好響起一陣窸窣的腳步聲。杜若起身迎出去，見是鎮上崔府家的廚娘龐媽。
「嬸子。」她輕輕地說了一句，算是打過招呼。
龐媽呵呵地笑著，看了杜若，一雙眼睛笑成了細細的兩條縫。
「杜若，你可是生得越發的俊俏了。」她伸出手在杜若的臉上揩了一把。杜若沒有說什麼，只是皺了皺眉頭。
龐媽乾乾地笑了兩聲，突然想起什麼，這才問道：「你娘呢？不會還在睡覺吧？」
杜若尷尬地點了點頭。
龐媽也不怕生，直接避過杜若朝著小院的主屋走去。微胖的身子走路的時候像帶了陣風。刮在人的臉上，一股子清涼。
「培雲娘！」龐媽笑呵呵地喊著。沈晚晴聽到動靜，散著頭髮從屋中出來。
「你可是越發的懶了！」龐媽嗤笑了一聲，然後指了指杜若，「你家閨女還挺勤快，你以後，可真是有福了！」
沈晚晴順著龐媽的話朝著杜若望了望，杜若慌忙低下頭去。
她的心裡，其實還是有些怕沈晚晴的。
沈晚晴哼了一聲，也沒說什麼，側了身子讓龐媽進了屋子。兩個人在屋中嘰嘰喳喳說了一個早上。直到晌午，龐媽才從宋家的屋子出來。
她今天在崔府不當班，襯著清閑，順道來看看沈晚晴。
其實，在沈晚晴的心裡，其實是看不起像龐媽這樣的人的。她原本是鄉紳家的小姐，就因為父親的一句話才嫁給當時的秀才也是如今的教書先生宋海華。心中自然有氣。
「培雲娘，你就不用送了，等哪日閑下來，我再過來看你。」龐媽永遠都是笑呵呵的一副表情。
沈晚晴跟著她出了院子，站在院門口相送。
杜若正拿了洗好的衣服回來晾，躲在衣服后，側著頭望著她們。
「龐媽，回去了別忘了代我向大奶奶問聲好，她可是有很長時間沒有上我這來了！」沈晚晴囑咐道。
「哎，你看你，都說了百八十遍了，我自然記得！昨天大奶奶還提起你，說你養了一個能幹的閨女，模樣也俊！」她頓了頓，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我說的你考慮考慮，畢竟崔府不比尋常人家，給的錢也自然不會少的！而且，若是培雲真的去了東北，見了世面，哪還會看上家裡這個？！」她說罷，眼睛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杜若。
杜若感覺到了，低了頭，抱起木桶進了屋子。
屋外。
沈晚晴蹙了眉頭，看了一眼杜若的背影，嘆出一口氣來。
「你讓我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