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翠竹烈火
盛宣懷、辜鴻銘等講完,辜鴻銘搖搖頭又說:「話,我已經說完了,至於你和楊曦的婚事,你們倆自己看著辦吧,楊曦已經長大成人,她的婚事,該當由她自己做主,我從今以後,不再張羅這事了。」說完就不再言語。他本來興緻很高,但一番追憶前事,深陷其中,於眼前這種年輕人的情愛便不那麼關心了。
王興會再看其他人,都兀自在感嘆惆悵,都不再理他,盧德銘拉了拉王興會衣角,示意他離開。王興會只得拱手告辭,說:「既然這樣,我們這就走了,待來年有暇,再謀相見。」見幾人不答,當即低頭退出。楊曦朝辜鴻銘盈盈一拜,拜別辜鴻銘。辜鴻銘也不轉頭,微微一點頭,楊曦只得也跟隨出去。
走了幾步,一人追上前來,喊道:「兄弟慢走!我有話說。」大家站住了腳步,回過頭來,認得是劉南浦那名養子,叫做劉浩來的。
劉浩來走到三人身前,朝王興會一拱手,說:「這位王大哥,我們話已經說得很清楚,我師父絕非壞人,辜鴻銘老爺子要我轉告兩位,務必珍重。」說著將一物交到楊曦手上。
楊曦展開手掌,只手心是一支鋼筆。兩人細看,那筆身上寫了一行小字:楊度盧
楊曦周身顫抖:楊度盧,這是誰?辜鴻銘伯伯為什麼將這支筆臨走前又塞到我手裡?是我爹爹的名字嗎?
「辜伯伯還說了什麼?……」
他連忙追問劉浩來,卻見劉浩來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那座樓。
盧德銘見這裡事情已經了了,當即說道:「好兄弟,此間事情已經了解,怎麼樣,要不要隨哥哥去山上居住幾日?」
王興會說道:「大哥軍務繁忙,我們留在山上,只怕會打擾大哥的大事。」
盧德銘一點頭,說道:「嗯,你說得也有道理,我也在山上待不了幾日,又要前往各處聯絡哥老會的情況,那你倆有什麼打算?」
王興會嘆口氣,說:「這次來江南,一為不負魏一虎老先生所託付,又結識了這許多英雄好漢,更認識了大哥你,實在是可以說此行不虛。……眼下也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倆想好好遊覽江南景色,之後,之後……。」之後便當如何,其實他心裡也沒有計較。他看著楊曦,沒有再說下去。
盧德銘微微一笑,心想:這對小情侶眼下剛剛久別重逢,下一步有什麼打算,自然用不著旁人操心。當即說道:「這樣也好,那我們就這裡告辭了,你倆好好四川遊玩,後會有期。」說著哈哈大笑,朝山上走去。
王興會和楊曦目送他走遠。等樹木擋住了他身影,王興會兀自跳在路邊一塊山石上,直到再看不見盧德銘背影,這才跳下來。
王興會說:「我不知道怎麼的,雖然和我這位兄長相處的時間不長,但總是說不出的由衷的敬佩,敬佩他身上那股堂堂正正的英雄氣概。」
兩人一路有說有笑,在山間肆意行走,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傍晚時分,回頭一望,斑竹山遠遠地沐浴在一片霞光中。楊曦說道:「天色不早了,咱們該找地方住下了。」王興會點頭稱是,兩人轉到官道上,朝有市鎮的地方走去。
突然後面幾人快步追來,喊道:「在那,在那了,快點!」
王興會大吃一驚,見那幾人陣勢,竟然是沖自己而來,他連忙把楊曦護在身後,站在路邊相等。
那幾人追到面前,當先一人罵道:「小賊,果然是你!」一拳就往王興會胸口打來。
王興會側身讓過,這才認得是湘西道上認識的陶子望。
陶子望拉住了王興會的衣領,瞪了楊曦一眼,冷笑一聲說:「果然是個始亂終棄之徒,說,你,你把我妹妹怎麼樣了。」
王興會眼睛睜得老大:「你妹妹?桂英?她怎麼了?」
「她怎麼了?你說她怎麼了!」陶子望把一隻殷紅的鞋子甩在了王興會臉上。上面滿是暗紅的血跡。
「半個月前我妹妹來案山關找你,說是還馬給你。一直不見返回,我只得前來尋找,只找到了這個,說,你對我妹妹做了什麼?」
王興會見了那鞋子上的血跡,早已經發黑,心頭不住驚恐。那日在湘贛之交陶桂英找上來,因為當時要急於跟蹤貨郎老張去找天順大藥房的所在,兩人急匆匆就分別而去,此後就不再相見。
王興會說明情由,陶子望掏出一隻香囊來,舉到王興會眼前,說道:「小賊,你還想狡辯,這個香囊,當天在岳陽樓頭我妹妹親手交到你手上,後來卻在袁州城外的草地上,和這隻血鞋一起,找到了這個,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王興會一摸懷裡,陶桂英當日塞給他的那隻香囊果然已經不在。他細細一回想,這些天和斑竹山群雄聚在一起,後來又在安源礦務局待了一天,那隻香囊,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遺失。他百口莫辯,說道:「我,我沒有害她,她當真……,你們當著還沒有找到她嗎?」
陶子望狠狠地說:「不是你親手害死她,還有誰會下這毒手,一定是我妹妹發現你移情別戀,責怪於你,你一怒之下竟然……」
陶子望帶來的幾個人罵道:「大哥,還和他說什麼!不殺他怎麼能出這口氣!」說著一左一右,來抓王興會肩頭。
王興會大驚失色,只得躲避,話沒有說清楚,卻不好還手。腦子裡一直只是嗡嗡作響,陶桂英嘻嘻哈哈的笑臉在他腦海里閃現,他腦子中只是一句話:「她當真死了嗎?她怎麼能死?到底是誰害了她?」
陶子望見王興會不拔槍,背上又背著一副劍囊,說道:「且慢!我若開槍打死你,也便宜了你這狗賊,今日你們誰也不要相幫,我一定要這狗賊償命。」
王興會心中大慟,不由得全身皆顫:「她死了?桂英死了……」
陶子望眼中噴火,說道:「不錯,被你這狗賊害死了。」虎吼一聲,撲上前來,左右開弓,朝王興會臉上連打三拳。
王興會猝不及防挨了他一下,恍然一怔才回過神來,第二拳、第三拳又當著鼻尖打到,他身子不由往後一仰頭,輕輕巧巧便退開兩步,避開了這兩下,他一手擋在身前,心中千言萬語無從說起,只得說道:「我,我沒有害她!」
陶子望罵道:「這話也只有你信!」又衝上來一把抓住王興會衣領,左手提著王興會衣領,右手朝他腹部擂鼓般亂搗。
王興會無心回手,任由他打著,打著……嗡的一拳,正中太陽穴,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午夜,王興會醒來,稍微一動,便覺得腰身酸痛,聽見楊曦關切地問:「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
王興會猛然關切起楊曦,睜眼一坐而起,見楊曦一雙妙目正凝視著自己,滿臉都是關切,心中充滿愧疚,剛要說話,楊曦搖搖手說:「再躺著休息一會吧。」王興會只得依言躺下,側頭一望,見房間里簡單樸素,床頭上掛著幾件灰撲撲的僧衣和一串佛珠,原來是在一間禪房裡。
楊曦說道:「咱們這是在金山寺,虧了你的兄長把你送過來,要不然我一人哪裡背得動你。」
王興會這才想起昏倒前的事來,問道:「我兄長?德銘大哥?」
楊曦點點頭:「除了他,誰還攔得住那幾個瘋子?是你大哥及時攔住那人,說明情由,用性命擔保他妹妹不是你害的,又將尋找他妹妹下落的事情包攬在自己身上,那人才肯放我們離開。」
王興會說:「我這位大哥還是放心不下我們,想必才暗地裡派人保護我們,若不是他及時出現,唉,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一想到陶桂英已經不在人世,心頭又是惆悵不已。
楊曦輕輕地問道:「這位陶姑娘到底是什麼人?」
王興會將湘西道上遇見陶子望一家以及岳陽樓頭贈送香囊,袁州城外還馬等事情說了一遍,
嘆氣說:「你不怪我吧。」
楊曦說道:「唉,我當然不會怪你,你們只相見三次,這位陶姑娘便對你芳心暗許,那說明她也是真的喜歡你,陶姑娘不在了,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可是你這樣任由別人打罵,我真害怕你……」說著,眼角滲出淚來。
王興會心中感動,一把把她抱在懷裡,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讓你擔心了,可是我啊,一想到桂英,我就,她怎麼會出意外呢?那天我們在袁州城外分開時,她沒有任何異樣,也都怪我,當日有軍警憲兵在附近巡視,我不顧及她安危便自行離開,才害得她遭遇了不測,我真是該死。也許讓他哥哥打幾拳,我心裡倒舒服些。」
楊曦又說:「你先別急著自責,陶姑娘不一定就遭遇了不測,她哥哥不是說沒有發現她的下落嗎?興趣她只是被反動軍警抓了去,也許她遇見什麼壞人了,但不一定就,你的盧大哥不是說了要幫他們尋找陶姑娘的下落嗎?你放心吧!盧大哥神通廣大,他一定找得到的。」
王興會默然不語。楊曦扁嘴又說:「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辦才好,辜伯伯已經走了,我以後,以後你走哪裡,我便跟到哪裡了。」
王興會腦子嗡地一聲,「以後你走哪裡,我便跟到哪裡了」這幾個字想一串重鎚一樣狠狠地敲在他心上。他收住心神,茫然地說:「你,你當真無論我去哪裡都要跟著我?」
楊曦見他吃驚的樣子,怏怏一笑,說:「難道我還有假?辜鴻銘伯伯已經給我們證婚了,我父母都不在了,我當然以後就跟著你了,難道,你還想反悔?」
王興會連忙搖頭:「不,不不,我怎麼能反悔,我只是在想,我,我現在隻身一人,沒有片瓦遮身,我怕連累了你……」
楊曦輕輕將他手抓在手裡,認真地看著王興會眼睛說道:「我不怕,我只盼我倆能好好地找個地方安家下來,安安靜靜地過日子,有多苦我都不怕。」
王興會心中一興奮,說道:「既然這樣,不如我們就回連天山去吧!」
楊曦說:「好,你說去哪裡都好,你離開連天山已經很久了,是該回去看看了。」
兩人又在寺里掛單了幾天,王興會想起橫斷山谷中那名老人的運勁法門,悄悄周身運了一遍力氣,全身已經沒有大礙。這天兩人包好行李,又按照原路返回,不一日就當岳陽樓下,當時長江中已經有來往客船,兩人買了船票,坐在客艙里,聽著汽笛悠悠,慢慢地溯江而上。
王興會幾年不履足川境,想到馬上要回連天山,心中激動萬分,在船中興奮地走來走去,不時地向船窗外望去,恨不得一夜就當連天山。
楊曦當年和林徽因等人結伴西來,不久又一同東返,時隔多年,這次有心愛的人為伴,一路上自是心花怒放,喜形於色。
王興會見了她平素里一貫都是綉眉緊蹙的模樣,少有像今日這麼開心,知道他真心愛連自己,忍不住深情將她拉入懷中,說道:「你這一去,就要和我做川人了,不知這川中的菜品,你可吃得慣。」
楊曦說,我自幼心靈手巧,自己的吃食還是會打理,如果我吃不慣,要你陪我吃甜食,你可願意?」
王興會說,這有何不可,你為了我遠離故土,我便一輩子為了你不吃辣椒,那也是心甘情願。
說著從懷裡摸出最後收到的楊曦的一封信來,只見信上寫著「我並不害怕我們暫時分開,如果好的愛情需要繞一大圈后再回來,到那時我也可以笑著擁抱你說,你看,你還是我的。」
正是楊曦當日最後一次寫給王興會,楊曦看得臉上通紅,將頭埋在王興會懷裡。王興會說道:「當日我下山的時候,大哥杜剛對我進行揶揄,說我是為了尋找你才下山遠遊,我還心中不忿,唉,想不到被他說中,這下子我可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說著又從懷裡摸出一封信來,只掏出半截,上面寫著一句:「我雖然不分東西南北,但我會走向有你的那邊。」這封信,是當日魏一虎離世之後,我在黔東南州所寫,當日我分不清方向,魏一虎託付前去安源,我早已經分不清方向,腦子裡渾渾噩噩地想的便全是你,這一番話,可也算是心底之話了。好在咱們以後在不分開,也就用不著靠這一紙信箋來傳遞相思了。」說著將信紙往船外就要丟。
楊曦一把攔住,搶來來放在懷裡,說道:「別丟,你說的話,我一輩子也要留住。」一顆心撲撲直跳。
兩人倚在欄杆之上,楊曦忽然又說:「你的那位大哥杜剛,他當初真的出言譏諷?說你下山只是為了我?」
王興會說:「他只是出言調侃,我們山寨大夥親如兄弟,這樣調侃一番,也沒有什麼打緊。」
楊曦說:「等我上山了,可不許他再這樣調侃你。」
王興會心馳遠方,說道:「嗯,我好想他們啊,大哥,還有易老伯,還有虎娃,他可到了成婚的年齡,不知道他成家了沒有。」
楊曦笑道:「你自己都還未成家,到是關心起其他人來。」
可惜船舶逆水而行,速度十分緩慢,這一天多的時間裡兩人不斷向船窗外望去,一路風光沒有太大區別,兩岸都是高聳的絕壁,偶爾有三三兩兩的民房散落山間,風格已經和江南一帶不同,是王興會幼時居住的巴蜀民居樣式,他知道此刻船正在三峽穿行,風物已經和蜀中相似。
看看天色漸晚,一輪明月高懸,汽笛聲驚起兩岸猿聲不住,往兩邊山崖上望去,但見夜涼如水,平湖如鏡,隱隱約約果然看見猴群在月色下攀緣。吃過晚飯後,兩人都有些睏倦,就走進艙中,和衣睡在船上。
楊曦早將客艙打掃得乾乾淨淨,將自己帶的一件被套,鋪在卧榻上的墊被之上,不久便甜甜地睡去。王興會鼻翼中聞著楊曦頭髮上的香氣,也漸漸地進入夢鄉。
也不知道睡了幾個時辰,腦子裡滿是風聲鶴唳,江水潺潺的聲音,一會夢到幼時和杜剛等人在嬉鬧的情景,一會兒又夢到漢安縣李縣長等人。
後半夜被雨打船舶的聲音驚醒,微微覺得身上有些涼意,他將兩人身上被子裹緊被子又睡了一會,好不容易到天色微微發白時,朝窗外望了一眼,船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靠在岸邊,
他輕輕起來,見楊曦睡得正熟,便將她被子蓋好,自己走到艙外。
問船長為何停船,船長戴著斗篷,走到欄邊,四處望了望,伸出手在雨中淋了一會,將手掌放到嘴邊聞了聞又舔了舔,將一隻打水的吊桶拋入江中,提水上來伸手在裡面掏摸了半天,說道:「雨中有泥沙,江水冰冷透骨且倒流,前面一定有龍捲風,要等雨停了再走。」
王興會好生失落,突然又自嘲:我好不穩重,一到家門口遇見這樣一點事情就心浮氣躁,以後如何能成大事,殊不知好事多磨,越是臨近到家,我越要冷靜,養足了精神,才好見闊別已久的戰友兄弟。
他深吸一口氣,知道自己心情亢奮,再無睡意,不忍心打攪楊曦,又見山間一座道觀有燈火閃爍,心想左右乾等無聊,不如去遊玩一番,他向船家借了斗篷,順著舢板走上岸來。
只見那座道觀雖然不是十分宏偉,但臨江而坐,也是氣度雄渾。門楣一塊黑木匾額,上有「縉雲觀」三字。
山門石壁上雕刻著流雲仙鶴、其刀法渾厚,造型精美。王興會走進觀去,依次經過天王堂、藥王殿、後面是一座永樂宮,王興會見永樂宮殿前雕塑著七人,都作道士打扮,手持拂塵,當先一人,仙風道骨,左手拂塵,右手長劍,他知道這裡供奉的是以丘處機為首的全真七子。
中國道教以老子為始祖,奉張道陵為天師,是我國最大的本土宗教,元朝時全真派長春真人丘處機以74歲的高齡,自山東昆崙山再往西遊三萬五千里,在中亞機遇「一代天驕」成吉思汗,成就了「一言止殺」的歷史性創舉與漢蒙佳話,拜為國師,及到後世,全真教依然是道教中實力最大的派別。
王興會敬仰丘處機為人,見那長劍上已經掛滿蛛網,隨手拿起一把拂塵,往那石像上掃去。
正在這時,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說道:「好,好,居士善心,老朽在這裡多謝了。」
王興會嚇了一跳,定睛望去,只見西北角一張卧榻上,坐著一個佝僂的道士,他身材矮小,全身穿著黑色道袍,剛才進來這好一會,竟然沒有看見他。
那道士見嚇了他一跳,略表歉意地說道:「無量天尊,老朽嚇到居士了,實在過意不去,老朽患有風濕,這幾日陰雨天,不能起身,殿上灰塵,已經多日不掃,多謝居士善心打掃,多謝了。」
王興會連忙和他見禮,說明江面遇雨,到此遊玩,那老道士不住點頭輕笑,兩人拉起家常,王興會幾年不曾回過四川,這時候聽到四川鄉音,也是頗感親切,他問起老道士年紀,老道士用乾癟的手比劃著說:「九十三了。」
王興會問道為什麼這道觀只有一人住持,那老道士喃喃地說道:「唔,該有三十年了,我為了躲避戰亂帶著七個門徒,從縉雲山搬來這裡,後來英國人挑唆西藏人和四川打戰,官府沒空去管,我大徒弟和二徒弟去了,嗯,他倆都是藏邊甘孜人,他們老家還有親人,自然是要去的……」
「後來袁大頭來了,三徒弟和四徒弟說袁大頭不好,要當皇帝,要我們過以前的苦日子,三徒弟好四徒弟又走了,嗯,其實他們都作道士了,還去管那些俗事做什麼,我早說老三老四心裡放不下,不是當和尚道士的料,他們也嫌我老了,管不動他們了……。」
「後來北洋軍又來了,老五老六說,他們要和孫先生一起去反抗北洋的鞭子軍,於是他們也走了,我六個跟在身邊的弟子,就這樣都出去了,他們從小跟著我,就像我的兒子一樣。」
王興會知道他說的是川境幾次戰鬥,川軍和英軍發生在藏邊的戰事、護國、護法戰爭,川軍都有參與,王興會都生在其時,民國年間,四川戰事之多在全國也不遑多讓,果然,那老道士又說:「唉,老七也走了,說是去找他六個師兄,他走的時候才十二歲,原以為他年紀最小,會留在我身邊送終,這一去,怕也有五六年了吧!該長成大人了。」
王興會問道:「那你的徒弟們,中途就都沒有回來過嗎?」
老道士答道:「沒有,都沒有,這幾年來來道觀的施主居士也少了,我只記得,這大半年來,你是第一個來這裡陪老朽說話的居士了,按理說,都這麼些年了,他們也該回來了,老七走的時候和我說,他們要是回來了,說明肯定沒打戰了,天下太平了,他們要是不回了,那就是不回了,回不了了……,唉,回不來了,是什麼意思啊,難道心裡真是沒有我這糟老頭子了,他們一定回得了,等天氣再暖和點,我也該出去找找他們了。該去找找了……」
「嗚——」,船舶上汽笛聲鳴起,王興會心中感慨,心想戰事頻繁禍及生靈,竟然連方外之士也不能倖免,他的七個弟子,多半已經有人在戰亂中丟了性命,他想安慰幾句,也覺得悵然無語,他站起身來,要辭行而去。
老道士拉住了他說:「且慢且慢,這位居士你是在外遊歷之人,你要是看到我七個弟子了,就叫他們回來,這時節天下也該太平了,他們也該回來了,我是走不遠了,走不動了。我的弟子們,都姓什麼來著?我想想,我想想……」
汽笛不住催促,王興會等了一會,見那老道士抓耳撓腮,說了半天,竟然一個名字也想不起來,他見王興會要走,眼裡淚花閃爍,嚶嚶地哭出聲來:"都怪我,幾十年了,也沒有喊過他們大名,總是老大老三的叫,連他們叫什麼名字也忘了,算了,你走吧,你走吧,我一急什麼都想不起來了……你走吧!「他從枕邊摸出一本淡黃小冊子,」來,這本經書可以逢凶化吉,你常在外面行走,送給你,保佑你無災無難,你走吧。」
王興會心中悲嗆,老道士不斷催他快走,他只得離去。船慢慢啟動,王興會最後還看見那道士坐在殿門口擦拭眼淚。
經過這一件事,他心中更加思念連天山杜剛和易老伯、虎娃他們,他掏出那本小冊子,是***士常常念誦的《度厄真經》。
這天上午時分,雲開霧散,每隔十多里岸邊就開始出現集市碼頭,楊曦也早已經睡足醒來
兩人知道已經近了重慶地界,江面上往來船隻次第,十分繁忙。王興會說道:「船隻行走太慢,我們就這裡下船吧?」楊曦知道他歸心似箭,說道:「都聽你的。」
兩人在朝天門時棄舟登岸,到驛站雇了匹好馬,抽上兩鞭子,那匹馬撒開四蹄,馱著兩人沿江向連天山方向奔去。
路上夜宿早行,經過兩天,這天王興會突然指著前面一座平頂的山峰說:「看,連天山。」
楊曦也隱隱約約認出來,兩人再打上幾鞭,迎了上去。
到達板橋飯店時,鄧錦凡認出了他,興沖沖地要隨他一起上山:「杜寨主和老爹他們知道你回來,不知道有多高興,」他一面交代了店小二,要他好好把守路口,一面解掉身上穿的廚師外套「走,我陪你上去!」
王興會一雙手把他按坐在凳子上。鄧錦凡自打腳被胡桂全打折了腿,這些年左腿早已經變形,行走騎馬都很不方便,王興會知道他一直很少上山,往來傳遞情報都由店中夥計來完成。他溫言說道:「好兄弟,咱們這裡是個緊要關卡,離不得人,我腳力快,恨不得飛上山去,你就不用陪我們上去了,還是我們自己走吧。」他想再說幾句安慰他的話,看著他的腳,卻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鄧錦凡眼中熱淚打眶,連說幾個好字,痴痴得望著王興會和楊曦跨上馬背絕塵而去。
遠遠望見山寨大門,王興會心裡喜極,在馬上高聲大喊:「大哥,大哥,老爹!大哥、大哥、老爹,虎娃!」跑到鳳凰寺石階下,他也不及栓馬,跳下馬背就往石階上跑,呀的一聲,寨門大開處,三人迎上前來。
他抱住最前面一人,歡喜地說:「老爹,老爹,是我啊,我回來了。」
易老伯看了王興會一眼,這才認出:「興會,興會,是你,果真是你。」一雙枯藤樣的手抓緊了王興會。
虎娃一怔,也認出了他,王興會把他摟進懷裡,在他胸口上撲撲兩拳:「好小子,長這麼高了。」又摸了摸他的頭髮。
杜剛站在後面,等他和虎娃親近完,才走上前,一把抱住了王興會,四人都是眼中含淚。
王興會又像幾人介紹了楊曦,杜剛一把抓住他手,說道:「好,都好」一起邁進聚義廳,王興會一回頭,只看見虎娃跟在身後,他抓住了他的手,易老伯隔得稍遠,王興會正要轉過頭去,突然隱隱約約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但是哪裡不對勁,一時候又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