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會
這之後,沈耽就開始無休無止地送起了禮物。起初,也不過是小打小鬧,送了我幾隻毛絨玩具,並不大,一小隻一小隻的,堆在我辦公室的桌上,也不曾附上隻言片語,讓我根本找不到回絕的機會。
到後來,就會單獨約我出去吃飯了,禮物也越送越大。即使被我回絕後,仍不見他減了絲毫興緻,只是一直送,一直送,哪怕知道我並不會收。
我知道像他這般家大業大的公子哥,向來大手大腳慣了,禮物送不出去,說不定還是頭一回,興許起了興緻,倔著脾氣倒認真了起來。
直到最後一次,我收下了條手鏈。鏈子很細,包裝卻很精緻。在燈光下反射著光,材質看上去說不出的剔透,像是銀質,又好像是鉑金,讓人辨不清楚。這也是沈耽第一次,當面送我禮物。
他笑了,「這回終是收了,看來我的眼光還不算差。」
我抬頭看他,滿是疑問。鏈子的確是考究的樣式,較之他以前的禮物,這次確實比較特別,並沒有為了故意凸顯貴重,鑲嵌些華麗的石頭。說句心裡話,這條鏈子大概是其中最為便宜的一件了,卻也是我之所以沒有過分推拒,收了下來的原因。
而今,我收下的這份禮物,為的當然不單單是這個因素。我確然有話對沈耽說。
「以前的那些,你都忘了。實話對你說,那些毛絨玩具都是小丹的手筆,還包括那些辣椒醬。首飾也是我讓人挑的,送到你那的,以前也沒見出過差,還以為你會喜歡呢。」
他調侃地輕鬆,我知道他不介意在談話中,開自己過往的玩笑。自從那日,他對我談及陸歸之,我便知他是如何隨意之人了。
別人妄測他的身份地位,人人皆以為他沈耽不過爾爾,就連我以前,也是這樣想的。我總以為他很閑,每天的功夫莫過花在游手取樂上,在意的不過是好車和美女。
連和我在一起時,說話隨性甚至過分放肆的習慣,也被我在一定程度上厭棄。
我不得不承認,我對沈耽是有種複雜的偏見。理由,卻很簡單。
他是第一個揭我傷疤的,局外人。
那天,我被他開車送到目的地。臨下車時,他把一張便簽塞到了我的手心裡,車頂早已升了起來,車裡開了暖氣,卻刺激得我的鼻子直犯癢。我一直不自覺地握著拳頭,紙條塞進來的時候,才發覺手心裡全都是汗。
他解釋得輕巧萬分,「李奢的路子,你姑且試著,有什麼事找小丹就行。」他用手調了調車鏡的位置,見位置調得最佳了,才又漫不經心地接著說:「不然,你要找我也行,我隨時歡迎,只是不知你願不願意。對我先前的話,希望你考慮。」
他轉過頭來,看著我,面孔柔和,好像是在玩笑,「至於答覆嘛,你大可不用心急答應我。我想,你也需要仔細考慮考慮,考慮不成,就繼續考慮下去,我不是個心急的人。」
我記得我當時,極其拘謹地瞄了他一眼,就再沒有其他的了。
我原以為,他的新鮮感多半是堅持不了多久。卻沒想到,沈耽竟會一路堅持到了現在,並沒有因為我的漠然而退卻半分,反而越加積極起來。
這也是我而今困擾不已的原因,正因為沈耽和沈丹的特殊關係,我不能讓場面最終演變得太難看。受邀進行這頓晚餐,接受他的禮物,不過都是為接下來鋪設台階而已。
在一定程度上,這些天交往中的有意無意里,我的確改變了對沈耽的一些看法。或許是因由著沈丹,又或許因由許多細數不來的小細節。他說話看似隨意妄為,其實是極懂得審時度勢的人,他的話總是踩著你的底線,不深不淺。他總是很閑,沈丹說他,有時好像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有時卻好像無所不在。
他去北歐的時候,我讓沈丹給我帶話,我有些事要和他談談。結果,他下飛機的第二天,我就和他坐在了這裡。
我要告訴他,我不能接受他。
並不是我不想,實則是無能為力。
並不是他不夠好,縱使他頂著那麼多頂名不副實的高帽子,縱使他一如我初見,的確青年才俊,縱使他的生活實然單調,細究起來家世清白得讓我咋舌。縱使,我願意相信自己識人的眼光,看清那個和陸歸之有一樣臭習慣的人。
一個孤獨到拒人千里,一個寂寞至來者不拒。
縱使,他沈耽不過是口舌毒了些。縱使,他的確是個好對象。
可是,那麼多縱使,也換不得。
「沈耽,你知道的,不要了……停在這就,可以了。」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去。
我記得,我和他有一次興緻起了,跑去喝茶。那時不過剛剛熟識,話還講得不那麼開,我也百無聊賴,搬家之餘,抱著喝熱茶暖胃的想法去了。我不懂茶,很不懂,不論好壞只要是茶,就一陣牛飲。
去的是一家老茶館,大概是為了純考究,窗子還是木質柵欄,陽光本就淡薄,透過窗紙照到圓木桌上的,就更少了。即便有,也是軟綿綿的,沒有力氣。看茶的時候,是我點的,很俗,辨不清茶的種類,隨口就叫了龍井。
等到上茶時,才知道沒應上好時節,早春的新茶還沒上市,就算任憑侍者方法周到,沏出的不過還是二等的茶。對我倒是一般無二,反正我也嘗不出有什麼不同之處。
陸歸之也喜歡喝茶,看他喝茶就彷彿是一種享受。他對茶具並無太多的講究,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特別固執。他很挑剔,只喝西湖龍井,而且每次都要泡得極濃。喝得極多,卻細,每次只肯慢慢嘬上一小口。
我抬頭去看沈耽,端著一隻不及半隻手大小的醬紫小杯,好不新鮮地細看,對他說:「也不知這只是不是宜興紫砂,咦,你怎麼不喝?」
沈耽朝著窗外眯了眼,「我只喝新茶,你喝。」
都是極挑剔的人,只喜歡最好的,只要最好的。
我問他,既然知道自己的習慣,為何還要在這末冬的早晨,陪我矯情一把。
他回答得多簡單吶,他說,偶爾隨興。
偶爾隨意,也沒什麼不好的。只是這般的隨興,到底不是最佳。
我終是開口:「我不能,希望你能明白。」
「你不能什麼,又能夠什麼?我不懂,你不如說全,陸小姐。」
「沈耽,我做出嘗試了。我想,我也未必不是你的一種嘗試。既然,並不合適,那不如就大方地呆在原位就好。不久,你會發現,我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你現在之所以這麼做,不過是因為唯獨只有我,沒有對你青眼有加。」
「青眼有加?陸池之,你不必為我擔心,沒那麼複雜。」他笑著搖頭,挑著唇角,眼睛卻緊盯著我,黝黑深邃,「你以為我今年多大了,情竇初開的年紀?或者,你覺著我真是這般閑情,戲耍著你取樂?」
「我這個年紀,至多不過兩三年,總歸要談及婚嫁。至於人選,說多不多,說少也不會少到哪裡去,橫豎不過一個圈子的。陸池之,按你的話,我倒連挑個順眼人選的權利,都會沒有?」
他不似在開玩笑,語氣也不甚重,只是輕飄飄地挑著,讓人心慌。
「你以為我看中你什麼,生得漂亮?那你未免自恃過高了些,漂亮的我不是沒有見過,善解人意的也大有,甚至彆扭取巧,多得是女人技術高桿過你,你覺得我為什麼選你?」
我怒了,霍得一下猛然站起,椅子被我蹭開退得很后,在光滑的瓷磚地上磨出刺啦的尖銳雜訊,刺得我的神經彷彿都戰慄了起來。我拽了包,惡狠狠踢開椅子,轉身就走。
沈耽一把擎住我的手腕,一下子拉得很高。聲音還是那麼古井無波,「急了?就這麼想跑?陸池之,難怪小丹早和我提過,你多沒用。」
我用力地扯,可是任憑我如何用力,仍然扯不動半分。又是這樣,又是這樣,我又是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
我這究竟算什麼?
餐廳的周圍議論聲漸起,我和沈耽的爭執很顯然引起了他人的圍觀和注意。約見的地方是我預定的。本不想過分破費,就約在了這普通的路邊西餐廳。就餐的人也多是年輕的小情侶,成雙入隊的,氣氛良好地窩在各自的角落裡,甜甜蜜蜜,卿卿我我。
偏偏我和沈耽這兩人這般不識時務,破壞了眾人的美好氣氛,受到諸多異樣的目光。
我不耐地壓低著聲音,我從不喜歡像這樣,把自己曝露在大庭廣眾的目光之下。「沈耽,這是什麼意思,你放手。既然你已經明言齊大非偶了,那我希望你不要再同我這樣,無知無畏的女人拉拉扯扯,以免降低了您的品味。」
我確實生氣了,無論哪個女人,都是極恨這種公開坦白的羞辱的。即使我並不期待和沈耽,有什麼特別的發展。
不知道沈耽怎麼認為,是認為我自命清高地向他甩臉子,還是只是單純受不了我單純拒絕的態度。我明明想得很簡單,我不過想保全雙方的面子而已。
趁現在,不過還是點頭之交。趁現在,沈耽對我不是那麼很上心。
我不願意一直這樣子拖著,拖著。也萬分不想,拖到最後,大家都弄得很難看。既然我已經嘗試過了,找不到想要的結果。不如早些一刀切開,乾脆利索的,連傷口都沒有機會留下,這樣不好么?
那樣的傷口,我已經在陸歸之身上嘗到了疼。
我不想自己,亦不想再見別人,再有第二次了。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