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
我一直妄以為,自己苦心維持的東西,也正是別人想要的。
我小心翼翼地處理著和沈耽的關係,卻沒有想到終究有一天,我們之間會那麼難堪。
我被沈耽一直拽出了餐廳。侍者企圖攔下我們的時候,沈耽抽出皮夾里的幾張紅票子,看也不看。那個上前的小男生,大約是被他的氣勢鎮住了,立在那裡不敢做聲,只是看著我被他搖搖晃晃地拉了出去。
無論我怎樣逞強,我也不得不承認,在這種時刻,女人的體力相對於男人的,簡直渺小到猶如螻蟻。好在沈耽並無意傷我,只是強制住我,不讓我掙脫。
直到我被他拖進車裡,他才放開了手。沒有了他人的注目,我終於再忍耐不住:「沈耽,話已經說到了如此地步,我們也沒什麼好談的了。請不要把事情再弄複雜了,我以後定不會這般打擾你。」他終歸是我的上司,太多的事情讓我明白,即使再憤怒,我的話,也不能不留有餘地。
還好我沒有收他什麼貴重的禮物,否則豈非是授人以柄。我低著頭,看著前方一點點消失的路,正在猶疑是否將包里的那條手鏈,也趁此機會一同還給沈耽。他以前送給我的禮物,我都問沈丹討要了地址,郵寄回了他的住所。如果要徹底了清,此時此刻,快刀斬亂麻,便是最好的選擇。
我意味性地清了清嗓子,把絨面包裹,襯得華麗的首飾盒默默放在了車窗前。用手敲了敲車門。
沈丹朝我看了一眼,卻極快地回過頭,顯然沒有準備理會我的行為。他發動了車子,也沒有接過我剛才的話,只是說:「你先別急著擺出一副受傷的樣子,讓別人看了,倒以為是我欺負了你。」
「你的確是第一個開口拒絕我的人,讓我稍微感覺到一絲受挫,這一點我並不否認。」
他的車開得好,不快,很穩。換擋的空隙里,他才把話接了下去。
「陸池之,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意識到,我現在並不是在開玩笑呢?難道是我平日里,玩笑開得過多了,讓你有了,我何時何地都有開玩笑心情的錯覺嗎?」
沈耽自嘲地笑笑,「不錯,我是有幾任女朋友,也因為這個前後被小丹詬病過不少次。可是我捫心自問,其中,我並沒有虧待過誰,也沒有企圖想佔過誰的便宜。男女之間的交往,在某些時候,可以是你料想之外的簡單。」
「而你,」他轉過頭來看我,「是我的料想之外。」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覺得我不過一時新鮮,等到這種勁頭一過去,只怕到時徒留尷尬。你覺得我並不是非你不可,於是亦覺得我在戲耍你,你在怕。」
他雙手把住方向盤,在紅燈下停下了車。盯著那長方的漆黑首飾盒子,一字一句地問:「陸池之,你告訴我,你在怕什麼?」
我一愣,反而笑了。是啊,我怕什麼呢,我什麼都不怕。
(2)
我理解了沈耽的話,再理解不過了。
他只是在追求我而已,我對於他來說,也只不過是可被選擇的對象之一。按照常理,男未婚女未嫁,即使我並不喜歡他,我也沒有必要那麼快拒絕掉他。更何況,這幾個月的和平相處,還算愉快。
我生性嗜辣,不誇張地說,身邊的人沒幾個人能忍受得了我,連母親也常抱怨說,和我吃飯,就吃不到一塊去。免了我的掌勺大權,日日飯來張口,卻只能清淡飲食,讓我不知道是要哭還是要笑。
我可受不了這樣的虐待,只好天天跑去吃火鍋。今天拉上陸歸之,明天拉上沈丹。
直到後來,我無意發現,陸歸之開始每天規律地拿甘草片當糖吃。辦公室里一抽屜的消炎片和喉糖,角落裡的小冰箱,一罐罐玻璃瓶的金銀花露,排碼得整整齊齊。
自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拉他去吃鴛鴦鍋了。剛開始,他還覺得奇怪,追問我怎麼忽然轉了性。到後來,見我只同沈丹去,就慢慢噤了聲,不再和我提起。其實,我也知道,我在故意慢慢疏遠和他的關係。起先不過是父母不和,後來,卻一步步複雜了。
也是自那以後,我才知道了他其實不喜歡吃辣,也不服吃辣。吃得多了,甚至會燥得起小紅疹,背上手臂上滿都是。只是他從來不肯同我說,只是一遍遍陪著我去。
那時候,遠建的營運不過還在初期,一直一直到了很久之後,他越來越忙,就再沒有機會同我一起去了。
沈丹總是在嘲弄我的時候笑談,不能因為她比較能夠承受我這般重口味,就每次都拉她來作陪襯。
後來,她便瞞著我,拉來了一個更為稱職的陪襯。
沈耽一邊往他的醬料里潑著辣椒油,一邊堂而皇之特別正經地對我說,下次不如叫我來。
當然沒叫上他,可即使這樣,他也會準時地出現在餐桌的一角。隨來隨到,自然平常,彷彿是這世界上,最為正常的事情一般。
沈耽吃辣,厲害程度,簡直和我不相上下。沈丹說他這個哥哥怪癖很多,尤為引人注目的莫非是喜歡用西餐桌上的松露,沾著鮮榨的辣椒油吃。
上次去一家法國餐廳,一旁的展示烹飪的法國大廚,盯著他,差點把那顆藍眼珠子給活活瞪了出來。彷彿是看到了這世界上最缺少品味的浪蕩子,暴發戶一般。
極品的黑夏松露,只是稍微加熱了,配著佐食調料,就儼然是道菜了。倒是沒什麼味道,只不過講究派頭和優雅。
雖然我並不喜歡這樣嚴肅無趣的餐廳,更是不欣賞這顯然不夠塞牙縫的法國菜,可是,我還是夾緊了雙腿,端坐著支使著刀叉。
我確實餓了,可是我望著滿桌的菜毫無胃口,即使它們貴得令人咋舌。我還是,想念陸歸之的小酥肉,專門對著我的胃口,還加了辣。
沈耽確實有他的不合時宜,荒唐的一幕終是把我逗笑了,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也少不了像這樣的笑料。
確實,我們很合得來。
插科打諢,字字珠璣,相處得輕鬆愉快。
等到重新啟動了車子,他仍是嘻嘻笑笑:「還是你太過在乎我了,受不了我那般說話,小貓伸出了爪子,想撓撓我,以試真假?」
我默然地哧了他一聲,讓自己穩穩地靠在軟綿綿的車座里。我不曉得要如何回答他。或許,我也不明白自己心裡究竟是如何想的。
可是,有那麼個真真正正的聲音,從我的心裡飄了出來。
我沒有告訴沈耽。
拒絕他,根本不是因為什麼不適合,只是。
只是,倘若真的接受了他,我就又要把陸歸之推得更加遠了。
我怕,遠得,我根本抓不住。
(3)
再約出去的時候,我和沈耽之間,就很有默契的不再談之前的事情了。
我還是只收下了那串手鏈,並且告訴沈耽,我得好好想想。在我想清楚之前,也請他不要再送些其他什麼了,他聽后,果然依言。
每天雖然依舊過得糊糊塗塗,卻好在我有著大把大把的時間。
我是得好好想想了。
一旁的沈丹看出了我這幾天的怪異之處,就在我第N次把熱水瓶的軟木塞丟進了馬克杯,她終於再也無法忍受下去,挑了一個良辰吉時瞬間爆發了。
「陸池之,你到底天天做什麼春夢,整天都做不醒啊!不就是那點破事嘛,用得著這樣恍恍惚惚,倒個水你都能這樣。」
我眼一斜,到我家逃難的難民還敢有那麼多挑剔,再和我嗆聲,我就請你去天橋下面打地鋪。
我把水倒掉,再給她重新倒了一杯遞了過去。沈丹往床頭一靠,腦袋在我的枕頭上蹭啊蹭,很享受地呢喃了兩句:「你說,新買的枕頭就是軟哈。對了,你和我哥到底怎麼樣了,什麼程度,來來來,八一八。」
我無奈地再次飛去了一道白眼,「你難道都沒看出來嗎,我對你那個哥哥可真是虐戀情深,魂不守舍,還非他不可。你就別忙著擔心我了,自己先管管好自己,把場面鬧這麼大,弄到這大晚上無處可去,不得不躲到我這邊來的地步,是想讓你父親下不來台嗎?」
沈丹沉默了下來,「你還不知道他?自己的那點事還是個兜不齊的爛攤子,有什麼資格對我指手畫腳的。要我和李奢好,不就是想靠著李氏,在沈家謀得更穩固的地位嗎,出賣到我頭上來了,他到底腦子清不清楚啊!」
「你討厭李奢?」我問得謹慎。
「那也不是,」沈丹好像是踟躕了很久,半響才說了出來,可聲音卻輕得像一隻蚊子。「池子,你……你到底怎麼看……陸歸之你……哥?」
她的聲音輕且淺,虛虛實實模糊得很。可我還是聽得完整,完完整整。
她終是懷疑了。
我回答得輕巧,「什麼怎麼看,我能怎麼看,不就是陸歸之嘛。雖然他也的確算得上是三好男人啦,但是,我們三個幾乎是一起光著屁股長大的,我問你,別的妞眼瞎也就罷了,你還能把他陸歸之看做神不成?」
這般的避重就輕,回答得如此心虛。我避開了沈丹認真的直視,別過頭去牆邊的壁櫥里取被子,轉頭的時候太急,竟沒注意到腳下一軟,哆嗦了下身子,我還是帶著笑聲,試圖掩飾掉行為的失措。
我壓根沒有想到,沈丹她竟會回答我。我背過身去,不過是為了逃避,可她的一句話卻徹徹底底斷了我的退路。
她說。
「池子,是,我喜歡他。你呢?」
沈丹的眼睛明明在燈光下顯得清清楚楚,我甚至可以看到她額發無意地落了下來,輕輕地搭在睫毛上。恣意純粹,卻有一種意味不明的味道。
我回過身來,注視她對著她笑了笑。
我說:「他是我哥哥,你不記得了嗎?我當然也……是喜……歡的。」
「池子,不要這樣……你明明知道,他根本不是你哥。」
「誰說的?」我仍帶了笑,「他就是我哥,小丹。」
這一點……就算我萬般想要撒潑耍賴,老天怕也不會答應。
沈丹,要怎麼辦?是,終歸還是是。
(4)
沈丹終於從那個壓抑的家裡搬了出去。我呢?該想的東西太多了,到頭來,卻仍沒有一點頭緒。
我和陸歸之也有一段時間沒見了。就這段時間裡,父親一反常態,單身一人找到了我租住的公寓,要求和我談談。
我猜不透他要找我談什麼,繼他和母親深談過後,他又想幹些什麼。上次,在陸歸之的車上,也是他要求見我。
這次不是藉由陸歸之傳話,倒是他親自來了嗎?
儘管那之後,我曾經多次想象,陸天長和我父女見面時,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到底會是怎樣。
可我終究沒有猜到,他會那麼的開門見山。
他說。
「池之,你和崇業的沈耽現在,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