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高樓連苑
蕭繹叫人安頓好了程瀛洲,思卿重新替診脈,寫好了方子,蕭繹便喚人去抓藥請大夫,又拿出一隻錦盒打開給思卿看:「這是從前西邊進獻的傷葯,姑娘認不認得?不知是內用外用?」
思卿接過聞了聞,喜道:「是九轉散!若有此物,我又多三分把握。此物內服。」
蕭繹聽了思卿的話連忙叫人打水來服侍程瀛洲服下,思卿問得此地儲有冰,又讓取冰給程瀛洲降熱。
約一頓飯的功夫,思卿見他體溫降下去,氣息也趨平穩,於是起身道:「應該無礙了,請您再找醫官來看護,以保無虞。」
蕭繹道謝,思卿回禮,兩人走出廳來,蕭繹問:「昨兒鬧了一夜,姑娘可要凈面更衣?」思卿拿起帷帽警惕地環視四周,「不必了,既然程先生無事,我先告辭了。」
蕭繹道:「我送姑娘。」兩人往外走,蕭繹笑道:「還是要多謝姑娘。姑娘日後若有難處,不妨也說給我聽,或可為姑娘排解一二。」
思卿想了想,忽然回頭挑眉道:「我果真有難處,講出來,您不會夷我三族罷?」
蕭繹愣了一下,道:「姑娘說笑了。」
思卿深吸了一口氣,駐足望著清晨的南山道:「我果真有難處。我的難處,是我的養父明裡是大夫、是林泉隱士,暗中卻是『江南逆書案』的漏網之魚。」
逆書案?什麼漏網之魚?蕭繹瞠目。
有侍從跟上來,被蕭繹揮退,思卿自顧自繼續說:「我在南邊長大,如今想回南邊兒去,葉大學士他老人家威脅我說倘若我執意回南邊兒去,他老人家就出手揭發我養父。我想來想去,覺得葉相爺他老人家有點兒蠢笨——他老人家把親生女兒給大案逃犯養了十幾年,張揚出來,別人會怎麼想?可是我道行淺,看不出他老人家到底有什麼后招兒兜底。」
思卿慢慢斟酌著將這一席話說了,遠山黛眉一顰,看向蕭繹,語調中還帶著一絲戲謔的笑意,「您能幫我么?」
蕭繹追問:「姑娘的養父是誰?」
思卿道:「我的養父——我喚他作伯父,姓傅,諱臨川。人皆道他是終南名宿,長於千金科。可是他從前還有一個名字,喚作傅遠山。並且他還曾用傅遠山之名,給『江南逆書案』的頭號欽犯的集子作序。當年案發後,傅伯伯運氣好,棄了傅遠山這個名字,金蟬脫殼。」
思卿看著蕭繹,蕭繹面無表情:「江南逆書案?這位傅老先生收養葉姑娘的時候,知不知道葉姑娘你的身世?」
「當然不知道。我出生后被我那便宜老子扔在灘涂上,傅伯伯把我撿了去,並不知道我父母是誰。今年春上,傅伯伯北上給舊友瞧病,因為北邊兒春上鬧瘟疫,所以只帶了我師兄長去,硬留我在南邊家裡老家。我那便宜老子不知道怎麼找到了我,誆我說他病得不成了,讓我回京看看。我一心軟,回到京里,才知道原來是被誆了。」
思卿想起自己曾給傅臨川留了信,恐怕信早已經被葉家人毀了,傅臨川未必看得到。大半年找不到自己,傅臨川如今不知道怎樣焦急。
蕭繹沉默不言,思卿斟酌著又道:「我曾聽聞,熙寧十一年,湖南錢撫院曾將竟陵派詩稿作為逆書呈上,意欲再掀大案,陛下曾駁斥此書稿不過『引古人之精神』而已。料想當年文字之事鬧得沸沸揚揚,皆非陛下所願。」她今日又聽沈浣畫說起敬王誣陷仁康皇太后之兄謀逆的事,心道今上只怕不僅與端敬二王政見不合,而且對敬王殊無好感。
蕭繹忽然問:「葉姑娘從江南來,怎麼看文字之事?」
思卿答:「少小休勤學,文章誤了身。江南千萬里,儘是讀書人。」說完盯著蕭繹。
蕭繹面色陰鷙,只聽他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個人有個人的難處。」
思卿一聽便知道蕭繹又想起了與老敬王的恩怨,於是道:「您請留步,給我一騎即可。」
蕭繹望著眼前的思卿,她恰立於曲橋的末端,經過昨夜得奔波,髮絲有些凌亂,但是有結珠網巾罩著,倒也隨性好看。她玉色的披風隨風輕輕曳動,和著背後的疊石翠竹,就像是一張絹本設色的美人圖卷。
蕭繹沉默了好一會兒,輕聲道:「姑娘說的事,我知曉了。我的難處,看來姑娘也略知一二。」
思卿頷首。
「姑娘離不離京,奉不奉養你的養父,那是葉家的家事,我不便插手。但是這位傅先生的事,姑娘既然開口,我當儘力而為。若有消息,便告知姑娘。只是——姑娘就這樣將這件事抖出來,置你生父於何地?」
「我不說,您就不會去查?」思卿回首一笑,「您為什麼就帶了幾個隨從出城?為什麼遮遮掩掩不想叫人知道?端王府的人為什麼敢圍追您?您定然有不欲為外人所知的事。這位程先生武功不差,必然已經看穿了我的路數,您對我這個外人難道不會起疑心么?起了疑心,不會派人去查我傅伯伯之事么?與其讓您去查出來,不如我來告訴您,不是么?」
蕭繹聽完了不覺含笑道:「姑娘通透。」
思卿道:「謬讚了,不是通透,只是想自保罷了。」
蕭繹叫兩名親衛護送思卿回城,思卿婉言謝絕,蕭繹亦未堅持,目送她戴著帷帽策馬而去。
思卿下了南山,往前走了一陣,見路邊有半畝方塘,於是翻身下馬,作勢要投水,斜里忽然竄出兩名蕭繹的親衛上前去阻攔。原來蕭繹還是暗中派了親衛跟隨她。
思卿忽然用足尖一點,身輕似燕,掠水而過,兩名親衛卻收勢不住落到水裡。待二人浮出水面游到岸邊,思卿早已經不見了。
思卿孤身進城,忽然想起昨天是自己回京以來第一次出府門,嘉國公府在哪兒她都不知道,於是只好一邊走一邊問,到了嘉國府前的街道了打量一番。沈浣畫早已經派了人在角門等著,便有人從角門出來引她進去。
思卿第一次來嘉國府,好奇地張望,沈浣畫急於知道蕭繹有沒有對思卿表露什麼,又不好開口,於是問:「老程如何?」
思卿答:「我同他們上芷園,程先生後來沒再燒起來,應該無礙,我便接著辭了出來。那一位已經去請大夫了。」
沈氏兄妹都鬆了口氣,沈江東為程瀛洲脫險,沈浣畫則是為蕭繹沒有注目于思卿。
沈浣畫和他兄長商議好了怎麼編排葉府被殺的僕從的去處,姑嫂兩個從嘉國府乘車回葉府去了。菱蓁射門上接到她們姑嫂兩個,不禁長長舒了口氣。
翌日端王以有刺客的名義下令搜查西山眾多親貴別業之事就被傳得沸沸揚揚,御史台紛紛彈劾端王專橫,清流也對端王極為不滿。只是蕭繹不表態,一味壓著彈劾端王的奏書,反把御史們的血性壓出來,成山的摺子飛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