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細話初心
葉府的兩位太太在議論嘉國公府,嘉國公府沈氏兄妹兩個也在議論葉府。
沈浣畫回京安頓以後,先進宮去拜皇貴妃,此時剛從宮裡回來,可謂滿載而歸。思卿派遣了黃門,外加嘉國公府的下人,才把思卿的禮物都抬進嘉國公府來。
嘉國公沈江東進門就笑:「你可把你小姑的家私一股腦兒搬回娘家了,當心她和你惱了!」
沈浣畫淡淡道:「阿兄你想多了,好些個東西都是我公爹進上的,思卿妹妹說看見了就煩心,讓我一股腦拿回來了。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他們父女還是滿擰。」
「皇貴妃這些年很不容易。」沈江東道,「且別說皇貴妃,你就這麼住回娘家,葉府人怎麼看?」
沈浣畫無所謂道:「我管他們怎麼看?公爹不說什麼就是了,她們愛怎麼嚼舌隨她們去。方才思卿——皇貴妃與我敲了半天邊鼓,你猜怎麼著?思卿想趁這次我回來,讓葉家分家!」
沈江東梗了一下,方道:「眼見皇貴妃就是皇后了,葉家三房四房兒女一大群,從皇後母家府邸裡頭嫁娶多風光,他們能輕易鬆口,答應分家?」
「自是沒那麼容易,公爹又好顏面。不過三嬸子還算厚道,她又沒親子女,可以和她探探口風。不過,得等我嫂子進門再說。對了,嫂子幾時到京?」沈浣畫一邊勻臉一邊問。
正說著,外頭管事進來稟報:「新夫人娘家來人了,說來送嫁妝單子。」
沈江東和沈浣畫對視,沈浣畫道:「江家伯伯伯母早都沒了,她家在京里還有人?」
沈江東懷著疑,打疊起精神出門迎接,只見一行人低調地抬箱子進府,雖然低調,箱子卻足有一百多抬,加上方才思卿的禮物,整個正院兒都放滿了。領頭一個青年風神朗俊,更兼氣度豪闊,一派洒脫,遞上拜帖行禮道:「在下奉長輩之命前來,事先未曾秉知府上,萬望勿怪。」
沈江東還沒來得及打開帖子看,沈浣畫款款走出來笑:「這不是顧先生么!」
沈江東愕然:「你們認識?」
沈浣畫道:「顧先生裡面請進。」未回答她兄長,先問顧梁汾,「顧先生和江家……」
「我與江家並無過往,」顧梁汾含笑解釋,「在下有一位世伯,姓武,諱振英。武老伯與家師是至交好友,我來京里,武老伯多有提攜。今日,我是受武老伯之託,代武老伯前來。武老伯說,昔日江家曾把京里產業託付於他,今日隨著這些禮一併送還。」說著又掏出厚厚一沓契書交給沈江東。
「武老伯還說,他來府上多有不便,更恐給府上帶來不便,還望嘉國公爺勿怪。」
提到「武振英」三個字,沈氏兄妹微微一驚。武振英在帝京無人不曉,乃是立足帝京城中的鏢行首腦,劍法固高,在京畿黑白兩道的勢力亦大,等閑官府也讓他三分。
「顧先生太客氣了,武老先生是前輩高人,切莫做此言語。」
三人不覺停了腳步,沈浣畫插言問沈江東:「嫂子娘家和這位武老先生……」
「我只隱約記得,父親說過岳父與這位武老先生有舊,旁的卻不知道。」沈江東斟酌道。
顧梁汾一笑:「武老先生並無家室兒女,為人雖疏淡些,但對晚輩是極好的。我來前,武老先生還有些踟躕,他到底不是江家親眷,只恐顯得熱辣辣的。可轉念一想,江家老先生早去,江小姐無甚親眷,他總不好不幫襯著江家添妝。」
沈浣畫聽了道:「這位老先生太多慮了,只怕老先生嫌棄我們這些人家俗氣,若不然,都是嫂子家的長輩,到時候來觀禮才好。」她知道江家早沒人了,還怕婚禮時不好看。
沈江東也道:「武老先生太多慮了。」他考慮得比妹妹多,心知武振英是混黑道幫派的,斷然不會輕易到他這公府裡頭來,於是道:「便是武老先生不來,顧先生也得來。」
「武老伯並不在京,還在永通。那邊碼頭上出了些事,武老伯親去和漕幫說和去了,一時半刻只怕回不來京。我明兒南下販貨,船已定了,多謝嘉國公好意。」顧梁汾笑著推辭道。
沈浣畫引著眾人進廳上茶,笑道:「顧先生南北往來這般勤勉,快早日接了顧家嫂子從上京到京里來住罷。」
「開春就來。帝京居,大不易。我只好勤快些,才能早日把家在京里立住。」顧梁汾道,「府上喜酒喝不成了,此番南下去,蘭成的梅子酒總還喝得。」
沈浣畫笑起來:「他會釀什麼酒?左不過胡亂往酒里放些梅子,弄個新鮮罷了!」
沈江東見他們二人說得熱鬧,有些摸不著頭腦,便對沈浣畫笑道:「你還沒介紹顧先生呢,這位顧先生是……」
他心道武振英是混黑道的,這位和武振英是世交,大概也是跑南闖北混黑道的,怎麼和妹妹妹夫這般熟識?
「這位顧先生,是太祖爺時大學士顧憲文公的嫡孫。」
沈江東聽了吃了一驚,顧憲文是開國功臣,位至首輔,是本朝以來名宿大儒,祖上與沈家還有些交情。
可他還沒吃驚完,只聽他妹妹又說:「顧先生如今棄文從商,往來南北。蘭成往南邊任上時,我們在船上相識的。顧先生每每南下販貨,都叫蘭成拉住不放。就蘭成那點子酒量,還不及思……呢,還找旁人『喝酒』賦詩。」說到後面忽然住口,有點尷尬,沒再說下去。
恁好家世棄文從商?沈江東愈發吃驚,也沒注意妹妹說走嘴,口裡連忙道:「失敬,原來是顧公之後。」
「我們祖上就敗了,回原籍襄陽,後來賣房子賣地,族裡每每說起祖先都『羞於啟齒』,實則靠著祖上名聲,假清高罷了。」顧梁汾笑,「我是看開的,讀書不行,就是附庸風雅也不能喝西北風,索性附庸市儈,出來跑跑單幫了。」
沈江東見他言談如此爽朗,既不刻意巴結,也不假裝清高,便有了三分親近,和他聊了幾句帝京的市利。
外面點清了禮單,顧梁汾也不多留,起身告辭時說:「武老伯說,江姑娘因為從前刑部的差事,回京路上遇到了些許麻煩,最遲後日,也就回京了,府上切莫擔心。」
沈江東心裡一驚,他派人去接他即將過門的夫人,無論怎麼打探,一直沒有迴音,正暗自著急。看來武振英在京畿果然有些門道,連這樣的消息都比他靈通些。
沈氏兄妹一直將顧梁汾送出大門去,沈浣畫又囑咐常常走動,才放他去了。
顧梁汾前腳離開,沈浣畫迫不及待問:「嫂子怎麼了?你怎麼不和我說?」
「我不知道。我派人去,一直沒有迴音。撫州祖宅上沒人了,看墳的說你嫂子是一個人離開撫州回京的,可是她一離開撫州,就和我斷了音信。我日日派人在進京路上盯著呢,可一直沒消息。看來這武振英武老先生神神秘秘的,在江湖上果然有些手段,他倒是知道你嫂子的行蹤。也罷,從明兒起,我到京北道上去等著。」沈江東擔憂道。
「嫂子有什麼麻煩?」
「你別問了,和你不相干。」沈江東沉默了片刻,「武老先生出面,比咱們出面更合宜。咱們冒冒失失出面,你嫂子可能更為難。」
「出什麼面?」
沈江東揮揮手,只問:「這位顧梁汾是顧公之後,怎麼和黑道論起『世交』來了?」
「顧梁汾可不是在顧家長大的,我聽蘭成說,顧梁汾自幼喪父,讓顧家族裡堂房兄弟欺負了個無算,後來叫一位江湖上的前輩高人領出來養大的。他說的『世交』,應該是打這裡來的。」
「哦?」
「你瞧他雖年輕,卻通醫道,還做著生葯生意。那年深秋我和蘭成南去賦任,船到淮安,我暈船,上岸歇著,結果蘭成讓許多下人跟著我,他自己在船上吃人暗算,被推下水去。」
沈江東聽了一驚:「蘭成被推下水?」
沈浣畫頷首:「他北邊長大的,又不會水,那天又冷,幸虧顧先生經過,跳下去把蘭成救上來。蘭成被救上來就發高燒,燒得說胡話,把我急得沒了法子,滿淮安找大夫,可蘭成就是不退燒。後來我們住店,又遇上顧先生,我想那天他救了蘭成,我還沒好生道謝,於是多說了幾句。顧先生聽說蘭成病倒了,告訴我他會切脈。我瞧顧先生年歲也不大,很是狐疑,但當時確實沒旁的主意了,於是請顧先生給蘭成切脈開了方子,誰知吃了顧先生的方子,蘭成便一日日好了。」
「誰幹的?」沈江東關注點不在顧梁汾身上。
「什麼?」
「誰推的蘭成?」
沈浣畫嘆了口氣,「是四房送的下人,我已經處置了。葉家到底沒分家,鬧大了大家沒意思。四房不過是看公爹就蘭成一個兒子,三房哥兒是庶出的,想著算計了蘭成,葉家就是四房的。都過去了,先別提了。」
沈江東還要說,沈浣畫打斷,「咱們且說顧梁汾。後來我們才知道顧梁汾在京替武振英武老先生打理一些產業——都是正經產業,什麼酒肆藥鋪綢緞莊。梁汾常南下販絲綢,因為他有一個妹妹早年在嘉禾走丟了,他每次回去都去打聽他妹妹,在南邊住一陣子,漸漸和蘭成就熟了。我瞧他有家底,人也好,想把三房的蘭芷妹妹說給他。蘭芷是庶出的,三嬸子又明理,定然願意。誰知提了提,才知道他早年在北面跑單幫,早早娶了夫人,這些年他夫人留在北邊,他身邊也從沒見有人,真真難得。」
沈江東點點頭,忽然問:「你瞧,這位顧先生通身氣派言談像誰?」
「像誰?」
「像你小姑子,你想想看,像是不像?」
沈浣畫一愣,「你別說,還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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