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瑞光發澗(下)
思卿發作了一番,心裡好受了許多。餐后無趣,獨自一人往葉府西花園裡逛,看到亭子上有一對葉端明題寫的楹聯,楹聯下面落有葉端明的號「春帆居士」。
思卿不願意瞧見任何和葉端明有關的事物,於是從袖底拔出一柄短劍來,把「春帆居士」四個字吭哧吭哧剮去。
她颳得專心致志,忽然聽到有些許響聲傳來。
思卿連忙呵問:「誰?」
竹叢裡面走出一位寬袍大袖、持重儒雅的青年。
思卿見這人容色澹然,竟然有幾分思卿的養父傅臨川的氣度,便放鬆了幾分警惕,問:「你是誰?」
那人微微一揖道:「在下唐突了。想必姑娘就是蘭成新近回京的姊妹?」
思卿挑眉:「你怎麼知道?你究竟是誰?」
這人笑:「單瞧姑娘的容貌與蘭成一模一樣,在下便知道了。在下是這府上的親戚。」
思卿知道葉府除了行二的姑太太出了閣,大房三房四房沒分家,至今仍住在一處。三房老爺襲了祖蔭虛職,四房老爺出銀子捐了個同知,都愛捧戲子,都依著大房過活,並不成器,府上因此親戚極多,她也不願意探究這人究竟是誰,回了禮就要離開。
「在下冒昧問姑娘,這是什麼意思?」這人指著思卿刮花的字問。
思卿拍拍手上的灰,敲敲葉端明的落款道:「前世得積多大的德行,才敢拿『春帆』作號。」
這人忍不住又笑起來,口裡說:「在下失禮,姑娘莫怪。」
思卿不願意理會陌生人,轉頭就走了。
思卿走出西花園,路過她兄長葉蘭成的住處,見她嫂子沈浣畫剛從娘家嘉國公府回來,領著下人收拾東西。
葉蘭成娶的是世家之首嘉國公府的小姐,是現今嘉國公沈江東唯一的妹妹。
嘉國公沈江東是已故顧命大臣沈自舟的獨子,少年承襲嘉國公爵位,與今上私交甚篤。而今沈江東方過而立,已履任要職,是朝中炙手可熱的少年親貴,統領帝京戍衛,別說是葉端明,就是親王郡王也讓他三分。葉端明攀上這門親事,不可謂不得意。
沈浣畫看見思卿,便招呼她進來,笑道:「正要找你去呢。」便把從娘家帶來的緞子綃紗、赤金釵子、堆紗花分給思卿,又給她一件大紅羽紗斗篷,問:「你怎麼自己逛?菱蓁呢?」
思卿先謝了沈浣畫的東西,而後笑道:「嫂子晌午回娘家去了沒瞧見,我把四房那位作弄了,辛苦菱蓁替我賠不是去了。嫂子先忙,我回去看看菱蓁回來沒有。」
沈浣畫見思卿回府時日未久便憔悴了不少,心有不忍,卻又喚住她道:「初五日我要到西山碧雲寺去拜,你同我去西山散散,如何?」
思卿聽了展顏一笑道:「如此甚好。」見沈浣畫忙著收拾,於是就辭了出去。剛辭出去,沈浣畫閣子里走出一人,正是方才和思卿說話的那一位持重儒雅的青年。
「阿兄,你先坐,等我歸置歸置東西。」沈浣畫道。
原來這人就是沈浣畫的兄長,嘉國公沈江東。
沈江東笑道:「你這小姑子身上有煞氣,看起來不好相與。」
「誰說的,思卿妹妹是頂好的,言語厲害些,心裡不藏奸。她一回來,把四房那位太太噎得說不出話來。」
「她才回京幾日,你怎知她不藏奸?還是遠著些罷。」
沈浣畫嘆了口氣:「思卿妹妹很不容易,我公爹什麼打算,你還不知道?」
沈江東聽了默不作聲,半晌道:「你公爹做官可真是精道。」
沈浣畫放下東西,走進閣子,給沈江東添了茶,沈江東問:「蘭成呢?」
「會詩去了。」沈浣畫猶豫了片刻,「公爹想讓蘭成進翰林院,謀一個庶吉士。但是我和蘭成商量過了,我們聽你的,還是放外任的好。」
沈江東連連頷首:「就是這樣。趁早離了府上這一窩烏七八糟的親戚是正經。」他忽然想起一事,輕聲問:「你初五日去西山,是去拜祭……」
沈浣畫連忙做了個「噓」的手勢,「你知道便罷了,不要講出來。」
沈江東道:「除了你這小姑,還有誰陪你去?」
沈浣畫道:「那日蘭成要去拜會他的座師,沒旁的人了。」她小聲又說,「再說了,這件事的緣由我沒告訴蘭成。」
「那我陪你去。」沈江東說。
沈浣畫疑道:「你不用跟著三哥?」
「那一位不讓我跟著……」
正說著,傳來了葉端明殷勤的笑聲:「親家來了,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
沈江東連忙應付葉端明去了。
到了初四日,沈浣畫告訴三太太自己要到城外碧雲寺上香,還想叫思卿陪自己同去。三太太聽了為難:「老爺原說近來不叫大姑娘出府的。」
沈浣畫笑道:「三嬸子只管告訴公爹,恰逢我娘家兄長無事,陪我們同去。思卿妹妹回來這麼久,不好總悶在府里。」
三太太應下了,晚間便告訴沈浣畫:「老爺聽說大姑娘要出門,便說請大奶奶多照應些大姑娘,還說請你們多帶幾個下人。」
沈浣畫答應下,心裡卻納罕,葉端明怎麼如此提防自己這個女兒,難道害怕自己的女兒跑了不成?
翌日沈江東過府接自己的妹妹,沈浣畫思卿姑嫂二人都穿了緋色圓領衫、秋香綠裙子,思卿畏寒,又加了一件玉色披風,帶著沈浣畫的陪嫁侍女霞影和菱蓁,辭了三太太,戴上帷帽坐車往碧雲寺去。
除了車夫,葉端明果然又叫了八位家下的僕從跟著,一個伴當都沒帶的沈江東看了直皺眉,心道沈浣畫此時去西山可不能這般張揚。因見沈浣畫向自己使眼色,於是待出城時就借故出言打發了四名僕從回葉府去。
出了城,沈江東剛要開口發問,思卿搶先道:「與嫂子無關,這都是老……老爺子派出來看著我的。」
沈江東還要問,沈浣畫又搶先說:「阿兄,回頭再說。」
沈江東縱有滿腹疑惑,當著葉府的僕從也不好問太多,只好先將話咽了下去。
一時到了寺里,沈浣畫自去參拜,思卿戴著帷帽站在沈江東身後沒動,沈江東奇道:「你怎麼不去拜?」他知道帝京城的貴婦小姐們都是篤信佛法的。
思卿笑了笑,沒說話。可是她戴著帷帽,沈江東看不見她的面容表情,只道她沒聽見,於是又問:「葉姑娘不進去拜么?內中女眷多,我不便進去,就在這裡等你們。」
思卿這才意識到自己戴著帷帽,方才笑了笑回應沈江東的問題,他卻瞧不見,於是一把揪下帷帽笑道:「我原不信這個。」
沈江東被她的舉動嚇得倒退了半步,隨侍的菱蓁也驚了,剛要出言制止,思卿卻又迅速把帷帽扣回自己的頭上,口裡道:「舅爺,我又不是怪物,吃不掉你妹子,你何必這樣一驚一乍的。」
菱蓁輕聲提醒道:「姑娘,少說兩句罷。」
一時沈浣畫參拜已畢,眾人到內間吃齋飯。摘下帷帽,沈浣畫淚痕宛然,思卿也不多問,沈浣畫悄悄鬆了口氣,揩了淚,和兄長說起幾件娘家親戚的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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