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小天居
背依山巒,南為水面,青綠色的籬笆,圍起了一片大大的莊園。竹籬不像扎在地上,更像是從地里長出來,蔓延纏繞著嫩綠色的藤蔓,一些不知名的花,點綴其上,正值盛夏的時節,「八月蝴蝶黃,雙飛西園草」。
兩面籬笆相拱的交匯之處,一道簡易的竹門,門楣一副橫匾「小天居」。藤蔓順著竹子的門框,已經纏繞到了橫匾處。橫匾上的那三個字,用筆簡練,古樸遒勁,字的筆畫本就不多,一切顯得簡約俊逸。
尹虎隨著先生進了竹門,過一拱橋穿過正堂,來到後院。
後院又可謂別有洞天,曲行鵝卵小徑,假石叢立。說是假石,並不確切,應為奇石。每一件都頗為碩大,形態薄瘦空鏤透,神態踞肆冷峻奇,皆堪稱個中極品。即便不論這些,只每一件奇石且看也要千餘斤,運至此處,即是一番大周章。
沿小徑曲前,路分兩途。
一途至後院正廳。一途延至朱漆青瓦大理面的觀魚台。前院自門外引入的小溪進入後院灌了一片湖,湖中碧波蕩漾,時有魚兒憑水躍起再泛起漣漪一片。遙望去,湖水盡處繞至山面而不見,似還有去路,此湖為一片活水。
至觀魚台,又一岔徑,途盡一亭,名:「鶴驚」。
……
「先生情趣高逸,品味我等難攀,『鶴驚』二字,似乎透著一個『險』字。」
「居安思危,那些太安逸的字眼,令人麻木。」
「坐。」
亭中一圓青光大理石桌,石桌外三同質石凳,先生坐了一面,尹虎聞先生讓他坐,也選了一面坐下。
「至此還未曾自稟姓名,實在失禮。在下姓尹名虎,不知先生尊號?」
「至此說了兩句話,都文縐縐的,不像小哥以前的風格啊。」
「是、是,先生是高人,我雖不懂什麼禮儀,但也不敢造次!」
「既然你一直叫我先生,那就還叫先生,顯得自然。」
……
「至今我仍有一事不明,當初先生是如何算出我的桃花運,再算出我的桃花劫?算命的那些個暗門我也是懂一些,卻都只是一些左右之術。」
「說來沒有什麼蹊蹺,那日來時,看見幾個蒙古人跟著一個姑娘,我快走了兩步,又遇見小哥,見小哥面相出眾,和那姑娘若有相遇必有相印之緣,姑娘是桃花,那幾個蒙古人便是血光。」
「當初,我就打算去吃湯泡饃,沒打算進那大酒,我要是篤定在那兒吃湯泡饃,不就沒有了這一檔子事兒?」
「呵呵,人都有趨奇的心理,這就是所謂的,左右之術。」
尹虎連連點頭!
「是、是、是,還是先生高明!」
「小哥,愛喝酒嗎?」
「豈止愛喝?」
一聽酒,尹虎兩眼就發亮!尤其先生這樣的高人,所藏之酒絕非凡品。
「哈!哈!哈!」
先生大笑三聲,起身離位。
「待我去取。」
稍等了片刻,先生端著一個盤托回來,放在石桌上坐回原位。
盤托之上,兩碟堅果,一壺酒,兩個酒杯。那兩碟堅果,卻是尹虎從未見過的。不過他也不在意,只是僅那麼一小壺酒令尹虎有一些失望。心想:
「先生原來也是小氣之人。」
「我這裡常備的就只是一些果類,沒有什麼葷物,且做下酒閑食。」
說完先生先將酒杯擺在兩人面前,手提酒壺斟酒。待酒液自酒壺中流出進入尹虎面前的酒杯,尹虎才發覺異常。那酒液已成漿狀,粘稠剔透。待先生斟完,尹虎也不相敬即刻迫不及待一飲而盡。待酒下肚,尹虎足足沉默了半晌,雙眼默閉,一副很受用的神情,臉色由白變紅潤再到赤紅。
「好酒!」
尹虎終於爆發了,右手手掌重重拍在石桌上,由於大理石的質地,石桌紋絲不動,尹虎的手掌卻拍腫了,然而他完全感覺不到。
尹虎早就聽人說過,上等的好酒,壇裝封存放上過百年,由於揮發,在壇內酒液的上層,就會凝結一層薄薄透明的粘稠狀酒膏。一壇酒一旦形成酒膏,整壇酒的價格即刻數十倍的增長。而一壇酒從液體完全變成酒膏,不知要過幾百年,原本一壇酒也只能夠形成不到原來百分之一的酒膏。酒的精華全在這酒膏之中,若是平常的酒,即便二斤下肚,尹虎也不過面色微紅,如今只是一杯,尹虎已滿臉通紅,可見此酒膏濃度之高。
「糟蹋了!糟蹋了!」
「我竟一口……」
尹虎一臉惋惜,繼而連話都沒說完又不再說下去,緊接著又是雙目默閉。
「怎麼了?」
尹虎並不搭話,再過半晌,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話說得多了,這滿口的酒香都跑了!」
「既然喜歡就多喝兩杯。」
說著先生又給尹虎的酒杯斟滿。
尹虎端起酒杯,又忘了應該禮敬主人,這回,只是小小的抿了一口。
看到碟子里的堅果稀奇,尹虎隨手捏了一顆扔進嘴裡。剛一咬破,滿口的仁香,混著酒香在口中濃郁發酵,從齒縫一直到到喉下,都被這香氣飽滿的充斥著。
「這果子?」
「這二樣,都采自長白山人跡不至的深山野林之中,天地孕育,市面之上絕買不到。」
「先生。」
「嗯?」
「我不得不說您一句。」
「什麼?」
「會活著!」
先生笑而不語。
「常聽人說,有些可以增強人功力的野果酒漿,這些算不算?」
「呵呵,不算。口腹之慾。」
「天之道,有增益必有盈虧。那些所謂的靈丹妙藥仙酒神果,其性也不過如那壯陽春藥。藥力一過只會是更加的虛弱,超越身體負荷的外來之力也未必是好事。未曾聽說哪一位宗師是靠仙酒神果的;也未曾聽說哪一位壽者,是靠靈丹妙藥。那些不過是俗人追求捷徑的膚淺短視罷了。」
「是、是,先生的境界,不是我等凡人能夠仰視的。那麼那些神物,就真的一點也不好么。」
「未必,如人蔘有人食了進補,有人食了燥熱,外來之物,要視乎個人是否能駕馭,是否正合個人的氣脈。但長期依賴的話,必不是好事。」
……
「聊了那麼久,還不知小哥如今在哪龍蟠?」
「龍蟠?」
「呵呵,就是在哪韜光養晦的意思。」
「啥韜光養晦,現在正在青澤山莊學劍。」
「青澤山莊?那個青城劍派的……」
「對、對,家師柳傳宗,人可好了!」
「據說,青澤山莊似乎只傳了九劍……」
「正是!聽老人說,青城劍法共十三劍。後來只傳下九劍,如今那傲劍山莊悟出了十劍、十一劍和十二劍,所以才勝出了我們青澤山莊!」
「青城劍派,祖師清風道人,應該是唐朝人?」
「正是!開派於唐初高宗時期。」
「嗯……那時候詩風盛行,無論文人武人都喜歡做一些藏頭藏尾的詩,供人解悶兒……」
不知為何,聽先生說到這兒,尹虎莫名一個警醒。從劍派到祖師再到唐詩,先生並不是那種瑣碎的人,為什麼會扯到藏頭藏尾詩這種毫無內涵的話題上。難道,他要暗示我什麼?尹虎心中忖道。
「先生話中有話?」
「只是隨口說到了,沒什麼其他的意思。來,再給你滿上。」
說著先生又把尹虎的酒杯倒滿了。
儘管先生這樣說,但尹虎並沒有這樣聽,隱約中他的直覺告訴他,先生說的話,一定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只是他一時還沒有開悟。
……
※※※※※※※※※
……
「時已至此,小哥不如就在我這住上一宿?」
先生見到尹虎眼神已經鬆散,顯露出醉態,於是說道。
「先……先生,能求您件事兒嗎?」
「小哥請講。」
「別……別叫我小哥行嗎?那些師兄弟們和師父都叫我虎子,先生要是覺得不雅,就叫我尹虎。小哥小哥的,顯得生分!」
「嗯,以後就叫你尹虎。我這就去為你準備床鋪。」
「哎~!先生不必了。我等……俗人,住在先生這裡,即便先生不嫌棄,我也不習慣。有待……有待他日,我尹虎功成名就!再來先……先生這討擾一晚!」
這一談就是三個時辰,天已黃昏。喝掉了先生兩壺上好的酒。此時尹虎已是醉意十足舌頭髮硬,滿腦子就一個字,「大」!話往大里說,理往大上想。
說完話,尹虎一個起身,就往外走,先生剛要起身尹虎即刻說道:
「先生不必送!這出去的路,我能摸得著!多謝先生的好……好酒!」
先生坐在亭子里,看著尹虎,一直走進外堂的門。
……
※※※※※※※※※
「很久,」
「沒在這裡見過生人了。」
不知何時,先生的身後,多了一名男子。
先生沒有說話,將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滿。
「這就是你推薦給施業他們的孩子嗎?」
先生輕酌一口,微一點頭。
「好像很普通?」
「作為過來者,常有蔑視。其實,我們也是從那時走來。人都是在磨練中,不斷成長。他只是個孩子,路還很長。」
「嗯。這孩子說話儘管顯得拘束了些,倒也有一些骨子裡的狂悖。」
「年少輕狂,幸福時光。這個孩子,很豁達,也很樂觀。」
「難道是在他身上,看到了當初被稱為『小霸王』的你,年輕時的影子嗎?」
男子的言辭間流露曖昧。
先生笑而不語。
「他既然已經繼承了白虎意志,為何還會跑去那個青澤山莊學什麼劍?」
「每個人,都有自己心中的秘密,又何必什麼都弄清楚。」
「青澤山莊,應該就是清風的門派,落魄成這樣,他卻熟視無睹。」
先生的神色變得凝重。
「因為清風的境界,我也對他頗為高看一眼。」
「武學的修為和個人的境界是臻一的。作為一個後輩,只是很短的時間就能夠坐上南山仙盟盟主的位置,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無情的背後,卻透著道家的無為……只要那九訣尚在流傳,青城劍訣就會一直傳下去,藏於其中的后四訣,就無失傳之虞。所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待一個合適的人,一個有足夠實力肩負起重任的人。」
「應當承受的磨難,自然由時間去撫平。而作為更高層次的存在,過分干預世間的事務,只會造成人世的失衡,遭致禍變。」
「清風在南山仙盟中,做了一個很好的表率。有一生二,再生無窮。若不這樣,難道,幾千年前的那場浩劫,還要重演么?」
一聽到幾千年前的那場浩劫,先生身後的那名男子不由驚得花容失色。
除了「花容失色」這個詞,也再想不到更好的了。那名男子,確是一個絕世的美男子。雖無女氣,卻實在生得太美,一笑一顰、一神一色,即使男人見了,都要心生愛憐。
「難道你有意……」
先生從石凳上站起身來,望著尹虎離開的那道外堂之門,眼神中充滿遊離。
「以我的閱歷,這個孩子,實在貴不可言……以至於,我都有一些迷茫……」
這幾萬年來,這個男人,所接觸的,都是些什麼樣身份的人?!都是些什麼樣境界的人?!一個人,他只要看上一眼,就能看透他的一生。如今,一個孩子,竟令他迷茫了。先生身後的那名男子不再說話,彷彿也陷入了沉思……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