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避難逃難遇難
祥子娘是個有主意的女人,她拿話穩住了趙財主,暗地裡將鋪子里的貨,和屋裡的傢具物件,都兌成了現錢。雇了輛馬車帶著祥子,朝關外的舅舅家,一路奔去。
人,一生的貧賤富貴,曲折平坦,以及壽命長短。除人為環境因素外,好像冥冥中,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左右著你。不論你,如何的努力抗爭,如何的拚命擺脫,總是難以達到,自己理想的結果。
娘兒倆坐著馬車,隨西去的商隊,出了嘉峪關,一路上倒也順當。
關內關外,是兩個世界。關內,雖不像內地那樣,人口密集房屋連城。但也算是,翹首見人影,雞鳴起炊煙。而出了關,可就大不一樣。可以說是,十里不見人,百里無村落。滿地黃沙滾,難見一星綠。難怪那位好心的駱駝客,讓祥子娘,在關內要準備十天的吃喝。
這一日,商隊來到了一座土山前,路是饒著土山蜿蜒過去的。此時,天將響午,太陽像個火盆似的,辣辣地烤在頭頂。飄在青藍色天空的幾片白雲,像是生了根似的,一動也不動。
趴在路邊的蜥蜴,也不停地交替著,將靈巧的爪子,高高地舉在空中。像是努力抵禦著,地面的滾燙。
商隊,悄無聲息的繞過了土山。祥子正被持續的悶熱,折磨得昏昏欲睡時,一陣雜亂的槍聲,讓他像被潑了盆冰水似的,清醒了過來。他悄悄挑開車簾,見商隊的人,亂成一團,胡亂地朝山上放槍。山上的槍聲,倒也不是很密,但槍響處,卻總有商隊的人要倒下。
車把式不知啥時候,已像只怕冷的狗似的,蜷縮在路旁矮小的紅柳叢中,將頭努力地,塞進雜亂的柳條里。
隨著「噗,噗」兩聲槍響,兩顆子彈,橫穿過車篷。頓時,在車篷的竹席上,留下了四個閃亮的圓洞。其中,一顆子彈劃破了祥子娘的帽子,可把娘兩給嚇得夠嗆。祥子娘抖抖擻擻地,將一直抱在懷裡的包袱,杵給祥子,神色驚恐地說:「快!下車躲躲。」
祥子娘兩剛下車,就聽山坡上騎馬的大漢,扯著破鑼般響亮的嗓子,嚷嚷道:「那邊還有兩個活的!」
祥子娘扭頭一看,兩隻槍口,已冷森森地對準了他兩。不知怎地,一股從未有過的力量,瞬間充斥了她的全身,她突然轉身,猛地朝祥子撲去。娘兩便像是從高處滾落的麻袋似的,翻下路旁的壕溝里。與此同時,槍響了,一股溫熱的液體,便噴洒在了祥子的臉上。
祥子艱難地睜開了眼,大腦還在一片混沌中。此時的天,還沒有亮透。青灰色的蒼穹,有幾隻不知疲倦的星星,眨巴著疲乏的眼,散發著,若有若無的銀光。
東邊的天際,已經開始微微泛黃,大地靜謐得連蚊子說話,都能聽得清清楚楚。陣陣微風吹來,讓人感覺,像是朝身上潑水般的清冷。
祥子試著動了動,身子卻像是被人緊緊地抱住似的,動彈不得。臉上,像是抹了膠似的,收縮的難受。
他伸出一隻可以活動的手,朝臉上抹了一把。借著清冷的微光,瞅了瞅,粘稠的東西是紅色的。他努力扭過頭,看了看腦後,依稀地看清了母親的髮髻。
他的內心,立時緊張了起來。連聲喊了幾聲娘。然而,除遠處傳來隱隱的回聲外,就是不遠處,驚起了幾隻不知名的鳥兒,發出的「噗楞」聲。大地,依舊恢復了死一樣的沉靜。
一種莫名的恐懼,籠罩了祥子的身心。他摸索著用一隻能動的手,找到了像個鐵箍般,纏在自己身上的一條胳膊,借著漸漸明亮的光線,瞅了瞅。閃著翠綠色微光的玉鐲告訴他,這是母親的手。
原來,是母親緊緊地抱住自己。祥子焦急地,一邊嘴裡喊著娘,一邊掰著母親的手。企圖從母親的懷抱里,掙脫出來。然而,母親的胳膊,像是灌了鉛似的僵硬,白凈的手,冰涼得像是玉石雕成似的。
驟然間,一種不祥的感覺,淹沒了祥子的身心,兩股火熱的淚水,像泉涌般地滾出了雙眼。頓時,與臉上粘稠的液體,交匯在一起,緩緩地滾下了臉頰。
祥子幾次用盡全力,想推開母親的胳膊,都沒有成功。此時,東邊的天空,已泛出一片火紅,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明朗起來。
祥子見身子近處,有叢芨芨草。便伸手用力抓住,藉助草的拉力,將自己另只手,拖了出來。然後,兩手交替地拽拉芨芨草。身子艱難地扭動著,終於從母親的懷中,掙脫了出來。
祥子沒給自己喘息的時間,便擰身朝母親撲去。母親的雙手,依然頑強地,保持著環狀的姿勢。一雙鳳目,圓睜著,清秀的面頰,像紙一樣煞白。胸部有一片半凝的血跡,青灰色的棉布長衫上,有像是被棍子戳爛的洞。祥子哭喊著,不停地搖晃著母親冰冷的身子。然而,母親卻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此時,太陽已經升到一杆子高。大地光亮得可以看清地上忙碌的螞蟻。
祥子悲蒼地,環顧了一下周圍。原來,自己是落在了路邊,一房多高的乾溝里。溝的兩側,被洪水沖得齊刷刷的,連狗都上不去。壕溝蜿蜒的,朝著北邊延伸過去。溝底是被洪水衝來的,大小不等的石頭,和柴草混雜的泥沙。刀劈似的溝里,安靜得,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