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憶贈劍辭行花對酒
碧空如洗,春日微寒。
「亞父。」
杜縈迴回頭,身後蔣蘭宮的笑也和這日的天光一般澄澈明媚,看得杜縈迴眼睛一勁兒的恍惚。
蔣蘭宮手中托著一柄劍。
「亞父的劍總是配不住,近來我們伐蜀得勝,不日便將拔營,我特命人取本地良材,尋益州最好的工匠,鑄就此劍,贈予亞父。」
杜縈迴聽后,馬上解掉腰間三四把備用的佩劍,棄置在地。接下蔣蘭宮手中劍,細細端詳。這劍有一掌寬,端起來沉甸甸的。抽出鞘看來,劍身雪白鋥亮,紋飾精美,稍試鋒芒,果然世間極品。
杜縈迴邊看邊念道:「好一柄劍!」迎著光立起來一看,便看到劍身上鑄的兩個字「將離」,順口問道,「這名字可有什麼寓意?」
蔣蘭宮但笑不語,束著手用一雙媚眼默默看著他。
杜縈迴恍然:「蘭宮,你要走?」
蔣蘭宮微微頷首,轉身玩味地瞄了眼滿園的春意盎然,舉步向小徑漫遊。
杜縈迴不解地望著他。
「得聞蔣氏自東發兵,近日便將至荊州與北面來的祁氏會師,待我們前去,必是一場苦戰。」蔣蘭宮說,「我雖幼年就被家族驅逐,但對蔣氏的探查一直沒有斷過。祁氏風頭正盛,是塊難啃的骨頭,但是蔣氏卻可以作為突破口。」
他說著回身向杜縈迴深深一拜:「蘭宮今欲辭去祭酒之職,獨入荊州,拿下蔣氏,與亞父內應外合,一舉斷送祁氏西路,在此,向亞父請行。」
杜縈迴嘆口氣,又看了看劍上二字。
「荊州水深,我不願你涉險。」杜縈迴道,「況且成事需要時日,你不在身邊,我豈不是失了臂膀?」
「亞父麾下人才濟濟,前些日我們也已經談過,換個不會盜印的軍師,不是更好?」蔣蘭宮略帶調侃。
杜縈迴搖頭:「你盜印結盟是為了救我,不是說擱下不提了嗎。」
「那可不成,軍法如山,我盜印有罪,亞父沒有將我斬首立威已是寬容。一點都不罰我,怕是給人看了不好。」
「你要我將你逐出軍中,藉此由頭助你前去蔣氏?」
「正是。」
「可這樣,你恐要損了聲名。」
「為了亞父,為天下蒼生早日脫離戰亂之苦,蘭宮何須在意這點虛名。」
杜縈迴輕嘆一聲,明白他去意已決。
「我們雖與祁、蔣一派為敵,但蔣氏畢竟是你本家,你真的想好了?」杜縈迴又問。
蔣蘭宮點頭:「亞父信我,我必手到擒來。」
「信。」杜縈迴不再強留。
二人對視良久。
清風拂面,送來片片花紅。蔣蘭宮忽然抬頭,順著風來的方向望去,道:「亞父兵起北地,征途中還未見過南國的春色吧。」
「是啊,這一時節,奉天雖也入春,卻不見這麼繁盛。」杜縈迴隨著他望去,滿園的紅海棠樹招搖熱烈。
蔣蘭宮抬手請他向湖邊漫步,踏一地海棠花深。
「古有賦雲『帶二江之雙流』,我們駐軍此地,正是雙流縣棠湖,沿岸生得都是人稱『蜀地獨垂名』的海棠,花期盛放如美人紅妝。」蔣蘭宮說著提白傘在地上一掃,點點紅片隨風飄揚。
「甚是醉人。」杜縈迴望著花下的他直點頭。
蔣蘭宮「嗤」一聲笑了,道:「亞父可是酒癮犯了?不妨就著春意,飲上一壺?」
「一壺哪夠。」杜縈迴跟著他笑。
蔣蘭宮拱拱手:「亞父好爽快,蘭宮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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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盤齊備,玉壺溫酒,擺兩個小馬扎,就在海棠樹下坐。杜縈迴與蔣蘭宮來往數杯,蔣蘭宮臉上已見酒意,杜縈迴向來千杯不倒,今天不知怎麼了,一壺酒見底就有些上頭。
「越活越倒退了。」杜縈迴端著杯子苦笑。
蔣蘭宮抬手為他扶正歪倒的發冠:「如此春風下酒,誰能不醉?」
杜縈迴和他再碰一杯,仰頭飲盡。
「稍有點迷糊,醉不了,我們在奉天不這樣飲酒。」杜縈迴給他比劃著,「那前兒,十斤的罈子,這麼大海碗,整上。我爹壽宴,八十桌賓客,從頭輪到尾,我沒倒過。」
「亞父,你喝得鄉音都出來了,還不醉呢。」蔣蘭宮拍拍他的肩膀。
「這醉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杜縈迴又來一杯,「在乎……將離。」
蔣蘭宮愣住。
「為什麼……這麼突然。」杜縈迴笑得有些凄涼,「那把劍可……替不了你。什麼人也……替不了。」
他直著眼睛望向蔣蘭宮,心中百感交集。
蔣蘭宮捧起玉杯,碰了他杯身一下,瞑目飲盡。
杜縈迴卻喝不進這一杯。
「蘭宮……」他喉間滾動,沉思片刻,羞於提起自己心中所想。蔣蘭宮含著笑意看他,看得他心一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