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大結局(五)
「為,為什麼會這樣……」
原本昏倒在地的紅蘿,用力撐著雙掌爬到石台處,看著男子緊閉眼帘毫無聲息的模樣,聽著皇甫卓翼的話此時亦是淚流滿面。
「我以為我還有機會可以贖我的罪孽,我只想你好好的活著,我終於決定放手成全你們,可為什麼結果卻是這樣,呵,呵呵,他說的對,原來是我一直都在做夢,一直都想得到,根本就不屬於我的東西……」
她伸手想構男子垂下石台的那片衣袂,染血的指尖才觸到,那手最終卻是無力的垂了下去,然則她的眼神,卻始終落在男子的臉龐:「如果有來世,我只願我們再也不要相遇,那樣,我們或許都不會這麼痛苦了……」
女子的呼吸一點一點的停頓,眼神也一點一點的放空黯淡,彌留的最後一刻她終於知道了所有,卻才發現她的這一生,都在追尋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夢,一直都活在自己替自己編織的夢裡。
她才發現,原來她是那麼的可悲。
她以為遇到他是她這一生最最美好的事,曾經她是他的未婚妻,這是令她最最自豪的事啊,所以她理所應當的認定,他就應該是屬於他的。
然她以為的愛他,最終卻是害死了他,她一心想要拆開他們,可他卻可以為她放棄所有,哪怕自己的命,他的生命里早就只有她,再裝不下任何其它,就算她再怎麼努力,再怎麼用盡心機,又有什麼用呢?
可……
她再愛他,都敵不過一句,他根本不愛她。
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那屏風後面的一瞥,那個穿著錦衣的翩翩少年,那抹堅毅的身影,那雙充滿睿智的眼眸,那一張他親手寫下的退婚書,那顆少年真摯的心,就那樣的刻在了她心底,再也不曾磨滅過。
一眼萬年。
說的就是她對他吧?
可那從來不是他對她!!!
百里雲霄,此生此世我不後悔遇到過你,也不後悔用盡全力愛過你,可是若有來生,我只希望再也,再也不要遇到你,這樣不管是你,是我,還是她,或許都會過得,更幸福一些。
千菩提伸手替女子闔上了眼帘,與沐白相互攙扶著站了起來,兩人靜靜的看著石台上,緊緊摟著男子不停親吻的安夙,一步步踉蹌的走了過去。
「小,咳咳,小師妹,你別這樣,我想阿雲他,不會希望看到你這樣,你這樣他,他,走也不會走的得安心……」
「阿夙,師弟他最希望看到你開心的活著,師弟他已經,我們還是先帶師弟回去吧……」
沐白剛剛伸出手,卻被安夙狠狠一把拍開:「你胡說,他不會死的,他說過他會一直陪著我,會一直陪著我的,他怎麼可能會死呢,他只是太累,對,他只是太累了,你們不要胡說八道,他不會死,他絕不會死的……」
安夙抬頭狠狠瞪著他,她瘋狂的搖頭嘶吼著:「他還活著,你們看他明明還活著,他還有呼吸的,他還活著,活著,他明明就還活著,你們為什麼要說他已經死了,你們看啊他還活著,師兄,你幫我,你幫我救醒他,我求你幫我,幫我救醒他,我求求你了,師兄……」
女子無助的哽咽祈求著。
寒舟的沉默未語。
沐白未出口的話,那一個死字,彷彿一把又一把的刀,擊潰了所有,也劈在她的身上,讓她體無完膚,將她本就鮮血淋漓的心臟一刀又一刀攆碎,真的好疼好疼……
「小姐,小姐您別這樣,皇上,皇上他已經死了,小姐您別這樣了,櫻洛求求您,小姐還有櫻洛,還有王爺世子,櫻洛知道小姐很難過,您若想哭就痛痛快快的哭出來吧,小姐您別這樣嚇櫻洛啊……」
「櫻洛求您了,您就放開皇上吧,小姐……」櫻洛撲通一聲跪在石台前伸手扯著安夙的衣服放聲痛哭著苦苦的哀求著,這樣的安夙,是她這輩子也從來沒有見到過的。
哪怕安家被滅,哪怕當初那樣艱難,小姐的脊背也不曾有半點彎折過,小姐都不曾像這樣的哭過,小姐都不曾這樣的無助過,女子的樣子讓她整顆心都狠狠的揪了起來,疼到一陣又一陣的抽搐著。
為什麼老天偏要這樣折磨小姐呢?
櫻洛嘶聲痛哭著。
安夙卻是仿若未覺,也未聽到女子的哀求,整個身體所有力氣都在瞬間被徹底的抽空,素來堅挺的脊背也再支撐不起來,瞬間整個人癱軟在石台上。
「為什麼,為什麼不幫我,為什麼不醒,是不是沒有聽到我的話,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若聽到為什麼還不醒呢,為什麼……」
淚水模糊了所有視線,她垂頭唇瓣落在男子鼻翼,不停喃喃的質問,驀然間她眼中淚水卻瞬間凝固,怔然好半晌,她再次抬頭。
那張含淚的臉上卻是浮上抹幾近瘋狂的笑:「沒死,他真的沒死,師兄你相信我他真的沒事,你快看看他真的還活著,你快救救他啊,他真的還沒死他真的還有呼吸,我沒有說謊,你相信我,你快幫我救他,師兄……」
「好,我幫你,阿夙,我幫你,你先別哭,你先起來……」寒舟緊蹙著眉頭安慰著,上前輕輕的探了探男子的呼吸,他整個人也是一怔,轉而拱上男子的手腕仔細的把著脈。
男人臉上的緊張,和眼中的震驚清晰可見,眾人更都摒著呼吸,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呼吸大一點點就會打擾到男子的診脈,一雙雙的眼睛,皆緊張的落在寒舟的臉上,一顆顆的心,更是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直至寒舟放下男子的手,沉沉臉上竟是浮上恍然的抹笑:「是天蠶,一定是天蠶盅在替義兄修復受損的身體,我怎麼就忘記了,義兄為了潛入巫族與阿夙你會和,早就已經融合了姜禹的本命天蠶盅。」
「只是義兄的五臟俱碎,傷得太重,陷入了假死狀態,而天蠶的修復又極為緩慢,我才會以為義兄他已經死了,只是義兄現在的身體極為虛弱,經不起半點的波折,我們必須要趕快回去找個安靜的地方,替他醫治。阿夙,我跟你保證義兄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是天蠶盅,肯定天蠶盅,他怎麼就會將如此重要的事給忘記了,若非阿夙發現只怕義兄就算沒死,也真的會危矣。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會死的……」
安夙笑著,眼中的淚水也不停的流著,那是開心的笑,那也是欣喜若狂喜極而泣的眼淚:「聽師兄的,我們現在就回去,我們現在就回去。」她站起發麻的身體攔腰就要將男子抱起來。
撲通。
就在此時,卻是又有一道身影跪在石台前:「楚後娘娘,可不可以請你去看看我家主子,主子他快不行了,主子說有些話想和娘娘說,寒神醫,屬下求求您可不可以也替我家主子看看,屬下求求你們了……」
安夙抬袖抹去眼淚看著跪在地上的明七,順著男人的視線看過去,卻發現宗政明淵正躺在明三的懷裡。
「娘娘,將皇上交給屬下吧,屬下會護送皇上回城,屬下絕不會讓皇上有任何事的。」皇甫卓翼出聲道,男人聲音仍舊顫抖著,顯然還沒從那震驚的欣喜中完全的平靜下來。
安夙猶豫半晌,點了點頭將人交給了卓翼。
她邁下石台一步步走到宗政明淵的面前,寒舟本想替他把脈醫治,宗政明淵卻是搖了搖頭:「不用了,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決定來到這裡的那刻,我便沒有想過能再活著回去,可惜最後的最後,我還是沒能保護你,小,小東西,你會不會恨我,如果不是我,這所有的事或許都不會發生……」
這所有的所有都源自於他和姜昃的恩怨糾葛,都源起於巫族,從頭到尾不管是她,還是安家都是無辜的,可就因為他們的糾葛和爭鬥,卻是牽連到她,讓最最無辜的她失去了所有。
「你別這麼說……」
安夙拿衣袖替男子擦去嘴角的血漬搖頭:「宗政明淵,你救了我,我會永遠記得,過去的事早就過去,我不會恨你,你傷的很重,先讓師兄替你診治,等好起來以後你可以回西晉,巫族已滅這裡的事不會有人知道,就算有人知道可只要問心無愧就好,你也可以離開,不管去哪裡都好,這個世界總會有很多美麗的地方你可以看,有很多美麗的事物你可以嘗試。」
「我生命里最美的事,我想就是在鳳城遇到了你。」
宗政明淵染血的輕輕的落在女子的臉頰:「可惜的是,我遇到你太晚,所以你註定不會屬於我,不過沒,沒關係,我會永遠記得,那個叫小五的少年,你知不知道,鳳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好像看到了我自己。」
「可你和我到底是,是不同的,你那麼的冷,可又像一團火,因為你的血是炙熱的,有溫度的,所以我才會那麼想找到你,靠近你,得到你,小東西,可,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只要我能做到。」安夙沉默了半晌。
「我死以後,你親手將我燒了吧,隨意找個地方撒了,就撒在西荒大澤,無妄城是我的故鄉,落葉總是要歸根的。」
「好!!」
安夙才清明的眼睛,再次模糊起來,宗政明淵輕咳著,不停的溢著血,明三明七都含淚跪在旁邊。
然則男人卻是咧嘴笑了,他伸手替女子擦去眼淚:「能,能看到你,你為我落淚,我這輩子也算值了,小東西,我字無殤,無殤,這才是,才是真正屬於我的名字……」
「無殤……」安夙呢喃。
「是,無殤……」
很諷刺的一個名字,無殤終成殤,多諷刺。
宗政明淵自嘲的笑:「你放心我不會和你要你的下輩子,就算有來世,你也會許給他吧,而我的下輩子,也早就許給了別人,可,可是……」
「可是我,還是想要你記得,這輩子有個叫無殤的男人,是,是真的,真的愛過,愛過你,這個,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你,拿著,不要拒絕我,我相信我做的選擇,絕不會,絕不會錯……」
男人伸手入懷摸出一物,連同手中的碧玉骨扇都塞進安夙的手裡,除了他的武器長空碧玉,還有是個卷玉質的捲軸,明黃綉金龍的卷帛,男人大掌無力的摁著安夙的手,眼帘緩緩磕闔,明亮皎潔的月光撒在他噙血含笑的臉龐。
男人的眼神一點點空放,最後的最後看到的卻是,人群之間穿著那襲緋色衣袍的執刀少年,手起刀落時任鮮血噴撒時,清冷又利落的模樣。
那一幕,永久的定格。
宗政明淵死了。
至死他的臉上都帶著笑,那是解脫而又釋然的笑。
或許對於他來說,死才是他想要的解脫。
安夙抬袖在眼角抹過,即使師兄有能力救活他,可是活著對於他來說,或許只剩下折磨,那些背負在心中,壓在心中沉甸甸,又整整十幾年的秘密最終都被揭了開來,他終究是釋然了。可巫族沒了,夏候雪瑤死了,他在這世上也再沒有什麼留戀了。
那個在明鏡鋒上如紈絝子般強攔她去路的鏡塵太子,那個狂放大笑對她說著自己男女通吃的男人,那張珠玉般俊逸的臉龐,那瞬間的落寞和痛楚,那個真正的巫族少主,那個叫無殤的男人……
但願來生,你能活的簡單些,幸福些。
三日後宗政明淵的屍身被安夙親手火焚,骨灰照他的遺願,撒在了那片西荒大澤,姜昃因受陣法力道攻擊當場隕命,連同夏候雪瑤的屍體全部都被埋在西荒這片土地。
十七年的恩怨隨著這兩個人的死亡徹底的結束,人死如燈滅,兩人的過去眾人都沒再去提及,宗政明淵幼時的過往,也都再無人去追問。
那場換魂秘密也隨著巫族中人的盡滅而變成了永遠的不解之謎。風雨雷電四堂及巫族俗世中的殘部,也都在短短半年間內,被四國江湖中人聯手剿滅,整個巫族至此徹底消失在歷史舞台。
七顆玲瓏玉骨被錦所毀,凌雲也在巫族交戰中重傷,最終他決定帶自己的妻子前往雲海之顛,只因大長老道或許雲海之顛有辦法可以解開,她妻子身上的秘術詛咒,就算不能解,雲海之顛也會儘力替其續命。
巫族文獻大多被雲海之顛的人帶走,整個無妄城被付之一炬,無妄城累積數百年的財富卻被帶了出來,此次四國都有出力,那筆財富如何分配,所有事都交給了紀戰處理。
紅蘿的屍身被安夙派櫻洛和皇甫瑜送回了楚都凌國公府,她與紅蘿的所有恩怨也都因著紅蘿的死,而徹底結束。
從至交好友到反目為敵,從她因愛生恨,到她不惜挖墳掘墓,讓她徹底斬斷那份情義,再到她為得到心儀的人,不惜用上那樣卑劣的手段,最終的最終她卻追來巫族想用自己的身體,替她擋下陣法餘威。
她看到她逝去后眼角的淚水。
她想她或許終於看開也終於想通了,不管她們之間有過什麼不快,不管她是因錦歸哥哥才這樣做,還是因為她終究記起她們過往的情意,都無可否認她是真的真的用生命在愛著錦歸哥哥,並非旁人所想的只想佔有,所以,最終的最終她才會選擇用死來保護她也成全他們。
那個如火般艷麗的女子,或許就是為了愛而生,所以為了愛她不惜付出一切想要去追逐,她的愛就像她最愛的衣色。
炙如岩漿,又烈烈如火。
愛情里從來沒有對錯,可是愛錯了人便註定就只能,自嘗苦果。不管之於她還是之於紅蘿,哪怕是任何一個人,都是一樣的。
黃泉路途沒有紅蘿花開,奈何橋上一路走好,飲下那碗孟婆湯便將今生種種苦澀全部忘掉,但願來生你仍是那個明媚艷麗又洒脫豪放的紅蘿,但願來生你能夠找到那個願為你痴,願為你狂,願和你無雙笑傲一生的人。
短暫的休整之後,眾人離開無妄城各自返回,軒轅無極與赫連煦堵各自返回大宣與北漠,明三隨宗政明淵帶來的人率先返回晉城安排繼位事宜,明七卻整天追在安夙的身邊,撒潑耍賴強逼著安夙隨他回去晉城接下晉皇的位置。
宗政明淵臨死前給她的卷帛,竟是道他手書蓋著大寶的傳位詔書,那個男人竟是突發奇想要將西晉皇位傳於安夙,可想而知安夙怎麼可能同意,她又怎麼可能會在這個時候離開錦,前往西晉?
天蠶盅雖保住錦最後一絲氣息,可他五臟盡碎傷得太重,師兄與雲海之顛大長老都道若由天蠶修復,恐十年內他也不可能完全的清醒過來,原本沐白提議帶錦歸哥哥回去雲海之顛的洗星閣中修養。
雲海之顛多靈藥,洗星池水亦有助於錦歸哥哥的身體恢復,最終她卻選擇半途轉道將錦送回了碧落山,因為師兄說,碧落山的天然葯池,對於錦歸哥哥的恢復效果應該會更好。
所以安夙與紀戰紀少陽等人分道,半途與寒舟轉回碧落山。碧水天青的山谷里四季常春,竹屋前的櫻桃樹上掛滿紅紅的櫻桃。
裊裊的霧氣蒸騰著散出濃濃的葯香,後山天然葯池之中,男子靜靜的坐在葯池之中,雙眼仍舊緊閉,呼吸仍舊那般的微弱,連胸口也看不到明顯起伏,足足泡了一個時辰后,寒舟才收針擦去額頭汗漬。
「辛苦師兄了,師兄衣物盡失,先去換身衣服吧,剩下的交給我。」
「好。」
安夙小心翼翼的將男子帶出葯池,回到了竹屋的了榻上,替男子擦拭身體又換上了乾淨的衣物,這三個月里她都衣不解帶的守在他身邊親手照顧著,靜靜的陪在他的身邊。
寒舟梳洗過後來到竹屋前,看到的便是女子靜靜的坐在竹榻前,握著男子手的那一幕,替義兄葯浴施針,是他每隔三天都會做的事,眼前這幕卻是每天他都會看到的畫面。
他微微蹙了蹙眉:「已經過去三個月了,阿夙,你打算何時回楚都?義兄這裡有我在,可楚都還有很多事需要你處理。」上一次的昏迷到醒來不過短短十餘天時間,這次的昏迷卻不可能是短時間,雖然天然葯池能助義兄恢復,可到底他什麼時候才會醒過來,根本就沒有人知道。
然則楚朝不可久無君王,櫻洛和紀少陽送紅蘿回去后,返回碧落山時帶回了瑞親王催促她回都的書信,同時還帶回來一紙聖昭。
同樣是道傳位聖詔。
不同的卻是,那道聖召是楚皇傳位於楚后的聖詔。
那是早在一年前,義兄初登大寶時便親手立下的傳位聖詔,聖詔立下之後在兩郡之時,便被義兄交到了紀王爺,阿夙的父親手中,直到此次義兄昏迷,朝中久無君主,在瑞親王與三王爺追問下,皇甫卓翼道出實情,紀王爺無奈之下才拿出了那道聖詔。
換言之,如今的阿夙已不再只是楚后。
而是大楚的皇。
蒼瀾大陸有史以來的第一任女皇!!!
可阿夙對此卻是恍若未聞置之不理,整日都只守在義兄榻前盡心照顧,絲毫沒有要返回楚都的意思,然則義兄的蘇醒,實際仍是遙遙無期。
反而楚都還有很多事等著她回去解決,她做這麼多就是為安家昭雪,如今安家的沉冤終於大白於天下,楚都之中,還有很多人一直都在等她回去,她總不能就這樣一直守著義兄。
「我想多陪陪他。」
安夙垂眸,她的指腹輕柔的撫著男子的眉眼五官,低聲道:「師兄,我和他錯過太多太多時間,以前我總有很多事做,以前我的心被仇恨蒙蔽著,以前我總是滿心想著要報仇想著那些陰謀算計,以前我總是傷他,可他卻總是在我身邊照顧我,保護我……」
「我心安理得的接受著,卻從來沒有好好的認真的去體會過,我也從來都沒有真正的為他做過些什麼,他卻用盡全力的愛著我,愛得太苦也太累,我只想好好照顧他,親眼看著他醒過來!」
這些日子她總會想起過去,想起他們之間過過往的點點滴滴,他說從始至終都是他欠了她,可是十五年的時間,他做的早就足夠了,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他會那樣一次次的騙她,為什麼用心所有的去瞞著所有,為什麼他獨獨只穿素白色的衣袍,那份愧疚與自責埋藏在他心裡整整十五年。
那對於他來說何嘗不是一種痛苦和折磨??
可所有的一切真的怪他么?
如果真的怪他,為何父親卻沒有怪他,反而會將隨身的玉佩交給他,反而囑託他將東西送還給母親呢?
說到底那是父親的選擇,是父親大義不想因戰而生靈塗炭,說到底他是在做他身為重華太子應該做的,說到底他只為為了南楚百姓,他只是想議和,只是想要犧牲自己,保護南楚的百姓。
他不過是被自己的母親利用,說到底他根本就不用這樣做,說到底他可以選擇殺了所有人,那樣便沒有人會知道當年的往事,可他沒有那樣做,只因為答應父親,所以他義無反顧成為質子,只因為想要護她,最終有機會離開他卻決定留在鄴都,因為她離開,所以他又不惜一切離開鄴都只想找到她。
他就這樣一路的追逐找尋。
他到底得有多傻啊??
真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傻瓜了!!!
安夙嘴角溢著笑,眼中卻泛著幾許晶瑩,現在她什麼也不想做,她只想守在他的身邊,他愛了她整整十五年,找了她整整十五年,等了她整整十五年,護了她整整十五年,就是這個大傻瓜用盡自己的所有在愛著他。
沒有他又哪裡來的安夙呢??
可現在他卻這樣毫無聲息的躺在這裡,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清醒過來,或許要五年,或許要八年,或許要十年,或許還要更久……
沒有人能說得清,連師兄都不敢肯定。
可不管多久她都會等著他,她都會在他身邊陪著他,她相信終有一天他會醒來再喚她一聲,阿瑾。
寒舟默然未語,只在心中嘆了口氣。
櫻洛跨進房門道:「小姐,寒舟少爺,卓翼來了,道有要事要見小姐,還有明七守在山外死也不肯離開,那人竟笨到絕食給餓暈了,沒辦法,我只好先將人帶了進來,還有千莊主已經做好飯菜,讓我來叫小姐和寒舟少爺先去用膳,小姐和寒舟少爺還是先去吧,小姐放心,皇上這裡我會照顧的。」
沐白在護送錦到碧落山後便返回了雲海之顛,千菩提卻沒有離開,死賴著留在了碧落山,美其名曰,寒舟替錦醫治,安夙又要照顧錦,那他正好可以照顧他們兩個的衣食起居。
男人做得一手好飯菜,就連櫻洛返回后仍舊做得樂此不疲。
安夙與寒舟去飯廳,屋子裡的木桌上擺放著幾道菜肴,千菩提一身素衣腰懸玉笛,手裡卻拿著飯鏟和碗正在盛飯,那衣袍之上沾著油漬和柴灰他也半點兒沒有在意。
看到兩人進來咧嘴一笑:「來來,你們兩個過來好好的嘗嘗,看看我做的紅燒肉如何,還有我熬的人蔘雞湯,可是我專門去打的野雞,小師妹你得多喝幾碗好好的補補身子才有力氣照顧病人。」
「這些事交給櫻洛做就好,大師兄不必如此。」安夙凝著千菩提,不知第幾次開口勸,她知道大師兄的心思,可是她註定給不了他任何回應,宗政明淵為救她而死,在她心裡是根刺。
如果不是遇到她,或許他最終也不會走到那一步,他一直不相信他是真的愛著她,可是男人彌留之際的話,臨終時塞給她的那道聖旨,每每讓她想起來總是會心頭髮堵。
這世上情債最難還。
大師兄和沐白為救他也都身受重傷,傷養數月身體才漸漸恢復,如今所有事都已真正塵埃落定,她希望大師兄和沐白都能夠看開,都能夠走出來,他們應該擁有他們自己的生活。
千菩提甩了甩披散的額發:「不是早就說過了,阿雲沒醒來之前,就由我來照顧你,我是你大師兄,都說長兄如父,照顧你也是我的責任,那個傢伙好歹和我總算也有十幾年的交情,等他醒過來把你交給他以後,我自然會麻溜的逍遙江湖去。」
「切,我看大師伯是巴不得錦大哥晚點兒醒過來,這樣大師伯才會有機會對我小師姑趁虛而入啊……」
「啪……」
千菩提一放下碗一巴掌拍在正在偷吃燒肉的的簡洛頭上:「你個死小子有你這麼說你大師伯的,真是個不孝的逆徒,信不信晚上把你再吊起來,以後每個月的月銀全都取消。」
「大師伯息怒,我純屬嘴快,口誤。」
簡洛哎喲抱頭叫喚了聲,一聽月銀沒了,滿臉諂笑:「那個,我不就是張嘴說說而已,大師伯幹嘛當真,大師伯最最大方,也最最心俠義正直,是世上絕無僅有最好的男人,最好的大師兄,最好的大師伯,您老又怎麼會做那趁虎而入的卑鄙小人呢,我這不是和你們開個玩笑,別這麼嚴肅。」
旁側幫忙的皇甫瑜,歐陽旭,還有白樺三人不約而同白了千菩提一眼,皆從鼻里冷哼出聲,狗屁才沒有,依他們看這混蛋就是打著這樣的算盤。
死皮賴臉的留在這兒趕都趕不走,成天對夫人獻殷勤,肯定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不過他鐵定也是沒戲,夫人和主子那是情比金堅,歷經多少苦難才走到今天,這世上准沒人有那能耐可以拆得開主子和夫人,所以對此他們是半點兒也不擔心。
千菩提橫了眼幾人一眼,真以為他不知道他們在哼什麼?該死的幾個混蛋把他千菩提當成什麼人了,他不過是基於大師兄的立場照顧小師妹,那本來就是應該的,他有那麼齷齪么?
況且就算他真想又如何?
誰讓那傢伙那麼陰險以前老算計他的,誰讓那傢伙不肯醒的,誰讓他害得他家小師妹這麼傷心,這麼辛苦的,他就算獻殷勤不可以啊?
他就獻殷勤怎麼著?
他要是十年不醒,他就獻上十年的殷勤,他要是二十年不醒,他就獻上二十年的殷勤,他要是一輩子不醒,他就照顧他家小師妹一輩子,大師兄照顧小師妹那是天經地義滴!!
他有本事最好明天就給他醒過來,親自來照顧他小師妹啊,那自然也就沒有他的用武之地了不是么??
「屬下見過娘娘。」
皇甫卓翼手裡提著個紅木箱子走進來行禮,打斷了簡洛與千菩提兩人每天都會有的,大概是太過無聊的各種爭執。
「不用多禮,看你風塵僕僕肯定也沒吃飯,一起吧。」
安夙沒再去看簡洛千菩提,也沒有再勸,這些日子她沒少勸他回去菩提山莊處理他自己的事,可是勸也沒用,到底也相處了這麼久,這個大師兄的性子她當然是了解一些,他下定決心要做的事便不會因為任何事改變,或許是因為心中還懷有愧疚,或許是因為也想親眼看到錦醒來。
不管為什麼,他總是打定主意不會離開就對了。
安夙端著飯碗靜靜的吃著。
用完膳后,櫻洛過來幫著千菩提收碗,皇甫卓翼這才將放在地上的紅木箱子雙手抱起來放在桌上:「這是殿下有命要屬下交給娘娘的東西。」
「錦歸哥哥?」
「是。」
箱子並未上鎖,她伸手打開,很大的一口紅木箱子里也裝著很多東西,她垂眸第一眼看到的是滿滿的畫軸,畫軸上面還放著三件東西。
一柄斷成兩截卻又被人拼接好的短槍,槍桿早就陳舊無比,槍頭卻仍舊銀芒閃亮,可見被保存的極好,那便是當年他們在追殺時,她遺失的那柄父親親手替他做的短槍。
還有是個荷包,極其沉舊的荷包,上面沾染著血色,血色中綉著抹栩栩如生的萱草,荷包鼓鼓囊囊,裡面的裝著顆冰藍色的珠子。
那是母親親手替她繡的荷包,是父親送她的冰海琉璃珠,那是蕭燁曾經親手從她手中討走的信物,後來被她討回,又被蕭燁找回去的那個荷包,上面的血是她割破手指滴的血。賢王府被抄時她曾派人去找過,卻沒能找到,沒想到這個荷包竟然會,出現在這裡。
最後箱子上層還放著一封信。
火漆的封皮之上寫著六個字:吾妻,阿瑾親啟。
安夙拆開信紙,一行行看過去,看了許久許久,最終什麼也未說,只沉默的將信紙收進了自己懷裡。
將箱子里的捲軸拿出來,一一打開,畫像里不同場景,畫著不同的人,然則每張畫像里的人都有她。
有幼時背著短槍騎著棗紅馬兒的她,有落下迴風崖底渾身帶傷衣衫碎裂滿是狼狽的她,有崖澗上孤零零站在風中嘶喊的她,有跪在父親靈堂中的她,有離開帝都是坐在馬車上掀簾遙望護國公府搖望母親大姐二姐的她,有死而復生后變成紀華裳著女裝的她,還有她出征時褪下紅妝換回戎裝的她……
畫像不多,總共十五張。
可是每一幅畫都是他親手所畫,親手落款提詩,畫像中的人栩栩如生,每個眼神,每個表情都畫得恰到好處,每幅畫都是神形俱備。每一幅畫,都能讓人看出作畫的人,到底有多用心。
自他眼睛復明后她從未發現過他做畫,沒想到這裡卻保存著這麼多,他親手畫下的,她的畫像。
「這些東西原本被放在地宮的禁地之中,後來雅賢居關門,殿下命屬下將東西搬來了這裡,這個荷包是殿下初入候府不久之後,命人從賢王府中,以假換真盜出來的,蕭燁毀掉的不過是假的,而真的一直都被放在這箱子里……」
皇甫卓翼出聲解釋著,卻是忽爾雙膝跪地沉聲道:「殿下說這些都是屬於娘娘的,有朝一日要連同玉袂一起親手交給娘娘,如今殿下昏迷,屬下懇請娘娘隨屬下返回楚都掌理朝政,完成殿下的心愿,不要辜負殿下一翻苦心。」
安夙未語,只將東西一一放好,抱回自己的屋子,坐去了竹榻前,男子仍舊毫無聲息的躺在那裡。
她手中捏著那兩張信紙,握著男子的手,撫著男子蒼白的臉頰許久:「錦歸哥哥,這真是你想要的么,或者這只是你早就替我安排好的後路,你希望阿瑾能開心的活著,好好活著,所以你才留下這樣的重任給我是不是?」
「阿瑾卻只想陪著你不想離開,可如果,這真是你想要的,那我,是不是應該去做?是不是只要我照你說的去做,只要我做到了,等我回來的時候,你就不會再睡了,你就會醒來了呢?」
「錦歸哥哥,你知不知道,這裡四季如春氣候溫暖宜人,可外面早就已經落葉漫天,遍地金黃了,已是深秋時節,快要到冬天,楚都又會下雪了,天氣應該會很冷很冷吧……」
「你對我說,你總是在想,如果你不是南楚太子,如果我不是大鄴護國公府的世子,我們之間或許,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國讎與家恨,那樣我們就不會,愛得這麼辛苦,所以,就像卓翼說的,這真的是你的心愿,你是真的很想讓四國一統是么……」
「可那到底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做到呢,阿瑾真的不知道,阿瑾想那應該會很久很久,楚都離這裡這麼遙遠,你真捨得阿瑾離開么……」
「如果我走了沒人再這樣陪著你說話,你會不會覺得很無聊,如果我走了不再監督,不再給你彈琴,你會不會偷懶,不再那麼用力好起來,你會不會覺得睡著很舒服不想那麼快醒過來……」
「你會不會擔心,天冷了萬一我會風寒,你又會不會擔心戰場上刀劍無眼我會受傷呢,阿瑾也會怕疼的,阿瑾若是想你了又該怎麼辦呢,如果你會擔心那你就要快點好起來,快一點醒過來知不知道……」
女子不停的在男子耳邊低低呢喃著,一遍又一遍彈著那曲迴風,整整三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沒有人知道到底怎麼回事,也沒有人去問,有什麼東西似乎冥冥之中註定要開始改變,隱隱中所有人也似乎也早就有了些許意識,意識到必定是有什麼事要發生。
三日後的清晨。
房門終於再次打開,女子身上的衣物卻再次換成雪色的錦袍,滿頭青絲全都用沉簪束了起來,背上多了個包裹,手中拿著那桿冽冽銀槍,纖細的身影站在竹屋檐廊間,才出來便看到院子里站著的數人。
千菩提、櫻洛,皇甫瑜,歐陽旭還有簡洛五人身上皆都背著包袱,櫻洛背上還背著那把碧玉彎弓。
皇甫卓翼與白樺站在一旁,見到女子皆恭身跪地:「娘娘請放心,卓翼與白樺必會照顧好殿下!!!」
「起來吧。」
安夙走到寒舟面前:「師兄,你和凝兒的婚事……」
「他沒有好起來,沒有看到你幸福,凝兒又怎麼可能會答應嫁給我,天蠶盅與義兄融和的時日不久,修復身體消耗很大所以需要葯池供養,等到義兄好些不再需要葯池,我就會帶義兄回去楚都。」
寒舟雙掌落在女子肩膀:「阿夙,放心去吧,還有很多人等著你,你也有你該做的事,說不定等到你歸來的那天他真的就會醒過來了,他那麼愛你,不會捨得讓你等太久的。」
「好。」
安夙輕輕的點頭。
碧水長天的山谷里,五騎絕塵而去,拉開的卻是嶄新篇章。
……
大楚建元元年,十月初八,因楚皇昏迷,大楚皇后安夙歸朝,執傳位聖詔執帝印掌朝,同月楚后以皇后之尊披甲挂帥,下令發兵三十萬沿蒼峪關直入西晉國土,在宗政明淵舊部幫助下,用時不到半年攻入晉皇城,至此,結束因晉皇駕崩陷入內亂的西晉朝政,將整個西晉併入大楚版圖。
一年後。
大楚建元三年六月,楚后率軍攻打大宣,歷時兩年整,攻入宣城,攝政王軒轅無極與北漠結盟借兵未果最終戰死沙場,軒轅太后自盡於深宮,宣皇逃逸被抓淪為階下囚,上表降書大宣降楚,至此大宣易主於楚。
半年後。
大楚建元六年,楚后率百萬雄師兩面夾擊征北,北漠多名悍將戰死,納蘭肅執意不降,死於櫻洛穿雲箭下。
赫連煦御駕親征。
然則丞相江非夜趁勢發動兵變奪權。
北漠因而陷入內憂外患,朝中一片混亂,赫連煦後路被切,糧草盡斷,戰至最後一兵一卒,被困戰死於汾城。
大楚建元八年十月,安夙率領楚軍到達北漠王城,江非夜大開城門,迎楚軍入城,北漠王城插上錦繡楚旗。
至此五湖四海歸一。
天下正式一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