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見面
山中清幽,沈家馬匹腳力甚佳,三人騎術亦然不錯,不過午時,幾人就抵達莊子,正是午飯時候,早有人立在門口,等著伺候沈馥,那婆姨滿面喜色,殷勤上前就想替沈馥牽馬,沈馥卻不理,將手中韁繩徑直丟給松亭,呵口白氣問道:「齊姨娘在何處?父親派我前來接人,先確定姨娘安危才是正事。」
婦人本想著自個兒照顧的莊子上出個身懷有孕的姨娘,又是府中嫡大姑娘來接,能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巴結一二,入府辦差,卻未曾想,這姑娘半點也不肯跟她周旋,這般開門見山,她不由得心中難堪,卻仍舊卑躬屈膝,領著三人走進屋子裡,揚聲呼喚:「齊姨娘,府中大姑娘特地來接,說是阿郎派來的,你快出門見見。」
莊子不大,稀疏有菜地跟魚塘,塘後有間屋子,這會兒就緩緩開門,從裡頭走出個婦人,沈馥抬眼去看,但覺沈琛艷福不淺,這齊姨娘杏眼柳眉,生的嬌媚,水紅鼠皮窄褃綴絨襖,系條褪紅裙,小腹微凸,更添風韻,她扶著肚子,萬般婉轉,柔聲開嗓問好,聽的人如沐春風:「妾見過大姑娘,大姑娘萬福。」
沈馥俯首,沉默而不言,齊姨娘悄然攥緊手中帕子,不敢妄動,寒冬臘月的,她鬢角竟滲出細汗,惶恐抿唇,欲要開口打破僵局,卻被沈馥驟然打斷,她從齊姨娘身邊路過,衣袂輕動,微苦的蘇合香傳來:「姨娘辛苦,今夜好生休息,咱們明日出發。」
齊姨娘暗自鬆氣,主動起身離開不提。
是夜,星垂山林,月似熔金,莊子里雞鳴犬吠漸漸隱約,沈馥屋中熄燈,芳主守夜,松亭兀自入睡,莊子四周卻驟然燃起大火,火舌熊熊舔舐門板,熱氣逼人,齊姨娘身懷有孕,睡的淺,迷糊睜眼的時候,火焰已經漫過院牆,徑直逼向她,火光燒滿眼,她也顧不得,匆忙披衣穿鞋就要出門尋找沈馥,卻未曾料到,沈馥已經立在門口,笑意溫柔:「齊姨娘回去睡吧,這裡有我。」
山風催火勢,沈馥衣袍獵獵,長發飄動,無端令人心神安定,齊姨娘遠眺,但見火焰鋪天蓋地而來,但始終難以越雷池一步,心頭稍定,乖順後退掩門,留下沈馥,芳主面不改色將先前積累下的雪水不住潑出,松亭砸開魚塘汲水,夜風吹拂,有些冷,沈馥攏緊大氅,滿面寒霜:「這冬日有雪,縱火也是無根火焰,待撲滅后,松亭,你去搜尋,看看是否能抓捕罪魁禍首。」
她語調寒涼,殺意分明,又轉身遙望身後房屋,嘴唇微微民企,不再多言,只回屋點燈,鋪紙研墨,細細勾繪紋樣不提,這一夜,風中有血氣,瀰漫四散,消弭於天際,芳主松亭徹夜未歸,直至次日天色將明,沈馥房門才輕微發出響動,一夜未睡的沈馥微微抬眼,有些訝異:「齊姨娘,你怎麼過來,可是哪裡不舒服?」
齊姨娘捧著木盆布巾,羞赧微笑,盆中分明是熱水,白霧氤氳,沈馥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她說道:「松亭芳主二人似是未歸,妾昨夜慌神,還未向大姑娘您道謝,這便來伺候您更衣梳洗。」
她蓮步微動,輕車熟路安置木盆,又擰乾布巾,動作嫻熟,分明做慣,她有心伺候,沈馥卻不敢接,稍稍起身避開,攏袖俯身,笑談道:「姨娘客氣,藏珠晚輩,如何敢令您動手伺候?松亭芳主折返不過片刻,姨娘無需操心。」
齊姨娘稍稍黯然,她本就是個婢子出身,若非皮囊不錯,何來如今地位,腹中胎兒能否保住尚未可知,又曾從阿郎口中得知這位大姑娘跟長寧街宋家有婚約,又頗得皇家喜愛,她自然惦記,卻未曾想,大姑娘雖生就芙蓉面,卻冷若冰霜,叫人無從下手,正在此刻,芳主聲音傳來:「姑娘,我們回來遲了,還望姑娘莫要責怪。」
沈馥聞言,向窗外去看,卻見兩人面色不佳,不免擔心,心頭亦是沉重,轉身道:「齊姨娘,這裡就不麻煩您,還請姨娘安靜修養,待我梳洗后,自然帶姨娘下山回府,俗話說,不聾不啞,不做家翁,還望姨娘也能如此行事。」
她自然是曉得,昨夜芳主松亭二人追擊敵人,想來齊姨娘應當窺見一二,只是她半分不想讓齊姨娘將此事對沈琛吐露,因而連敲帶打,意欲封口,那齊姨娘也心思通透,這會兒並不多言,只屈膝道個萬福,乖順離去,芳主松亭這才進屋,血色在松亭衣襟漫開,她咳出口黑血,分明重傷在身,沈馥驚詫,芳主苦澀開口:「對方雖不是練家子,卻勝在人多,七拐八彎的,我與松亭便不慎中埋伏,如今只有速速回府。」
「咚。」
正在三個女子為難之事,藺赦卻突然翻窗,白瓷藥瓶穩穩噹噹立在桌上,沈馥怔然去看,但見少年如玉,眉目疏朗,她萬萬沒想到,在這種要緊關頭,竟是藺赦出現,一時間,沈馥默然,藺赦幫她太多,縱使她此刻有心拒絕,卻又如何置松亭性命於不顧?
而芳主更是如此,松亭是她親姊妹,如何能坐視不理?因而芳主眼巴巴望著桌上藥瓶,滿是渴望,沈馥不忍,匆忙向藺赦道謝,不言語,親自為松亭上藥,而藺赦也主動迴避,如鶴入雲,再無蹤影,他稍稍跟隨沈馥,餐風露宿留在山中,本就是擔心她,如今不會再有意外,他也該離開。
沈馥回頭,卻不見郎君蹤影,言語留在口中難以吐露,平生頭回悵然若失,她唇瓣開合,無言道:「九郎,多謝。」
「阿郎。」
待到沈馥將齊姨娘帶回沈家時,已經天黑,府前燈光明亮,沈琛只顧齊姨娘,沈老夫人更是看中這個男胎,至於周芸攜寧兩人,本就不待見沈馥,自然而然也就不管不顧,好在沈馥本來也不願意跟這群牛鬼蛇神打交道,只匆忙帶著負傷松亭,趕回藏珠院。
「軟玉,快給松亭換身衣裳,她好像有些發熱。」
沈馥心急如焚,顧不得什麼繁文縟節,徑直把自己床榻收拾出來扶著松亭躺好,芳主匆忙間見此,心下大定,對沈馥越發忠心耿耿,軟玉揭爐,往裡頭填進大把香料,蘇合香的味道驟然濃郁,壓過房中血腥氣,這才動手給松亭更衣換藥,正在幾個人忙碌之時,疊翠聲音卻突然傳來,惹得沈馥皺眉:「大姑娘,阿郎跟夫人讓你去正院一趟。」
她聲音裡帶著些焦急,沈馥又放不下松亭,張口就想拒絕,芳主卻暗暗搖頭,示意沈馥莫要如此,她視線中滿是誠懇,沈馥猶豫片刻,輕嘆出聲,還是起身同疊翠一同前往正院,連軟玉都未曾帶上。
「父親,母親。」
正院裡頭,齊姨娘已經被周芸安置,沈琛看著沈馥,難得的有些滿意,手指碾動指下鬍鬚,周芸卻臉色不佳,視線掃過沈馥頭頂,心中惱怒,偏偏這個時候沈琛含笑開口,話語里滿是對沈馥的誇獎,越發令周芸發狂,只聽他說道:「齊姨娘在我面前對你多有誇獎,此次辛苦你了,平日里行事如同今日,想來宋家會越發滿意。」
他又提及宋家婚約,沈馥幾不可見的厭惡皺眉,指尖攥緊袖口,忍不住的擔心如今還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松亭,心下驟然有了決斷:「父親所言極是,只是昨晚莊子大火,我似是有些風寒,今日回府便身子不爽,不知可否呼喚府醫往藏珠院診脈?」
沈馥想不到毫無痕迹將大夫請到藏珠院的辦法,只能如此李代桃僵,沈琛面色稍改,府中府醫唯有一人,如今齊姨娘有孕在身自然早早就排過去伺候,可沈馥也是不能忽視的,一時間,沈琛竟不知如何開口。
周芸的視線拂過沈馥,俯首抬腕,端著那冰裂紋茶盞抿口熱茶,又捻著帕子擦拭唇角,這才不緊不慢開口道:「藏珠,你也應當知曉,如今齊姨娘身懷有孕,什麼東西自然是要緊著她給,倘若你不是太難受。便忍忍,如何?」
這話說的輕巧,惹得沈馥心中怒氣滿盈,待要再次開口爭執,齊姨娘嬌嬌柔柔的聲音卻從後傳來,惹得周芸面色陰沉,只聽她開口說道:「妾腹中胎兒無礙,不必那樣勞動府醫,更何況只是替大姑娘診脈,去去就回的事,還請阿郎娘子,將府醫排給大姑娘,大姑娘風寒是因妾所致,妾不願再次拖累她。」
沈馥不由得對齊姨娘高看一眼,齊姨娘回首,對著沈馥溫柔微笑,這樁人情,算是沈馥承下,沈琛聞言,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揮手示意齊姨娘帶上府醫前去藏珠院,沈馥與齊姨娘自己離開不提。
「多謝姨娘,否則還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請來大夫。」
前往藏珠院的路上,沈馥低聲道謝,齊姨娘卻溫和開口:「大姑娘說笑,本就是人之常情,妾這般做,也是為腹中胎兒祈福。如今府中夫人勢大,妾懇請大姑娘垂憐,否則一屍兩命時,妾當如何。」
她開口如此,反而惹來沈馥沉吟,一時半會兒,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