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逆水驚寒
除了陸知宇,還有莫雲俠。
雲俠。
他是我此生唯一一個只要想到,心中就會瞬間充滿愧疚的人。對於他,我曾想過成千上萬個彌補的方法,然而在這世界上我卻是那樣的渺小,無力,以至於…甚至不知道他是留在了地球,還是像卓影一樣進入到了這個世界。
他痴戀了那麼多年,對著那副畫,對著我。
而如今,我卻已經要嫁與別的男子。
雲俠,不要怪我。如果你在地球,那麼祝你此生安康順遂;如果你也在這個世界,那麼我會窮我所能,找到你。
思緒沉沉,前頭的車隊已經放緩了速度。關雎掀開輦簾,我歪頭向窗外望去,卻見外頭地上的土石道已經不知何時換作了漢白雕紋玉石的長磚。
「後山皇陵到了,請皇貴妃娘娘下輦。」
關雎和蒹葭聽到外面侯爺的呼喚,便一左一右攙著我艱難的下了鳳輦。
一下車,清新而令人舒爽的空氣便撲面而來。我環顧四周,只見周圍青山連綿翠綠,遠方一條瀑布轟隆傾瀉,怪道這立夏時節的頭午,這裡還能如此涼爽宜人。
依山傍水,果然是風水極佳的陵址。
「娘娘,隨老臣往祭壇去,進過香,祝過酒,咱們便可回宮了。」
侯爺說著往前方指了指,我這才看到,前方寬闊的漢白玉石大道直直通往一座高高鑄起的神壇,壇上設有一方鋪著明黃錦緞的長桌,上面供著無數貢品,並一壺一盞,一捧香爐。
「走吧,陛下還在宮裡等著您呢。」
侯爺那老者特有的柔和聲線令人聞之心安。我向他笑了笑,將手搭在他腕上的一瞬間,身後的所有隨行宮人齊齊跪下,**而恢弘的樂聲再度從四面八方磅礴奏起。
我與侯爺並立而行,緩緩走向那遙遠的神壇。這一路每隔三步便有兩名侍衛肅立在寬道兩側,一路下來足有數百人。
我們每經過兩位,他們便一左一右將手中高舉的長槍利落放下。這儀式感十足的動作令我瞬間感受到了緊張,似乎到了此刻,我才終於明白壓在自己肩上的,大衷皇貴妃的擔子多麼重。
「別怕。」
侯爺似乎感受到了我打在他腕上的手的顫抖,用只有我聽得到的聲音說道。聽到他這一句,我的身體便彷彿瞬間注入了一股強大的暖流,瞬間恢復了溫度。
一步,一步,我們緩緩朝著前方的神壇走近。
就在我們走過一大半的時候,令所有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一個藍衣身影,從神壇那頭的青山山頂飛飄而落,她的體態極其輕盈,彷彿仙女一般,穩穩落在了神壇的長桌上。
這不速之客的出現,令所有人當即驚呆在原地。我定睛望去,看清那藍衣女子面容的一瞬間,我的身體遽然冰凍一般僵硬了下去——只見她皮膚白皙透亮,一張小巧精緻的面孔在驕陽之下愈發顯得明麗可人。她的眼睛彷彿小鹿一般瑩瑩閃爍,雖無言語,卻已是無限情傷。
是水晴。
身旁的侯爺最先從驚懼中反應過來,對著站在神壇上的水晴,以極度嚴肅壓迫的聲音遙遙喊道:「前方來者何人,此乃大衷皇陵,還不速速退離!」
雖然距離遙遠,可是侯爺聲如洪鐘,一字一句極是清晰。然而水晴卻似乎未曾聽到的一般,仍舊不言不語,只在風中盈盈而立,幽怨而執著的凝望著我。
「姑娘!不管你是何人,若再不離開,休怪本侯無禮了!」
水晴仍舊默不作聲。
「——你們還愣著做什麼!」侯爺轉頭向身旁手持長槍的數百名侍衛大吼道,「還不把她拿下!」
「——不要!」
我一聲尖呼,另所有幾欲提搶奔上去的侍衛驚在原地。關雎和蒹葭不知何時跑了過來,一左一右護在我的身邊。
「水晴!是我啊!我是歸螢!」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向著神壇上藍衣女子高聲呼喚的我,水晴聽見我的聲音,終於將一隻手緩緩抬起,伸向我的方向,握成了一個虛無的圈。
然而,就在我想要走向她的時候,猝不及防的,她突然轉過身去,腳下用力一蹬,使出輕功,再度飛向了那頭的青山。
「——水晴…?水晴不要走!」
「姑娘!」關雎一把拉住幾欲追上去的我,已是花容失色,「您瘋了嗎,這是您和皇上的大婚啊,您這是要做什麼!」
我發瘋一般的掙脫著關雎和蒹葭的束縛:「你們別拉著我,那是水晴…那是我的水晴!」
「歸螢,歸螢你冷靜一點!」饒是侯爺萬事穩如泰山,見我如此瘋狂的廝扭掙扎,一時也驚得沒了主意,「你說什麼…那是水晴?那個女子,就是你苦苦尋找的朋友,水晴嗎?」
「侯爺!快…快叫人去追她,不能再讓她跑掉了,快啊!水晴!水晴——」
「這…她——你確定是她嗎?離得這麼遠,你沒有看錯嗎!」
「是她,就是她啊!」望著她的身影最後一抹藍色消失在遠方的一片青蔥中,我徹底喪失了理智,內力遽然上涌,一把震開了拉著我的關雎和蒹葭,「水晴你不要走!」
鳳冠被我一把摔在地上,金絲摔斷,無數珍珠迸裂在大紅地毯上。我運足內力,腳下猛蹬地面,使出輕功飛了出去。呼嘯的風聲中,身後侯爺的聲音很快變得遙遠而微弱,直至湮滅。
我使出生平最快的速度在茂密的樹林里狂奔,呼吸因為情緒激動和動作劇烈,很快變得粗重起來。身上的綉服實在過於繁重,每奔出一步都要使出極大的力氣。追了不到半盞茶,我便已是渾身濕透,氣喘吁吁。
大腦極度缺氧,我幾乎是強撐著不讓自己昏死過去。在這窒悶潮濕的山林里,我一邊急速奔跑一邊瘋狂撕扯著身上的大紅綉服。終於,在幾乎跑到了山頂的時候,我終於再度驚喜的看到了那一襲藍衣身影。
「水晴!你不要跑啊!」我說話氣喘不已,帶著哭腔的聲音已是極度窒息,「我是歸螢啊,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你的歸螢啊!」
那藍衣身影仍自不聽,一躍跳到山巔的時候,才終於停下了腳步。
我大喜過望,眼冒金星,吃力的爬上長滿青苔的石頭,極力壓抑著胃裡翻江倒海想要嘔吐的慾望。
「水晴……」
水晴終於轉過身來,她望向我的眼神渾濁而空洞,全然不似我認識的那個水晴的靈動活潑。這種近距離卻又極度陌生的,現實與虛幻並存的割裂感實在讓人抓狂。
「水晴,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白曉寒對你做了什麼,你不要怕,我在這呢,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你真的可以保護她嗎?」
一個我極度厭惡的聲音從前方掩蔽處傳來,樹葉一閃,我果然看見身著一襲書生布袍的白曉寒從一棵大樹後走了出來。
我遽然一凜,想要衝上前去,奈何距離太遠,還是被距離更近的他一把抓住了水晴的頭髮。
「白曉寒!你這個叛徒,敗類!你到底想做什麼?」
「今日是前輩的大喜日子,何苦還這麼大火氣呢?」白曉寒輕笑出聲,抓著水晴的手卻沒有絲毫放鬆,「我把您這朋友帶過來為您賀喜,您還不滿意不成?」
「——歸螢,你跑的好快…我是看到你的衣服才追過來的,你……」
薩容氣喘吁吁的從我身後鑽出來,見到眼前的白曉寒的一瞬間,聲音便遽然凍在了喉間。
「白曉寒…你居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我殺了你——」
「——薩容不要!」
就在薩容從腰間抽出玉裳劍的一瞬間,白曉寒便扼住了水晴的脖子。我驚惶之下失去了理智,一把用手抓住了薩容玉裳劍冷厲的劍鋒。
「歸螢!你瘋了!」
鮮血汩汩而出,薩容大驚失色,忙將我的手撥開,收回了寶劍。
白曉寒看著熱鬧,大笑不已:「哈哈,難為前輩這樣護我一回,曉寒當真榮幸。」
「你閉嘴!」薩容狠狠咬著牙,「是個男人就放了那姑娘,大大方方的與我單打獨鬥!」
「姬前輩這就不體恤了,今日好歹是溫前輩…哦不,連旗主的大喜之日。您動輒打殺,敢是要毀了連旗主的大好前程不成?」
聽白曉寒這一句,我才遲鈍的想起被我拋在皇陵的侯爺和宮裡等著我的宮幡。想到宮幡,心裡便是一陣劇烈的絞痛。然而再看眼前被白曉寒扼著喉嚨臉色青紫的水晴,我糾結許久,到底也只好暫時將大婚的事情擱在一邊。
「你既然肯現身,就不要再同我們浪費時間了。」我握著自己流血的手,強自穩定了聲音,「說出你的條件吧,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水晴!」
「放過她?」白曉寒的笑聲令人毛骨悚然,「連旗主說笑了,您可知這丫頭在我手下有多得力,替我辦了多少事情?要我放她,我怎麼捨得呢?」
「白曉寒,你這個畜牲!你不要欺人太甚,你馬上——」
「——你住口!」白曉寒遽然一聲怒吼,他蒼白的臉上青筋暴起,扼著水晴的手愈發用力,「現在人在我手裡,你們沒有資格和我講條件,也最好不要對我大呼小叫!否則……」
他的手指節已經攥得發白,我看到水晴一張青紫面孔已然漸漸變成可怕的灰白色,一雙充血的眼睛幾乎要凸出眼窩。腳下一軟,我在撐不住虛弱的身體,倒在了薩容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