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戲中戲《逃離》(上)
張曼是這樣一個姑娘。
她生得白白凈凈,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臉小小的,下巴尖尖的,因此因為營養不良而顯得乾枯泛黃的頭髮也沒能影響到她的可愛。
她出生在一個南方的小鎮上,小鎮很小,只有一所小學,一所初中,很多年輕人都選擇外出打工,她的父母也不例外。
後來在這裡修起了一座座工廠,越來越多的人留下來的工作,張曼的父母也回來了,進了工廠,在流水線上當工人。
因為修工廠,很多土地都被佔去,政府給失去了土地的農民提供安置房,張曼一家也因此住進了樓房。
對張曼來說,住在樓房裡和住在農村沒有太大的區別,因為院子里還是那些熟人,比如二叔一家,就住在他們樓上,時不時便能遇見。
二叔和張爸的關係很好,有時會到家裡來吃飯,兩個人中年男人一邊喝酒一邊拉家常。
張曼發現二叔的視線經常落在她的身上,有時她一抬頭就會撞上他的目光。
不知道為什麼,張曼不喜歡他看她的眼神,黏黏糊糊的,像蛞蝓爬過地板留下的痕迹,讓人難受。
可是她不敢告訴任何人,只能默默忍受。
有一次,父親很高興,邀請二叔上門來喝酒。從他們的談話間,張曼知道母親懷孕了,父親偷偷託人做了B超,是男嬰,所以他才會那麼高興,並且已經開始準備超生所需的罰款。
父母想要個男孩,張曼一直知道。
母親曾當著她的面說,如果她是個男孩兒就好了。
為什麼她不是男孩呢?
張曼也想知道。
因為太高興,父親和二叔都喝多了,張曼收碗洗碗,用抹布擦餐桌時,一隻手忽然放到了她的背上,不停地向下摸。
張曼渾身僵硬,把抹布一丟,跑回自己的房間里鎖上了門。
好在後來再沒有發生這樣的事。
幾個月後,母親生下了弟弟。
小小的一個嬰兒,皺巴巴的,像個猴子。
這時張曼已經升上了初中,每天放學后就要幫忙照顧坐月子的母親和剛出生的弟弟。
母親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罵她,而她似乎在整個月子期間心情都不好。
張曼在父母的罵聲和弟弟的哭聲中慢慢地長大,進入青春期,身體開始發育,漸漸呈現出一個女人的模樣來。
每天放學回家,她都要做家務,然後寫作業看書到十點鐘才上床睡覺。
鎮上的初中很糟糕,每年能考上好高中的只有二十多個人,她想考高中,離開這個小鎮離開這個家,必須要更加努力。
十六歲,這一年她初三,有一天因為幫老師批改試卷,直到晚上七點才回家。
天已經黑了,冬天外面幾乎沒人,小區里的燈光昏暗,只能勉強看清楚路。
張曼路過一個樓道入口時,忽然有人捂住她的嘴,把她拉進了黑暗的樓道里。她拚命掙扎想要呼救卻毫無用處,壓在她身上的人力氣比她大得多,她根本推不開他。
她的衣服被撕開,淚水落下的同時她無法反抗,只能下了狠勁一口咬在對方的手臂上。
多年以後,張曼回憶這個時刻,胃內翻滾,仍舊想要嘔吐。
她感覺有無數條蛆在她身上爬來爬去,它們從她的眼睛、耳朵、鼻子鑽進她的身體里,附在她的骨頭上,吸她的骨髓,吃她的血肉,將她從里掏空,變成一具空空蕩蕩的軀殼。
骯髒。
這是那個人提著褲子離開后她對自己的感受。
不會原諒,不能忍受,遇到性侵一定要勇敢站出來報警,正因如此她直接跑去了警察局,控告她二叔強姦她。
她沒有看清楚臉,但她可以肯定,那個人就是二叔。
那雙手她再熟悉不過。
拿過她家的筷子,餵過她糖果,在她十二歲時摸過她的後背。
很快兩家人都來了警局,在警察局裡鬧得雞飛狗跳。
二嬸罵她,一會兒說她是血口噴人污衊二叔,一會兒說她是狐狸精勾引她二叔,口不擇言,前後矛盾。
二叔罵她,說她小小年紀不學好,因為她上次問他要錢他不給,就想出這麼下作的法子來污衊他。
她的父親罵她,說她不懂事,怎麼可以跑到警察局胡說八道,說這種話真是不要臉。
她的母親也罵她,讓她有事應該先跟家裡說,不能隨隨便便報警。
在這麼多成年人的面前,張曼說不出話,只有不停地哭。
一位女警察出面制止了這些成年人,安撫張曼,讓她慢慢說。
張曼說她咬了一口二叔,二嬸坐地撒潑,不讓警察檢查二叔的手臂。
但撒潑沒用,那枚和張曼牙齒完全契合的牙印還是暴露在大眾眼中。
後續還有一系列的鑒定,總而言之,二叔對她的強姦完成成立,已經有了犯罪事實。
二嬸求她,求她看在二叔是她長輩、這麼多年一直對她很好的份上,不要害了他。
回憶起過往二叔看她的眼神,張曼只覺得噁心。
因為她拒絕,二嬸罵她,罵她是個災星,小小年紀就是個爛貨,出去賣還要倒打一耙。
她的母親也哭著求她,讓她顧慮一下鄰里親戚的關係,不要害了二叔,讓二叔再也無法做人。
母親說這件事傳出去對誰都不好,讓她改口,讓她承認自己是自願的,舉報二叔強姦是栽贓。
張曼不願意,母親纏著她哭且鬧,父親打她,說她鬧出這種事是丟人現眼。
丟人?現眼?
高強度的精神折磨下,張曼終於承受不住,願意改口。
她是自願的,不是二叔強姦她,是她自願的。
可是已經晚了,強姦案是公訴案件,她這時改口檢查機關不會聽,甚至還有自己被刑拘的風險。
二叔最終被判了刑,他們家和二叔一家斷絕往來,二嬸每次看見她都會朝她啐一口,父母把她當做空氣人。
與此同時,逼仄的小區里有了流言。
許多人在傳,張曼小小年紀不學好,勾引了她二叔,因為她二叔錢沒給夠,所以她誣告他是強姦。
他們說,這是張曼親口承認的。
於是所有人都指著張曼的脊梁骨罵,說她不要臉,不是個像樣的人。
就連她三歲的小弟弟都學會了這樣的話。
張曼沒有說話,只是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學習。
她要考上高中,她只想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小鎮離開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