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思白下山遇故人(1)
每年的大年三十,李中白都要來殷家老宅,到祠堂里給二老上炷香,給吳叔置辦些新年禮物,然後再回秋園吃年夜飯,一直堅持到現在,也有十多年了吧。
這兩年,每每吳叔見到他,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問他,也不說,他只道吳叔一輩子唯唯諾諾慣了,也就沒細想。
殷秋敲開家門的時候,吳叔的臉上先是一驚,然後就展開了笑容,褶子爬滿了臉。
「吳叔。」
「小姐,你可終於肯回來了。」
「小姐,自從兩年前知道你還活著,我就日日在盼你回來,可是你好狠心啊,這一走又是兩年,也不回來看看我這把老骨頭......」
吳叔跟在殷秋的後面,不停的叨叨埋怨著,像個孩子一樣,訴著委屈。
「吳叔,對不起。」
殷秋除了說對不起,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這次就是特意回來看看你的。」
「那小姐還走嗎?」
吳叔趁機就問,要是小姐能留下來就好了,殷家也就物歸原主了,自己也可以放心了。
這些年,他自己一個人守著偌大的宅子,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殷秋猶豫了一下,沒有接話,不走?她能留下來嗎?當年,自己可是詐死才躲過了一劫,在山中躲了十幾年,才活到了現在。
畢竟,老鷹堂和青龍舵,自立幫開始,就是以尋找殷家秘密為宗旨的,幾百年了,只要一日沒找到,他們就一日不會善罷甘休。
儘管爹娘已經去世,他們沒有了威脅自己的軟肋,但是,並不等於他們就會放棄尋找。
現在,自己可是殷家的唯一繼承人,在她沒有把所有的東西都傳給丫頭之前,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她還是不敢冒然出現,更不敢冒然公開自己殷家家主的身份。
「小姐,就留下來好好過日子吧,剛才先生來過了,還問我你有沒有回來過,我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沒有告訴他。」
「我還有一些事情沒處理完,等處理好了,我會回來的。」
殷秋只能如此敷衍著,即使回來了又如何,畢竟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過去了。或許,早就有人,代替了自己的位置,自己若回來,出現在他面前,只會給他給自己徒增煩惱。
不如就此作罷,忘卻曾經吧。
殷秋去給父母上了香之後,便想和吳叔好好吃頓年夜飯。
偌大的一個宅子里,現在就兩個人,顯得太過孤寂和蕭條,想起自己小的時候,僅僅是下人,都有十幾個,大家聚在一起吃團圓飯的時候,都是歡聲笑語的,好不熱鬧。
許多年不進廚房,而且在寺里,都是素餐,儘管手藝非常的生疏,殷秋還是試著做了一桌子的菜。
看著這一桌子的菜,殷秋有些恍惚,這些年伴著青燈古佛,過得清心寡欲的,少有的人間煙火氣讓她感受到了久違的些許溫暖。
這些年,也不知道,丫頭的日子是怎麼過的,還有,中白哥,每年的除夕,都跟誰一起過?會不會想起她?
她是一個罪人,丟掉了一切,躲得遠遠的,孩子得不到她的母愛,男人得不到她的溫暖,還有,父母得不到她的孝順就離開了,她有何顏面去面對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殷秋拿著筷子的手,有些無力,百感交集中,心裡堵得難受。
兩個人吃飯本很是沉悶,殷秋小時候嘰嘰喳喳的性子,早就磨沒了,變得清冷沉默。
反而是吳叔,越老越小,想到什麼說什麼。
畢竟,殷秋離家二十年有餘,其中的滄桑變化,自己沒有親眼見到,沒有親身經歷,只能從吳叔的言語嘆息中,盡量多的感同身受一些。
每當說到傷心動情處,吳叔就抹著眼淚,嗚嗚的哭,而殷秋,在一旁,垂著眉,眼眶紅紅的。
那些年,是何其的滄桑與凄涼,當年無法參與,如今親耳聽到,還是悲從中來。
吳叔老了,聲音也蒼老了。
當年她離開的時候,他也就四十的樣子,現在也有六十齣頭了吧,聽著他簌簌叨叨的說著陳年舊事,就像是重新經歷一次痛苦的折磨一樣。
當年經歷過的沉痛往事,經過了多少歲月的沉澱,現在提起依舊無法做到淡定與從容。
「先生,在每年的老爺老夫人的忌日,清明除夕,都會來上香,然後,在書房呆上半天,才會離開。」
「今天,你回來的時候,他才剛走,你要是早點回來,就能遇到他了。」
殷秋很想問,既然宅子是他買回來的,就是他的,為何他不住在這裡,但終究是沒有問出口,畢竟,她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權力去關心過問他的事情。
當年是自己先行離開他的,儘管自己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但離開就是離開了,現在已無法回頭。
而吳叔卻好似知道她心裡想什麼一樣,自顧自的繼續說:
「我曾勸他留下來住,他說這是你的家,他會一直為你守著,直到你回來。有你,才是家,沒你,它就只是個空房子。這裡到處都有你的痕迹,他怕睹物思人,無法控制自己的去想你。」
「他還為你建了一處房子,是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叫秋園,他說,哪天你回來了,想見他了,可以去那裡找他,你的位置他永遠為你留著。」
「秋兒,吳叔少說也活了一個甲子了,什麼樣的人都見過了,能如此用心,能始終如一的男人已經很少了,聽吳叔一句勸,回來吧,你們之間如果有什麼解不開的結,都可以好好試著去解開。」
殷秋扒著米飯的手,頓住了,神情有些恍惚的,輕輕的嘆了口氣,說:
「吳叔,你不懂,一直都是我對不起他,我沒法去面對他......」
「哎,真不明白你們年輕人是怎麼想的,要是哪一天,到了我這把年紀,都入土的人了,還有什麼看不開的?我想,先生也是這樣的想法。」
「我也是個隨時都有可能睡個覺就醒不來,或者摔一跤就起不來的人了,殷家的家業還等著你回來繼承呢,否則,我到了那邊,也無法給老爺老夫人一個交代不是?」
說完,吳叔用殷切的目光看著她,這孩子,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較真,太執扭。
殷秋不敢看吳叔,只低著頭數著米飯,淡淡的說:
「吳叔,你,讓我好好想想。」
一頓飯,吃得異常的沉重。
飯後,殷秋要去收拾碗筷,被吳叔阻止了,說這是下人做的活兒。
殷秋淡淡的一笑,沒有說話,這麼多年流落在外,即使再小的事情,都是自己親力親為,包括洗衣做飯,包括下地幹活,她早就不是什麼殷家大小姐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這時,旁邊的院子里傳來了煙花爆竹的聲音,終於在濃重的夜色里,有了過年的氣氛。
她很久沒有這麼近距離的看著煙花在空中綻放的美麗了。
這麼多年來,每年的除夕,她都是站在山上,看著山腳下的潯城,萬家燈火璀璨,紅了眼眶......
這幾年,除夕夜燃放煙花爆竹,逐成了風尚,她總是在一片爆竹聲中,在空中燃放的火樹銀花中,淚濕了眼眶,像個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許久,殷秋斂去悲傷,想到明早要回去,就去收拾要帶走的東西。
而吳叔老了,不受累,就回房裡休息了。
自己得抓緊時間,儘快的把事情安排好,無論怎樣,不管她喜歡不喜歡,丫頭是殷家下一任的繼承人,而且只有她能開啟殷家秘密,有很多事情很多責任,需要她去承擔。
再說自己躲了這麼久,想必老鷹堂和青龍舵那伙人,找她都找瘋了吧,他們遲早會找到山裡的。
她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掌握著殷家秘密的人,萬一自己有個好歹,幾百年來的秘密將再無人能解開。
丫頭命格純陰,天命所歸,自己要助她一臂之力。
殷秋知道,丫頭的命里還自帶煞星,需歷經劫難,方可轉危為安,漸成氣候。
這就是,她為何一開始就要放手,對她不聞不問的最深的原因。
且不說,當時她身處險境,不能把她帶在身邊,更不用說還有旁人的追殺,只有自己詐死離開才能護她周全。
她只要能活下來,歷經磨難后命格就會發生逆轉。
兩年前,十六歲的她好巧不巧的出現在她面前時,殷秋就知道,她挺過來了,時機到了,該是給她助力的時候了。
於是,她把自己的畢生所學,毫無保留的傳授給了她,剩下的,便是讓她接觸與殷家有關的東西了。
很多東西,是時候該偷偷的傳授給她了。
這兩年的相處,讓當年給了她生命,卻又丟棄了她的自責心裡,終於找到了一些償還彌補的機會,也在自己作為一個母親卻沒能參與到她的成長過程中的缺失,找到了一些安慰。
孩子,或許你永遠不會明白,我只是用一種你所看不到的方式在守護你。
殷秋收拾好東西,累了便在床上躺一會兒,思緒悲悲切切的縈繞,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
這一覺,很安穩,夢裡回到了過去的舊時光,父母安好,雕樑畫棟猶在......
醒來時,天已灰濛濛的亮,恍惚不知身在何處,原來是一場夢,驚擾了舊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