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家

第3章 家

我叫唐雨荷,出生在1975年的夏天,那個時候的荷花開得正艷正美。

也是那一天,母親天蒙蒙亮便到荷塘里洗衣服。忽就下起了雨,雨水先是「滴滴答答」的落在荷花瓣上,然後滴落下來,被巨大的荷葉托舉著,滴落下來的雨水一滴一滴的彙集成一顆巨大的水珠,在荷葉上滾來滾去滾來滾去,最後荷葉終於不堪重負,一側身,水珠便滴落在荷塘里,化成水裡的一彎弧線消失了。

母親趕忙把衣服扔回桶里,急趕忙趕的往家的方向跑時,忽然在一片風雨聲中,聽到了一陣清脆的嬰兒啼哭聲。

母親以為是哪家的孩子落水了,尋著哭聲而來,竟發現了岸邊草叢裡剛剛出生的我:用破舊的衣裳包裹著,渾身血跡,眼睛還沒有睜開,連臍帶還沒剪的可憐樣子。在雨中,我拚命的揮舞著我的小爪子,胡亂的伸向空中想抓住哪怕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母親看著眼淚就流了出來,這可憐的小東西,剛出生便被扔到了這裡,好歹也是一條人命啊。

母親看四周無人,便把我抱回了家。

這就是我,一個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孩子,卻有緣成為了母親的孩子。

由於剛出生就被淋了雨,我三天高燒不退,母親日夜的守著,每日去採回不同的草藥熬水給我泡澡,希望我能活下來。

三天後,奇迹出現了,高燒退去,我活了下來。

母親曾上過兩年的小學,懂得認些字,於是給我取名為雨荷。雨荷雨荷,雨中的荷花,清雅脫俗,卓爾不群,我非常喜歡。

完完全全不像村裡的孩子,不是叫「狗子」,就是叫「狗蛋」,讓人聽了頭皮發麻。看來我母親是村裡女人中極少的有文化的幾個人之一。

我來到家裡的時候,並沒有見到父親,聽說他在一個很遠的地方工作。

母親在收養我的時候,已經成家三年了,卻一直沒有生養,於是被村裡的人看不起,被譏笑為「不下蛋的母雞」。

我的到來,或多或少的成全了她當母親的心愿。

家裡除了母親,還有阿爺阿奶,他們都已經是風燭殘年,阿奶很多的時候更是處於迷糊的狀態中。

一間破舊的瓦房,旁邊再搭個窩棚,這裡便成了我的家。好歹是有了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我的到來,為這個苦難的家帶來了喧鬧和些許的生機。

母親沒有辦法,只好把我帶在身邊,每天出工之前的在田間等待時間裡,逐個的把我抱給那些哺乳期的媽媽們,就為了給我討口奶吃。

我從一個媽媽的手裡遞到另一個媽媽的手裡,輪遍了整個村的哺乳媽媽,才終於吃飽了。在這個年代,媽媽們也因為食物匱乏而營養不足,奶水稀少,她們自家的孩子也是處於半飢餓狀態的,卻能勻些來餵養我,確實不易。

我是吃百家奶長大的,我有很多媽媽。

吃飽后的我,打著飽嗝,安安靜靜的躺在天邊的樹蔭草叢裡香甜的睡著了。

陽光透過樹梢,蝴蝶在我的頭頂上飛舞,我在草叢裡睡覺。

母親忙著掙工分,我一點兒都不打擾她。

這樣平靜的過了幾天,我以為日子就可以這樣過下去,讓我慢慢的長大。

可是我完全沒有想到,我給家裡帶來了一場怎樣的暴風雨,讓這個一無所有的家頃刻之間風雨飄搖。

家裡全靠母親一個人在支撐,她白天為了掙工分而辛苦的勞作,回到家裡還得照顧這個破碎的家,晚上還得照看還在襁褓中的我,漸漸的體力不支精神不振,整個人變得頹廢而麻木起來。

一個月後,母親病倒了,無法出工幹活,於是被趕到牛棚里喂牛。全公社的牛都在這裡,母親沒日沒夜的出去割草回來,期望能填飽這些龐然大物的肚子。這些可是公社的寶貝啊,沒有這些龐然大物怎麼耕田種地呢。

我和母親就睡在牛棚的一個角落裡,日日與牛為伴,渾身都是牛屎的氣味兒。

那個年代,食物異常的匱乏,周遭都充斥著飢餓的荒涼。

我常常餓得「嗷嗷」大哭,小小的年紀便嘗遍了飢餓的滋味,那滋味確實太痛苦了。

好在前幾天有一頭剛生完牛犢的母牛,母親就偷偷的去擠牛奶給我喝。

得,有奶便是娘啊,母牛也成了我的媽媽。我又開始和小牛搶牛奶喝,那初生的小牛嗅出我和它有著相同的氣息,很自然的便與我親近,我們儼然成了兄弟。

它是一頭黑色的小牛,長著一雙明亮的眼睛,我叫它小黑。我們常趴在地上一起玩兒。我還站不起來,只能趴著,所以很多的時候,都是小黑陪著我。它時不時的把鼻子伸過來,嗅嗅我的氣息,蹭蹭我的小臉,讓我知道它的存在。

我們都靠著牛媽媽的奶活了下來。就這樣一天一天的慢慢的長大。

第二年的夏天,公社食堂因為無食物可煮,只好宣布解散。而每個家庭里又沒有一粒存糧,恐懼迅速的漫延開來,而野菜成為了人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我終於明白,站在野外,母親為什麼一眼就能從一堆亂七八糟的雜草中分辨出哪些可以吃的哪些不能吃有毒,全是生活給逼出來的啊。

很多人餓得面黃肌瘦,連走路都沒有力氣,很多人都死了。

而我們卻活了下來。

那一年,人民公社徹底解散,開始分開單幹。束縛在頭上的枷鎖終於解除,生活終於迎來了新的曙光。

家裡分到了幾畝薄田,兩把鋤頭和一頭用於耕作的牛。

當母親把小黑牽回來的時候,我邁開雙腿就跑過去,是小黑,在那些艱苦的歲月里一起長大的小黑。

它看到我的時候,很親切的往我的臉上噌了噌,好像是說:

「我們又見面了,我們是一家人。」

那一年的秋天,因為哮喘病連續卧病了幾個月的阿爺,終於好了起來。

他看著身體慢慢的恢復好了,就帶我到草地上晒晒太陽,看著剛學會走路的我跌跌撞撞的在草地上奔跑,開心的笑了。

在聊天的時候,有人遞給他一支煙,阿爺沒有任何遲疑的抽了。

他忘了自己還是一個病人,忘了醫生的告誡,結果晚上回來的時候,哮喘病複發,當晚就去世了。

阿爺的後事是借錢來辦理的,在當時的情況下,只能簡單的匆匆的處理。

阿爺出殯那天,父親突然回到了家,提著一個行李袋,身穿著耀眼的綠軍裝,閃亮了我的眼睛,以至於長大後有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的夢想就是去參軍,當一名軍人。

阿爺去世后,阿奶的意識就更加的迷糊混沌。

之後不久,母親意外的發現自己懷孕了,四年多了,她終於是懷上了自己的孩子。

從此以後,父親再也沒有離開過家,沒有離開過唐村,也沒有離開過三棵樹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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