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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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從遠處快速奔來一隊人馬,前後各有幾人身著黑衣腰跨佩劍,保護著中間那輛寬大豪華的馬車。突然又有一黑衣人從岔道上拍馬而來,行至馬車窗邊,跟從裡面探出頭來的那人低聲說了幾句,便駕馬離開。

馬車很寬敞,被隔成一大一小的兩間,裡面共坐了三個人,還飄著茶香。

「哎,竟然讓袁玖跑了……」一個聲音淡淡說著,聽不出喜怒。

接著有人冷笑一聲,聲音渾厚,「你以為他是那種隨隨便便就會□掉的人么?」

「跑掉也好啊,他若真死了,這以後的戲還怎麼唱下去?」

說到這裡,那年輕的聲音呵呵笑起來,調子十分滲人。他抬起雙臂,盯著包紮在木板繃帶中的手腕,一雙漂亮的眼睛冒出深深的恨意。

「孟公子,這下你放心了?你家教主,當真好本事!」

不顧水寒衣的惡意譏諷,坐在前面隔間里的孟散只是獃獃地看著自己手中的佩劍。他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那上面竟會沾上袁玖的血。

馬車正往古門駛去,那日與水寒衣的談話,正是這一切不幸的源頭。他不願再去回憶,可每當想念袁玖的時候,就不得不想起那天晚上的他,究竟是如何做了決定。

「孟公子,我想知道,他腹中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那晚,水寒衣說有重要的事要跟他商量,孟散一想就是跟這事有關的,果然不錯。

「教主沒告訴你么?」

「他不肯說,但是我想我有權利知道,也有權利詢問可能的人。」

水寒衣語氣平緩面色從容,任誰都看不出他在生氣,孟散想,這或許就是自己會輸的原因。

「既然水公子問了,在下也不便隱瞞,沒錯,那孩子的確是我的,如此,又能怎樣?」

那時的孟散以為自己這話說得十分驕傲霸氣,孩子是我的,是袁玖甘願為我生的,你這個後來人,即使暫時擁有了他,即使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那時的孟散居高臨下,看著面前波瀾不驚的水寒衣,有的是優越感。

然而那聲明所有權的宣告和嘲笑,卻被水寒衣下面的一句話弄得完全失去了意義。

「恭喜孟公子即將成為父親,」水寒衣一臉平靜,「只是在下想問你一個問題,如若袁教主和那才六個月的胎兒都將不久於人世,你會怎麼做?」

孟散大驚失色,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個水寒衣不該是來跟自己搶奪袁玖的么?突然間說這麼一句是什麼意思?再看他的臉,平靜中帶著勝券在握的微笑,那是他之前最討厭的表情,可此時此刻,卻覺得可怕。

水寒衣彷彿懂得控制人心,要你不得不相信他說的話,要你在潛意識中明白,只有聽他的話,才能得到你想要的結果。

「你的意思是……」

「實不相瞞,在下是古門的人,只是至今仍未混出個像樣的名頭,慚愧得很。但在下也並非誇口,我們凌門主無論作何決定,之前一定會聽聽在下的意見,即使不算言聽計從,也是舉足輕重了。」

水寒衣說得不假,他在古門,的的確確處在一個很特殊的位置上。他沒有一個確切的身份,手下也沒有固定的一般下屬,可他是凌中南身邊最親近的人。

武功毒術都排在前面,同時聰明絕頂、神機妙算,活生生一個能文能武的智囊。古門中人都稱他一聲公子,他的話,在很大程度上就等於凌中南的話。

孟散聽到這裡,震驚之後也已清楚,這是一個策劃已久的陰謀。

「如果硬要說門主有哪件事沒聽我的,就是之前糊裡糊塗地跟袁玖相好,」水寒衣冷笑著,「果然沒好結果?於是……」

「於是你們,就設計謀害我家教主?」孟散怒道,長劍出鞘直指水寒衣眉心。

「孟公子稍安勿躁,」水寒衣輕蔑地掃了一眼劍尖,伸出兩指夾住。

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手指逐漸變黑,被他碰過的劍身光澤盡褪泛著烏青,孟散大驚失色。

「古門善毒,這你是知道的。如今袁玖身中我獨門秘制的劇毒『五度春秋』……」水寒衣突然頓住,掃了孟散一眼,孟散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將劍收了回來。

「『五度春秋』是種慢性毒,中毒之時不會有任何感覺,即使武功再高也難以察覺,中毒后的第五年秋天開始毒發,到時人會像殘秋落葉一般,一天天精神不濟身體虛弱,直到冬天來臨,氣竭而亡。」水寒衣一臉對自己的傑作十分滿意的笑容,「即便毒發,可看起來也僅僅是像中了風寒,並不嚴重,只是一點點摧殘著人的身體,到你發現時,就是死期將至。懷胎之人若中此毒,必將傳給胎兒。解毒之法,除了我心裡有,便再無第二個。」

屋裡沉默下來,充斥著壓抑的氣息,孟散沉重而愈發急促的呼吸清晰可聞。

頓了頓,他咬牙道:「你想讓我怎麼做?」

「孟公子果然是聰明人!」水寒衣拍手叫好,「袁玖羞辱我古門門主,必定要付出代價。我要你從今日起為我古門所用,我要他飽嘗愛人背叛之苦。五年內,我要你助古門滅常教,進而一統江湖!當然,並非要殺光所有的人,只要你做得好,到時我便會給你解藥,讓你跟袁玖雙宿雙棲,讓你們一家團聚。孟公子,這個買賣,你覺得如何?」

水寒衣眼眉一挑,露出野心家即將摘得勝利果實的貪婪笑容。

孟散卻冷笑起來,「讓我助古門一統江湖?水公子未免太看得起在下。」

而且,就算真的幫他達到目的,那時的袁玖,還會跟他在一起嗎?齊江天和郁景兮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那樣的悲劇,他不想面對。

水寒衣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道:「我並非用不可完成的任務為難你,只是要你做到我滿意即可。說白了,不過是為我家門主報那一箭之仇,要你在袁玖的性命去留中做個選擇罷了。」

孟散深深地吸了口氣,無意間轉身,窗外夜色正濃,繁星閃爍,一片祥和美好。

不遠處的卧房裡,袁玖和他們倆的孩子,此刻睡得正甜。

回過身來,卻見水寒衣正慢慢悠悠地喝茶,那副將人命扣在手中任意擺弄的得意和閑適,實在討厭,恨不得一劍劈了他,再大卸八塊。

「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水寒衣似是有些驚訝,道:「我可沒逼你一定要相信我。信與不信,全憑你自己做主。袁玖和那小胎兒會不會死,只要你有耐心,不妨等個五年看看。」

孟散已經出離憤怒,拳頭緊緊攥著,手背上青筋暴起,可就偏拿眼前的人沒辦法。

從回憶中走出的他看了看窗外,這條路,正好與去常教的方向相反,越走越遠。

無奈被逼至此,如今他只希望袁玖能活下去,其他的一切,都不再奢求了。

齊江天如今被常教軟禁在一個小院里,日夜有人看守,為防止意外,就連郁景兮看診時也必須有常教醫者陪同。郁景兮倒是被奉為貴客,吃穿用度都是頂好的。

袁玖回來后只說了那一句話便昏迷不醒,大夫們全部出動,和郁景兮一起救治。至於如何發落齊江天,上面的人也決定等袁玖情況穩定后再做打算。

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才勉強保住腹中胎兒。只是這些天來他沉默寡言,郁景兮也看得出,他其實一直在猶豫,究竟該不該留下這孩子

「袁教主,喝葯了。」

這日郁景兮給袁玖送葯,剛一進門,就見他靠在床上失神,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有人叫他。

幾口喝完葯,袁玖突然道:「我常想,當日真不該接你扔來的那個藥瓶。」

沒有那瓶安胎藥,這一路打鬥、受傷、奔波,孩子肯定早就沒了。

即使努力治療,他的臉色依舊很差,身體也一直虛弱,郁景兮知道這是心病,不由勸道:「發生了那種事,難免傷心動氣,可胎兒是無辜的。而且我以為,袁教主捨不得不要它。」

「捨不得……」袁玖喃喃低語,手掌撫上隆起的肚腹——雖然他的身體差,可胎兒卻因為各種補藥長勢很好,如今又大了不少,襯起他瘦削的身材,倒是有些突兀。

「如今正是胎兒生長的關鍵時刻,不僅是身體,袁教主的情緒對他也有很大的影響。所以,希望你能儘快走出陰影,想想還有孩子,不也是件好事嗎?」

袁玖怔了怔,苦笑道:「你如今倒是豁達。」

「是啊,」郁景兮嘆口氣,「也不知為何,明明他就快死了,明明即將骨肉分離,我卻沒有傷感和恐懼,反而是麻木。除了有些擔心孩子的將來,確確實實,沒有任何牽挂。」

正說著,房門突然被撞開,一襲火紅紗衣飄了進來。袁玖立刻不耐煩地皺眉,那紅色實在太扎眼了。其實也不用看,整個常教不經通傳就敢直入他卧室的,只有那一人。

「教主醒著呢?呦!曹大夫也在!」

通身的大紅如一隻火鳳,與如墨的黑髮形成鮮明的對比,聲音清亮,面色和悅,濃眉大眼,臉蛋十分漂亮,是以這扎眼的衣裝穿在他身上倒恰到好處。

可美則美矣,一個男人喜穿整身大紅大綠這種鮮艷色彩,總覺得十分奇怪。

郁景兮站起來,「原來是莫公子,袁教主,你們聊,我先走了。」

袁玖無奈,他倒是跑得快,看來也是被這個活潑得過頭的莫竹青給嚇住了。

莫竹青,如今的名號是常教的一名醫者,曾經,也是袁玖床上的人。

「教主,今日感覺怎麼樣?小寶寶鬧你了么?」

說著便將爪子伸向袁玖腹上,袁玖眼明手快地打掉,皺眉道:「沒要緊的事就別來煩我。」

「誰說沒要緊的事?」他大大方方地往床上一坐,趴在袁玖耳邊悄悄說了幾句。

袁玖眼神變了變,最後,臉色卻比方才更沉。

莫竹青認認真真地盯著他,火紅的衣衫將臉襯得越發白皙,此時卻是不解和略顯憤怒的表情。他故作失落地靠在袁玖肩上,心痛道:「教主,何必一心只掛在孟散身上呢?既然走了,就別再想他,當初我們倆不也很好么?你叫青玉,我叫竹青,一石一木,還是一個色的,這不正好相配?」

袁玖眯起眼睛,厭惡地將那風中搖曳自說自話的人往外推了推,「你這話不對,我的『青玉』是指黑玉,與『玖』字同意,你的竹青,是指竹子的綠色。」

莫竹青愣了半晌,眨眨眼睛坐直身子,拳頭放在嘴邊咳了咳,臉上一派正經,可讓旁人一看,仍覺得他是裝出來的。他不再糾結名字的問題,而是說起另外一件事。

「教主,我前幾日與你提的建議如何?孟散走了,你這貼身侍衛也不能空著。縱觀整個教中,論到各方面都有一手的,除了我再無更合適的人選了!」

袁玖想了想,反問道:「你真的想做?」

莫竹青立刻重視起來,「那當然!我做夢都想呢!」

看到他那誇張如四季變換的表情,袁玖不自覺地扯了扯嘴角。莫竹青倒驚訝了,自打袁玖這次回來,這還是第一次見他笑!

「你確實是個合適的人選,但在此之前,你需要辦成兩件事。」

莫竹青眼睛閃了閃,「哪兩件事?」

「第一,把你那衣服換了,其他侍衛穿什麼,你就穿什麼。」

想起侍衛們那身黑乎乎又沒甚款式的布衣,莫竹青皺了皺眉,聲音也低了些,「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你幫我向古門那邊散個消息出去,就說我被古門的人追了一路逃出來,身受重傷,孩子也流掉了。這消息要散得巧,不能太白太確切,要人知道一點兒,可又不完全清楚的那種最好。」

「是啦是啦,這個我自然懂得!」

莫竹青站起來拉拉衣衫,「我這就去了!教主您好好安胎!記得要儘快升為我貼身侍衛啊!」

他飄著進來,又飄著出去,只是走到袁玖看不到地方,臉上掛上了些憂愁:還以為這貼身侍衛是專為孟散一人而設,不過也罷,形式都是虛假,他的內心,始終放不下。

此時,大獲全勝的凌中南和水寒衣卻高興不起來。

門主卧房裡,寬大的床榻上兩人赤/裸相對,四周瀰漫著情/欲的氣息,卻不見一絲美好。

平躺在床上的凌中南面無表情,只是眼神時不時流露些難堪和悔恨。而壓在他身上的水寒衣卻已暴躁得近乎瘋狂,尚未痊癒的雙手不顧一切地狠狠抓住凌中南肩頭,憤怒而絕望地叫喊著。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久了你還是不行?!袁玖到底有多好?!憑什麼你的身子只記得他一人認得他一人,憑什麼?!你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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