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背叛

()袁玖掃了一眼那雙明顯淬過劇毒的手掌,輕蔑笑道:「人長得真美,心卻不是一般的狠毒。竟然想到在床上趁我防備最弱時殺我,你的確動了心思。」

水寒衣冷笑,「彼此彼此。」

袁玖笑意不減,鎖喉的手稍一用力,水寒衣立刻痛苦地皺起眉。

「你裝模作樣的本事的確不錯,只可惜想萬無一失,還差得遠。」

水寒衣臉上露出些許不解,看向袁玖,似乎是要讓他說下去。

「讀過書,知書達理有分寸自然沒什麼,可一路走來,於衣食住行生活起居上表現出的細膩精緻,卻絕不是出身貧寒農家之人能做到的;其次,從齊江天懷胎到我懷胎,如此驚世駭俗之事,你的表現未免也太冷靜了些,」再次厭惡地看了看那雙烏黑的手,「用毒如此熟練,必定通曉藥理,我猜,當日在青州你第一次給我送葯,就已知道那是安胎藥了?」

「是啊,我早就知道你自甘以男子之身懷胎生子,實話說,我對你也有幾分敬佩。」袁玖的手一點點收緊,水寒衣說話越發艱難,面上卻絲毫不見畏懼之色,反而十分有興緻的樣子,「還有呢?」

「還有你為我擋下齊江天的那隻袖箭。」袁玖斬釘截鐵道。

「齊江天的袖箭功夫,江湖上幾乎無人能出其右,例無虛發,速度極快、路線精妙且灌了內力,那日他打我死角,結果卻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給看得透徹還擋了下去,他一定羞愧地想撞牆。再者,他打得明明是我的後頸,你卻是肩頭受傷,證明你擋箭時一定背身跳了一下,還恰好避過要害之處,傷又好得如此之快,」袁玖冷笑兩聲,「若說你不會武功沒有內力,那運氣也太好了罷!」

「另外,我袁玖不才,也算得上閱人無數。即使你再會裝,在床上究竟願不願意,我一碰便知。」

水寒衣扯了扯嘴角,「看來,確實是我輕敵了。」

袁玖笑容一收,低頭不語。

其實水寒衣還有一個最重要也最明顯的破綻,只是他不能說——那戶他曾去投親卻被趕出來的人家,袁玖親自查過,最後得知,竟是水寒衣用毒威脅那家人幫他演這場戲,還威脅他們不能將此事告訴任何人,否則就不給解藥讓他們毒發身亡。

查清此事,他頓覺一陣徹骨的寒冷。如今再看水寒衣的臉,想起他平日里的笑容和無微不至的體貼照顧,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善用各種毒藥,還懂得壓制內力製造不會武功的假象,就只能是……

袁玖抬起頭,笑盈盈的——這是孟散平時最怕的笑,一旦見到這種笑,就證明有人要遭殃了。

「寒衣啊,你可知道,我方才說那麼多是為了什麼?」

水寒衣艱難地張口,「為,為什麼?」

話音剛落,袁玖笑容猛然一收,雙目凌厲,殺意乍現,「為了讓你做個明白鬼!」

清脆的「咔嚓」一聲,袁玖將水寒衣雙手手腕生生折斷!

劇烈的疼痛直達心間,他本欲叫喊,可惜脖子被死死扣住,根本發不出聲。冷汗頓時出了一身,而此時的袁玖根本不懂得憐香惜玉,出手狠絕,剛折了手腕,便要繼續折斷這修長白皙的脖頸!

水寒衣緊閉雙眼,眼淚滑出,喉中本能地發出痛苦的嗚咽。

袁玖修長的指節毫不留情地一再收緊。

突然間一聲巨響,房頂被破,騰空躍下一個人來。

袁玖不著痕迹地勾起嘴角——終於把大魚釣出來了。

那人身法也極快,垂直一掌直往袁玖頭頂劈來。袁玖胸有成竹,先點水寒衣幾個大穴,右手扯過衣衫披在身上,左手在床板上拍了幾下,自己側身一翻。

只見床板下十枚袖箭齊發,房頂偷襲那人沒料到這裡竟有機關,只好騰身向後飯翻躍。

而這一躍,恰好中了袁玖的陷阱。

那人將將站立之時,已有一柄熟悉的長劍架在自己脖子上——持劍的袁玖披著一襲薄薄的白色內衫,衣帶尚未系牢,從脖子開始露到胸口,小腹微腆,長發如瀑,笑得絕代風華。

「凌中南,半夜跑到本座房裡,你想做什麼?」

古門,是江湖上最善用毒的門派。

偷襲不成的凌中南此時臉色愈黑,袁玖卻笑得十分歡暢。

下巴努了努此時動彈不得又斷了手的水寒衣,袁玖諷刺道:「凌門主手下既有這樣的佳人,不好好享用,反而送給本座這麼久,最後還受此折磨,實在暴殄天物。」

凌中南正要說什麼,袁玖又接過話頭,一臉抓到老鼠心情十分好的模樣。

「是了,本座差點兒忘記凌門主的毛病,你那身子,恐怕一日沒有本座都不行的?那……」他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這些日子以來,凌門主是如何解決的?」

「袁玖,你莫要猖狂!」

袁玖冷笑兩聲,「原以為你是因為捉不到齊江天才跟本座過不去,不想竟是因為床上的那些陳年舊事,凌中南,本座真是看不起你!」

「哼,堂堂一教之主,竟為手下侍衛以男子之身懷孕生子,此事傳出去,還不知是誰被人笑話!」

袁玖周身泛著寒光,「只可惜,二位今日斃命於此,本座的笑話,怕是看不成了!」

失手被擒的凌中南此時卻一派悠然,水寒衣也是面無表情。

袁玖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就見凌中南意有所指地笑起來,道:「今日是誰喪命,還不一定呢!」

一晃神的功夫,袁玖身後又有人破門而入,十足的劍氣向他后心襲來,袁玖頓時一驚,這股劍氣,何等熟悉!無奈之下放開凌中南,轉身應戰,可看到那柄劍和那個人時,他徹底愣住了。

已退出的掌風硬生生收了回來,眼睜睜看著對方將鋒利的劍尖刺入自己肩頭。

真氣逆行,鋭痛頓生,鮮血直流。

他瞬間臉色蒼白,不是因為受傷,而是因為……

腹中的胎兒突然踢打起來,彷彿它也看得見此時晴天霹靂般的事實。

那人劍尖一挑,在袁玖的血肉中打了個轉,又拔了出來,帶出大股大股腥紅的鮮血。

袁玖跪倒在地,一手按住傷口,一手按著挺起的小腹。然而與他根本不願相信的現實相比,這些疼痛,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凌中南此時解了水寒衣穴道,正給他檢查傷勢,見此情景,大笑起來。

「袁玖,千算萬算,你再聰明也沒想過會有今天?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感覺如何?!」

袁玖吃痛地抿著唇,抬眼看著站在門口的那人,心頭劇痛,幾乎要窒息了。不久前,他曾對水寒衣說過一句話——小散是我最信任的人。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感覺如何?!

他冷笑起來,的的確確,是天下間最痛快不過的事!

孟散提劍一步步上前,袁玖這樣傷痕纍纍地跪在自己面前,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後一次。

袁玖看著那一臉冷漠的人,往事一幕幕出現在腦海中,鼻子不禁有些泛酸。畫面最後定格在青州的那家茶,那一日他們談得甚是暢快,那一日,他們遇上了水寒衣。

袁玖笑得凄然,低聲喃喃道:「你以為,我從來沒有真心嗎?謹之……」

餘光看到凌中南正給水寒衣喂藥丸,大概是幫他恢復功力的,自己受了傷又被圍攻,此地不宜久留。如今已沒有空閑讓他傷感孟散的背叛,他虛晃一招,騰身破窗而出,順手撈了些衣物。

院里乒乓作響,常教和古門的手下早已激烈地戰了起來。

洛陽舵主發現袁玖受傷,立刻親自帶人過來保護。袁玖邊打邊說了孟散的事,洛陽舵主甚是驚訝,見袁玖臉色不善,也不敢亂髮議論。

古門的人越來越多,形勢不好,想要所有人全身而退並不容易。袁玖想了想,道:「你帶上幾個身手好的,務必護送齊江天和曹老伯趕回總壇!」

「那教主您呢?」洛陽舵主道,兵器相鬥之聲不絕於耳,近旁說話都要用喊的。

「本座為殺出個突破口,你們先走,本座隨後就到。此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屬下遵命!」

洛陽舵主走後大概一盞茶的時間,袁玖騰身上樹,看到後院馬車已準備妥當。馬車周圍,更有許多常教部下在拚死抵抗。袁玖心下一沉,暗提內力,手裡挽著扇形的劍花而下。

頓時,空中銀色劍氣形成的光圈越來越大,美輪美奐,彷彿燈節時最美的煙火。只是許多人痴痴獃呆尚未看夠,就已斃命於此。

一個大豁口打開,洛陽舵主親駕馬車沖了出去,十人斷後,暫時擋住了古門的追兵。

袁玖卻身體不支靠在牆邊,剛才那一招消耗甚多,平日自然無所謂,可如今身懷有孕,這麼一折騰早已動了胎氣。腹中疼痛不止,肩上的傷也未及處理,此時的他已難再支持。

一手死死按著肚腹,他抬頭看天,今夜了無星辰,一片漆黑,只有這小院里的激烈喧囂證明著人的存在,可不久之後,曾經鮮活過的生命,也必定所剩無幾。

作為一教之主,有時必須冷漠心狠。

該捨棄之時,便要毫不留情地捨棄。

他趁亂找了匹馬衝出去,最後一次回頭,卻沒能看到想看之人。

從今後,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他俯下身趴在馬背上,一則為了安全,二則,腹痛讓他直不起腰。劇烈的顛簸讓胎兒也跟著晃動起來,好像隨時就要脫體而出。

不由得繼續壓下身體,馬鞍翹起的前端正好頂在隆起的肚子上,雖然難受,卻也是對腹內鈍痛的消磨。遠處已見馬車的蹤跡,他快馬加鞭,努力追上去。

然而剛與載著齊江天的馬車匯合,就發現古門的人追了上來。隨行的只有六位死士,洛陽舵主正要派他們前去攔截,不料袁玖卻拒絕了。

額頭上的汗珠一顆顆落下,他抿唇沉吟半晌,沉聲道:「本座將他們引開,你們只管帶著齊江天回去。在總壇等本座十日,如若十日後仍不見本座回來,齊江天就由四位護法商議處決。然後請老教主出山,一同商議新教主人選。」

洛陽舵主大驚,這分明是……

「教主,此事萬萬不可!只要能甩開古門追兵,便……」

「本作已有決斷,你無須多言,只需記住一點,齊江天,絕不能落在古門手中!」

這一趟他很失敗,如果連最初的目的都無法達成,就真的沒臉回去了。

調轉馬頭正要離開,不料郁景兮突然從車中探出頭來,大喊一聲:「袁教主!」

袁玖一怔,見他向自己懷裡扔了個藥瓶,頓時明白過來,「多謝!」

馬兒嘶鳴一聲,袁玖向反方向奔去。

很快,洛陽舵主聽得打鬥聲,可那聲音卻逐漸走遠,不久后便消失不見。

樹林兩旁是山,夜裡伸手不見五指的山道,萬籟俱靜中,一點點染上人聲。

袁玖是故意將人引向山裡的,既能分散敵人,也便於自己躲藏。

打了近半個時辰,又使了幾個大招式才得以脫逃。服下臨走前郁景兮給他的安胎藥丸,身體又累又痛,這回是徹底趴在馬背上動不了,任由馬兒在崎嶇蜿蜒的山路上行走。

馬兒有靈性似的,將他帶至一個山洞,他艱難地翻身而下,剛一著地便腿腳發軟,倒在布滿青苔的大石上,索性不起來。已點穴止了血,如今傷口上血已乾涸,粘著衣衫布料,乾澀地疼。

安胎藥起了些作用,腹中微微回暖,可胎兒仍很躁動,讓他始終無法舒展眉頭。

肚子已經這樣大了,掩蓋不住,誰都看得見,孟散也看得見。

獃獃地望著洞外深不見底的山林,孟散,孟散……

他終於明白,水寒衣的目的不是殺他,而是藉由殺他故意被發現,引出這些事實。

凌中南也不想殺他,而是想折磨他,利用他最信任的、最愛的人折磨他。

這些日子欲擒故縱引水寒衣上鉤,假意冷落孟散,以為要騙倒敵人就要先騙過自己人,結果……

結果水寒衣最初就是想挑撥他和孟散的關係。

他錯了,錯得太離譜。

雖然損了三個死士,洛陽舵主總算完成了袁玖的命令。回到總壇說明情況,常教就立刻派人四處尋找袁玖的下落,好在第八天夜裡,袁玖終於回來了。

他很狼狽,卻掩蓋不住通身的威嚴。

那一刻,常教教眾都覺得他變了。以前的袁玖幾乎無時無刻都笑著,即使那笑並不出自真心。而如今,是真真正正的陰冷,連虛假的笑容都不再出現。

身體已至極限的袁玖在倒下前堅決地下了兩個命令:「自今日起,我常教與古門勢不兩立;孟散判教,見者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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